第六十五章

  “可是經理,即便是這樣,我想我們還是不能冒太大的風險,如果有什麽差池,那就是便宜了那個背信棄義的安然啊!”


  “那你說說,還有什麽好辦法能拯救達達尼爾嗎?”


  肖湛看著有些激動的秦陽,沒說話。


  “當初我和安然決定做達達尼爾,是抱著要開拓E城娛樂生意的念頭來做的,可現在出了意外,就算我不能實現當初的目的,可我也不能讓我的心血,被那個背信棄義的家夥毀掉,即使要冒險,冒很大的風險我也要去做。你懂嗎?”


  “明白了,經理。”肖湛默默出去了。


  秦陽轉過身,望著那扇拉著百葉窗的窗戶。他走上前去,伸手拉了一邊的繩子,瞬時,百葉窗的合頁被拉開了。


  窗外的陽光有些虛弱,懨懨的掛在天邊,正巧被窗前的槐樹擋了個嚴嚴實實,偌大的窗子,竟然透不過更多的光。


  秦陽向遠處望了望,大片的烏雲蓋在天空中,那僅有的虛弱陽光,也即將被掩蓋吞噬了。


  N國的音城,上午時分,很少有漫天烏雲的景象。音城的城市中央,還像往常一樣,豔陽明媚。


  靳璟走過醫院的護士站,那裏的電視屏幕上也播放著洲際運動會的直播賽況,為期半個月的比賽,如今賽程剛剛過半,正是各個代表團膠著要勁的時刻。


  可是對於很多人來說,運動會已經結束了。


  她還是不免黯然神傷,恍恍惚惚間,她差點和迎麵走來的黃教練撞了個滿懷。


  “教練。”


  “靳璟,”黃教練看了看靳璟,輕聲囑咐,“你的臉色不太好,應該好好休息了。”


  靳璟點點頭:“英秀他,什麽時候能出院?”


  “再觀察幾天,我們申請了,等到閉幕式前後,和後麵項目的人員一起回去,其他套路隊的選手,就要先行回國了。等回國之後,再接著治療。”


  “我其實更願意讓他早點回國。”靳璟微微笑了笑,“可是現在隻能聽安排了。”


  “早點回國?他的傷情還需要觀察幾天。”


  “在這裏,我總是怕他觸景傷情。”


  “是你想得太多了,”黃教練拍了拍她的肩,“他是老隊員了,什麽沒見過,沒有你想像的那樣脆弱——安心陪陪他,一起回國吧。”


  當靳璟來到病房門前時,隔著玻璃門,裴英秀正歪在床上,聚精會神地拿著平板電腦玩遊戲,倒也看不出太過傷心失落的樣子。


  她沒叫他,隻是走到床頭,把一個軟軟的枕頭放在他的腰後。


  “你來了?”


  靳璟湊到他跟前,看了看屏幕,“你也玩遊戲啊?”


  “以前沒時間沒精力,現在可好,大把的時間,是該好好地玩了。”他的眼睛沒有移開屏幕,仍然全身心地投入酣戰。


  靳璟走到一旁坐下,幫他倒了一杯溫水。裴英秀仍然沒有看她,仿佛現在,屏幕裏的遊戲更加重要,似乎成了他的**。


  距離發生那件可怕的事已經兩天了,這兩天,裴英秀似乎光速丟掉了悲傷和遺憾,而是把更多的精力用在了各種娛樂中,甚至有些忘我。


  他越是這樣,靳璟的心中反而更加忐忑不安。


  “喝水。”


  “等一會兒吧。”


  “那我先出去了。一會兒見。”


  “小璟,”裴英秀突然放下了手中的平板電腦,叫住了她,“等一下。”


  “英秀?”靳璟有些詫異。


  “你不回E城嗎?如果等著我,可能還要等幾天。”


  “又要趕我走嗎?”靳璟回身坐在他的床邊,“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矯情呢?”她笑著捏了捏他的臉。“我還有假期,不用你擔心。”


  “我就是覺得……有時候吧,挺不好意思的。”支支吾吾說了這句話之後,英秀的臉上竟然飄過了兩團紅暈。


  “啊?”靳璟楞了一下,恍然大悟,“都是護士出出進進,我又沒幹什麽,怎麽了,這就害羞了?”


