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小璟?”


  靳璟接到這通電話時,正準備去街頭尋覓音城的美食,“英秀?怎麽這個時候打電話啊?”她雖然這樣說,可臉上是怎麽也掩飾不住的甜美笑意。


  “我,想你了。”


  “不會吧?”靳璟瞪大了眼睛,調侃他,“你也會說這樣露骨的土味情話啊?”


  “小璟……”裴英秀在電話那頭,平靜如常,甚至都沒有往常的狡黠和打趣,他的聲音有些空飄飄的,“我,我就是好想抱抱你。”


  “英秀?”靳璟一下子止住了笑,她隱隱感覺有什麽事情,“發生什麽事了嗎?”


  “沒有。”他答得甚至有些搶話。“你能來運動員村附近嗎?我去遠處不大方便。要報備。”


  “沒問題。”


  輾轉了近一個小時,靳璟掙紮在晚高峰的洪流之中,最終,她被地鐵裹挾著衝到了運動員村附近。


  雖然地鐵裏冷氣開得很足,但經過長時間的擁擠,她的後背已經出了一層薄汗,恰巧,地鐵口的一家冷飲店正在出售新鮮的冰鎮椰汁,好幾個人在排隊。


  靳璟看了看時間,又想到了那位不能隨便吃東西的人,隻能作罷,匆匆地繼續往運動員村的方向走。


  等她到了運動員村的門口,裴英秀已經在等著了,他在暮色中,站在一顆棕櫚樹旁,沒穿運動服,而是穿了一件灰色T恤,顯得整個人都有點灰蒙蒙的。


  “小璟!”他轉過頭來,朝著靳璟招手。


  “怎麽了?有事?”靳璟跑了一小段,來到他麵前。


  “沒事就不能找你了嗎?”他淡淡地笑了。


  靳璟瞪大眼睛看著他,看不出什麽不妥,卻又有些說不出的別扭,英秀整個人,似乎都被籠罩著一層蒼白和無力。


  “真的沒事?”


  “難道你很希望我有什麽事嗎?”他的眉毛調皮地挑了挑,臉上卻沒有一點笑。


  “我不是那個意思。”


  “對不起,”裴英秀歎了口氣,微微笑了,拉住了靳璟的指尖,“我今天情緒可能不太好。”


  “沒有啦,”靳璟挽著他的手臂,坐在了旁邊的長椅上,她看著他那雙幽深的眸子,輕聲說,

  “現在已經沒有什麽好失去的了,也不需要再努力去證明什麽。如果還有什麽顧慮和擔憂,那就衝上去,幹就完了。”


  裴英秀看了看身旁這個嬌小的女孩,忽然回想起當初在醫院裏,她哭得涕淚漣漣的樣子,他在病床邊安慰過她,也吼過她。他沒想到,靳璟現在也能說出這麽勇敢的話了。


  他眯眼笑了,那雙杏核般的眼睛彎彎的,他一伸手,緊緊將她攬進懷裏,“我真傻,這麽簡單的道理,我都沒有想到。”


  “你哪裏是沒想到,隻是身在其中而已。”


  “小璟,”英秀撫著她的後背,把她往自己的胸口處靠了靠,他微微抬頭,此時,西方的天際已經飄散著一團團的玫瑰色雲朵,絢爛瑰麗。


  “確實,已經到了現在,沒什麽好失去的,更沒有什麽好顧慮的。”


  “你不是說過嗎,”靳璟仰著頭,臉頰輕輕拂過他棉質的衣料上,還能感受得到他有力的心跳,“星河璀璨,安身一隅——我們好好生活就行了,沒什麽好擔心的,對嗎?”


  “對。”英秀的下巴貼著靳璟的秀發,閉上了眼睛。


  “小璟……”英秀閉著眼睛,輕輕喚她。


  “嗯?”


  “如果我以後,失去了一切,什麽都沒有了,又該怎麽辦呢?”他微微仰著頭,看著暮色漸濃的天際,那絢麗的霞光,也逐漸西沉,慢慢被夜幕衝淡了。


  “你在說什麽啊?”靳璟從他的懷裏掙脫出來,怔怔地看著他,“你今天急著找我,是有事,對嗎?”


  他搖搖頭:“我隻是不想讓自己可能是最後一次在裁判麵前的比賽,比得那麽慘而已。可能是有些焦慮吧。”


  靳璟甚少見到他這樣,緊張,擔憂,焦慮,甚至有些杞人憂天,長籲短歎,今晚的裴英秀,似乎已經不是她往昔認識的人了。


  她沒敢多說什麽,在這種關鍵時刻,靳璟始終認為,不停的勸慰很可能會適得其反,她在他的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別擔心,你要相信,順其自然就是最好的結果啊。”


  裴英秀笑了,看看天色,將附近那家酒店的訂單發給她,“有點晚了,就在這間酒店休息吧,來回往返,不太安全。”


  靳璟聽了這句話,瞬間收起了剛才的柔情蜜意,臉上轉而多了層狐疑的表情,斜睨了裴英秀一眼,突然又嗤笑起來:“你想幹什麽啊?”