  “不是……我……”


  “等你回去以後,”靳璟瞪著他的眼睛,幾乎貼到了英秀的臉上,“就沒有這樣的待遇了,可不要後悔哦。”


  他無奈地笑了,靳璟刮了下他的鼻子,一溜煙兒地出了病房。


  刹那,白色的病房中,就隻剩下了英秀一個人。


  他看著低低的天花板,壓抑窒息,扭過頭看向窗戶,過了中午,天又陰沉沉的,不用說,一會兒就要迎來新的一場驟雨了。


  英秀將平板電腦放在桌上,眼睛凝視著窗外的陰霾。這兩天,他在讓別人忘憂,而其他人,也在努力讓他快樂。


  互相壓抑,互相安慰。


  其實隻是想掩藏悲傷而已,雖然悲傷背後的痛苦,可能會更加痛徹心扉。


  E城的夜晚,依舊車水馬龍,繁華綻放。


  星河之隅旁邊的銀樹路,雖然早已過了晚高峰的時間,在這天氣漸冷的夜晚,年輕的男男女女寧願瑟縮著身體,裹緊了外套,也要在外流連,抓住太陽落下後的每一分每一秒。


  穆佳顯然沒有那樣的心情,而是在星河之隅的吧台裏,對著電腦,不停地核算著各種數據。


  “佳佳,還沒幹完啊,你已經下班一小時了。”陶冶啃著個大煎餅,不住地往穆佳那裏看。


  “別說話!”穆佳頭也沒回。


  陶冶隻能挑挑眉,繼續啃煎餅,他的目光,落在了一進門不遠處的虛擬現實設備體驗區,確實,自從更新了裝備,星河之隅招攬了不少客人。隻是……


  “該死!”他還沒想完,思緒就被穆佳的罵聲打斷了。


  “怎麽了?”陶冶走到穆佳身邊,看著密密麻麻的各種數字,有些發懵。“有什麽地方不對嗎?”


  “也不是啊。”穆佳皺著眉,撥通了裴英晨的電話。


  “英晨姐?我核算的數字和你說的不一樣啊,馬上就要付尾款了,怎麽辦?”不知英晨在電話那頭說了什麽,穆佳的火氣馬上就要被點燃了,“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們兩個有沒有說清楚過?把這種攤子撂給我,我找誰說理去?”


  “到底怎麽了?”一邊的李智傑也走了過來,“你這樣大吵大嚷,不太好啊,妹妹。”他做了噓的手勢。


  穆佳趕緊看了看周圍,沒人注意到她,三三兩兩的人群依然在電腦屏幕前,聚精會神,超然忘我。


  她也不敢再大聲吵嚷了,坐了下來,又開始拿起手機:“我就不信了,還沒個做主的人了嗎?”


  “到底怎麽了?”陶冶的神情也緊張起來,“遇到麻煩了?”


  “先前英晨姐姐說的那個賬戶,款不夠啊,我也核算了入項,好像沒有之前想得那樣樂觀。”


  “賠本了?”李智傑陡然緊張起來。


  “胡說!怎麽會!”穆佳狠狠瞪了他一眼,“我給英哥打電話。”


  “給他打電話做什麽?還嫌他不夠煩啊?”


  “那怎麽辦?你來解決?”穆佳又看了一眼陶冶,“還是你,你能行嗎?”


  裴英秀還在對著平板玩遊戲,手機的鈴聲響了好久,直到這一局輸掉了,他才如夢方醒地接了電話。


  “佳佳?”


  “英哥,帳上出了點問題,付安然哥尾款的錢,先前的賬戶不太夠啊?”


  “是嗎?生意不好嗎?”


  “不是,我是覺得預付款和付尾款的時間太近了,我們還沒回血,一時周轉不太靈。”


  “我知道了,別急,等我回去了,用總賬的錢付給他就好了。”


  “可以嗎?”


  “就這樣吧,總不能一直欠著款。”


  “好,我知道了。”穆佳的聲音漸漸平靜,“不過英哥,咱們還是不要把攤子鋪得太大了,感覺不太行。”


  “好,等我回來之後,會專注這邊的,放心吧。”


  “英哥……”穆佳卻忽然要哭了出來,“該有的都有了,就算這次單項賽沒有衛冕,你也是最偉大的選手了,就算我求你了,趕緊回來吧!”


  “好,過上四五天,我就回來了。”他心一軟,輕柔地安慰著小師妹。


  “也別讓英晨姐姐冒險了……我這一算,都嚇得魂飛魄散了!”這話一出,一旁的李智傑趕忙給她使眼色,“你在說些什麽啊?大老遠的,讓他怎麽想?”


  穆佳趕緊又說:“沒什麽事,等你回來了,一切都聽你的。”


  “她又幹什麽了?”英秀仿佛意識到了什麽,追問穆佳,“又有什麽我不知道的事?”


  “沒有了,就這樣吧。”


  穆佳那邊草草掛了電話,英秀拿著手機,躺在床上想了很久,模模糊糊想到了單項賽前一天英晨給他的那通電話,似乎自己最後還說了句“我應該相信你。”


  可是這些事情,他已經不願再去細想了。


  看了眼了無生氣的左腿,斷骨處有些隱隱作痛。他苦笑了下——所有的精神和力氣,都被這條腿的裂痕吸了去,連一絲絲的餘力都沒有了。


  他將臉埋在被子裏,倏然,覺得自己就像一柄落葉,飄入了滔滔河水之中,隨著漩渦翻轉,最後,順著流水,隨波擱淺在滿是淤泥的河岸,漸漸腐朽。


  可是,這片枯葉,也曾經隨著高高的樹枝一起,在春天萌芽,在夏日繁茂,即便到了風燭之年的清秋,也是會靜靜飄落,長眠於樹下,用自己最後的力量滋養著樹根,期待下一個春天。但是命運,卻將他卷入河水,葬於淤泥。


  為什麽會這樣?


  憑什麽是這樣?


  為什麽是我,為什麽又是我!


  他慢慢抬起了頭,餘光又瞥見了無力柔弱的腿。


  曾經,他是如此依靠它,可現在,他的腿,他的身體卻不再顧及他往昔青春的光輝,冷酷決絕的留下了創傷和疤痕。他曾經為了每一個完美瞬間而不惜代價,而如今,卻要用這樣的方式償付給命運。


  裴英秀複又用力把臉深深地埋在柔軟的枕頭裏,像是要找到什麽支撐,他伸出手去,死死地抓住了垂落的床單。


  慢慢的,枕頭被溫熱的眼淚濡濕了。


  當第一行淚留下來的時候,所有的遺憾、痛苦、不甘、怨憤通通從內心深處一起流了出來,再也收不住了。


  他不想,也沒有力氣再掩飾了。


  在異國他鄉的醫院裏,在此刻難得的獨處時光,裴英秀隻是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將堅強樂觀淡然的外殼,通通拋棄。


  什麽都沒有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可以恢複如初,也不知道是否還能拿著那把劍,瀟灑如昔。


  他的手指緊緊地扣著枕頭,發出了輕輕的抽泣。


  不知不覺間,抽泣已經變成了慟哭。


  靳璟站在病房門外,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單薄的後背發抖,看著那條毫無生氣的腿懸空在床尾,突兀刺眼。


  她捂著嘴,悄悄掩上房門走了出去。


  靳璟沒敢在病房外停留,而是跑到了走廊盡頭的樓梯間,坐在台階上,不停地擦著淚。


  她不知道怎麽安慰他,甚至覺得自己先前勸慰的話,更像是一把溫柔刀,鈍鈍地割破了心頭的血肉,隻能讓人更痛苦罷了。


  她漫無目的的翻開手機,裴英秀的應援會在平靜了兩天之後,有骨幹會員製作了一篇剪輯,用拉娜德雷的音樂,配上了裴英秀從早年到現在的比賽畫麵。


  曆盡滄桑,人心已老,

  塵埃落定。


  金錢,名利,如過眼煙雲。


  仲夏之夜,七月未央,

  我與你自由自在的日子,


  放縱的日子,城市的燈光,

  你與我一同嬉戲,恍如孩童一般。


  當我青春不再,容顏已老,你是否還會愛我?

  當我一無所有,隻剩傷痛,你是否還會愛我?


  我知道你會,你會,你會的。


  你會的。


  Will you still love me,when I am no longer young aiful

  靳璟大滴的眼淚滴落在手機屏幕上,暈成了彩色斑斕的晶瑩水珠。她伸出指尖擦拭屏幕上的淚珠,卻像是擦不掉似的,淚又滴了下來,再也擦不幹淨。


  “I will ,我會的,英秀,我會的……I know I will……”她使勁抹了把眼淚,將額頭貼在手機上,把頭掩在臂彎裏。


  赤道的月,柔柔的撫摸著她的長發,將朦朧的光暈罩在她的身上,在靳璟的身下,匯成一抹暗影。


  E城,已近淩晨。


  陶冶獨自在東城的一個小區樓下徘徊,想了又想,他吸了口氣,徑自走上樓去,站在四層,開始敲門。


  “砰砰砰,砰砰砰!”


  他敲門的聲響越來越大,樓外樹上的麻雀都被他驚醒,驚慌地四散而逃。


  陶冶猶豫了下,放下了狠狠敲門的手。所謂狡兔三窟,以他的所知,並不知道能否在這裏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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