  “不想幹什麽,是你想多了吧?”他咧嘴笑了,這是靳璟這天第一次見他輕鬆地笑起來,“音城的市區亂糟糟的,聽說治安不太好,沒有這裏清淨。”


  靳璟點點頭,從長椅上站起來。


  “小璟,你什麽時候回E城?”


  裴英秀冷不丁地這樣問她,倒讓靳璟有些反應不及,她眨著眼睛看了他片刻,才說:“我請假了啊。”


  “我知道,”英秀也站起身,“隻是我想,如果老師請假太久,是不是會影響教學呢?”


  “英秀……”靳璟有些無措的笑笑,她胡亂抿了下被風吹亂的頭發,“我請假時都安排好了。你這是……不想讓我在這兒陪你了嗎?”


  他微微垂眸:“不是,就是這樣的比賽,戰線拉得比較長,怕耽誤你上班。”


  靳璟莞爾,她隻覺得今天的裴英秀有些說不出來的奇怪,像是在擔心什麽,也像是在期待什麽,“那你希望我什麽時候走?”


  “單項賽的票你買到了嗎?”


  “還沒,不過,”靳璟瞥了一眼他,勾了下嘴角,“你的項目,貌似也不是大眾項目,更不是熱門,所以要搞到票,還是不太難的。”


  “那就是說你還沒有票了,小璟——”


  “我知道。”她又回過頭去,定定地看著眼前頎長的男子,“別擔心我了,我會看著辦的。”


  裴英秀抿了抿唇,露出一點笑,他摸了摸靳璟的頭,“好。如果實在呆著沒什麽意思,就早點回去吧。”


  “不想讓我看你的比賽嗎?”


  “你不是已經看過了嗎?”


  “那你就這麽在乎這一場?我多呆幾天,似乎也沒有妨礙你啊。”


  “我的意思是,你已經看到我了,何必呆在這裏被太陽曬呢?再說,我畢竟是出來比賽,見麵也不是……很方便。”


  “裴英秀!”靳璟聽著這話隻覺得心煩意亂,幹脆讓這撮火苗從胸中竄了出來,“你以為我真的喜歡滿世界到處跑嗎?你到底有沒有理解過我?我的所作所為都是……”她頓了下,喘了口氣接著說,“我算是聽明白了,你今天大老遠的把我從音城市區叫到這兒來,就是為了趕緊讓我走,對吧?”


  “不是的小璟。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靳璟往他麵前又走了兩步,那雙黑色的瞳仁清楚地對上了裴英秀的眸心。“是我昨天在運動館門口,打擾到你了?”


  “什麽啊?”裴英秀有些不明就裏。


  “是了,”靳璟眯了眯眼睛,勾了下唇,“我昨天在人群裏好容易擠到前排,還對你揮了手,甚至最後還大聲喊了你的名字。這些,讓你感到難堪了吧?”


  “為什麽?”英秀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她,靳璟的眼睛已經似有水色,臉也有些發紅,“小璟,你在說什麽啊?”


  “我也許忘記了,你還是個公眾人物,你的高度,我永遠望塵莫及,你的輝煌,我根本無法觸碰,甚至連你的生活,我都沒有辦法真正參與,所以,我滿世界追著你跑,在你眼裏就是幼稚的行為,所以,”說到這裏,靳璟漸漸斂去了慍怒,臉龐上反而飄過一絲淡然和無奈,“所以你當然可以選擇能和你媲美的人,一個真正能扶持,能理解,能和你一起感同身受的人,而我,昨天那樣喊你,當然是不合時宜了……”


  她轉回頭去,丟下裴英秀,慢慢往前走。


  “小璟!”裴英秀追上去,一把拉住她,隻見她神色黯淡,連那雙大眼睛裏也沒了剛才的喜悅和快樂,他知道她在想入非非鑽牛角尖了,隻能說,“是我說錯了話,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不要介意。”


  “不介意。”她的腳步沒有停下來,“照你說的辦就是了,哪有那麽多的介意。”


  “小璟!”英秀一下子轉過身,按住她的肩,“我絕沒有一點點不想和你在一起的心思,你……隻要你想呆在這兒,那我也很高興,我們一起回家,好嗎?”


  “你那樣說,肯定有你的考量,隻是不想和我說而已。”


  英秀張了下嘴,卻沒說出話來。


  “對啊,”靳璟看了眼他有些局促的表情,“你們都這樣,心中已經有計較,有打算,而我總是最後一個被告知的那個人。”她說完,繼續往前走。


  “你這樣說,我真的很抱歉,我真的……”


  靳璟終於停下了腳步,淡淡地看著他:“秦陽這樣,你也這樣。”


  “小璟!”


  “請你放開手!”靳璟使勁掙脫了他的手臂,往前跑去。


  “小璟,小璟!”英秀趕緊去追,卻見到靳璟飛速上了一輛公交車,他剛追到車邊,幾個著急的乘客擠開了他,那車也隨即發動,越開越遠了。


  “小璟!”眼見著那輛公交車消失在暮色之中,和天際,和路的盡頭交匯於一點,消失不見。


  裴英秀望著空蕩蕩的道路,頹然地坐在了地上,心裏更是空落落的,涼得如同音城深夜的海水,寒涼,卻深不見底。


  “我究竟幹了什麽啊……”他自嘲地笑了。也許自己真的錯了吧,也許,真的像靳璟說的那樣,自己的生活,始終沒有讓她完全的參與。


  “我隻是……”裴英秀站起來,使勁揉著自己的頭發,又望了眼空無一人的道路盡頭,這才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抬頭看天,烏黑的天上,似乎風雨欲來,沒有一點星光了。


  E城,生活似乎永遠按部就班,就像這分明又循環的四季,永遠不會錯過。


  星河之隅的生意也依然按部就班,穆佳在前台整理完賬目,看了下表,餘光又瞥到了一邊擺弄不知名程序的陶冶。


  “嘿,陶冶,中午吃啥,想好了嗎?”


  “哎,又要吃飯啦?”


  “你是吃還是不吃?”


  “哪有你這樣問的,當然要吃,隻是吃飯這種哲學問題,哪能這麽快就能思考出結果呢……”


  “說人話!”穆佳撲到陶冶耳邊大喊一聲,陶冶趕緊捂住耳朵,跳了起來,“耳朵都被你喊聾了!”


  “快做決定!”


  “那就……”他已經翻開了美食軟件,劃了幾下,“幹脆吃大盤雞好了,總是快餐啥的,實在吃不下了。”


  “外賣?”


  “不外賣怎麽辦,咱們都走了,誰來看店?”陶冶扔下手機,又坐了下來。


  “起來,你去買回來。”


  “幹嘛要我去買,點外賣就好了啊。”


  “省錢,快去,中午的配送費不少,還容易堵,快去吧。”


  陶冶拿著手機一閃,還是說:“還是外賣吧。”說著就要點開軟件。


  “誒,”穆佳歪著頭,在陶冶的手機上看了眼,隨即壓著聲音對他說,“你哪兒來的這麽多錢?”


  “啊?”陶冶順著穆佳的目光,看到了自己的手機,果然,手機理財賬戶的後台赫然醒目的亮著,明晃晃地擺在穆佳的目光中。


  陶冶趕緊鎖了屏,輕聲說:“沒什麽,就是沒事理財而已。有什麽大驚小怪的。”


  穆佳揉了揉眼睛:“你那數字後麵到底有幾個零啊,”她貼上去,神秘地一笑,“在哪兒賺外快,也帶上我唄,一起發財豈不美滋滋?”


  “我能在哪兒發財?不過是給人打工而已,和你一樣,比你還有壓力呢。”陶冶瞬間眼睛裏就一片黯然神傷了。


  “哎呀,好啦,不說這個了。”穆佳怕勾起他待業青年的傷心事,趕緊把他往門外推,“快去買吃的吧,我等你。”


  陶冶應著聲出了門,走到街上,這才長長地舒了口氣。以後還是應該更謹慎些,畢竟根據羅卡的理論,沒有什麽是真正滴水不漏的。


  凡是接觸,必有痕跡。


  想到這兒,陶冶也不僅打了個寒戰,心驚肉跳,他在一棵槐樹前停了下來,稍微想緩一下心神。


  一輛銀色的越野在馬路對麵停了下來,陶冶的目光漫無目的的看了看,頓時,他有些驚異——秦陽正從那輛車裏走出來,和身旁的肖湛一起,不知在說些什麽。


  陶冶回頭望了望,這裏離星河之隅,也隻有幾百米遠而已。


  他又想到了安然,頓時,心情更加煩了。陶冶又往秦陽的方向看了一眼——他應該沒有看到自己。


  陶冶甩了甩頭,快步向前走去,自己已經深陷麻煩與糾葛,抽身不得,現在最重要的是,不要讓自己陷進更大的泥淖之中了。


  音城的海風依然舒適,隻是幾乎每日而至的驟雨,讓整個城市終日籠罩在淡淡的潮濕中,有些悶熱。


  比賽之間的間隙很快過去,套路的單項賽已經進行了一天,時間就是這麽飛快。


  裴英秀努力讓自己心無雜念,甚至關閉了手機,讓自己努力地不去想那些紛紛擾擾,畢竟如今,什麽都比不過眼前的比賽。


  早晨,音城已是豔陽高照,熾熱成了整個城市的主角,早就把夜晚的微涼一掃耳光。


  他看了下表,隨著其他隊友和教練,一同上了大巴車。


  大巴車緩緩駛離運動員村,裴英秀眼光一轉,隔著窗戶,目光急切地捕捉著窗外的人群。


  往來的觀眾和人群悠閑地穿過,路邊還有些賣紀念品的小販,他的目光一路尋去,沒有找到那個嬌小的身影。


  裴英秀閉上了眼睛,長長地默歎了一口氣——不管是為了自己的努力,還是為了你的追隨與支持,小璟,這場比賽,我一定要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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