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裴英晨拉開車門,一下就坐在了副駕駛上。


  “係好安全帶,咱們這就出發。”安然的目光直視前方,甚至都沒有仔細看她。


  “帶我去鄰市哪裏看,有路線嗎?”


  “當然,不會繞來繞去,耽誤時間。”安然一踩油門,車子加速開了出去。


  裴英晨看著窗外的景物,有些詫異,趕緊問:“安然哥,這是去哪兒的方向?這不是去高速路口的方向啊?”


  “哦,”安然像是才晃過神來,這次他的眼神正對上了裴英晨,“我忘了和你說,咱們還是接上一個你店裏的人,一起去吧。”


  “他們啊……”裴英晨微微撇了下嘴,挑了挑眉,“可以嗎?”


  “多個人多個力量嘛。”


  “那就這樣吧。”英晨歎了口氣,對著後視鏡整理了下有些被風吹亂的頭發。


  “你堂哥,昨天可是開門紅啊,也算是心想事成了。”安然眯了下眼睛,懶懶地說了一句。


  “你看比賽了——呃,我這個問題問得好幼稚,”她訕訕笑笑,“你這樣的昔日俠客,當然會關注付出青春和熱血的運動了。”


  “還好,也沒你說得那麽煽情,”安然淡淡笑了下,“你哥哥現在如果再說有遺憾,那天上的各路神明都要無語了。”他的表情,刹那間凜冽了一瞬,馬上,臉上又掛了點笑。


  英晨看著後視鏡裏的他,心中隱隱有些說不出的怪異,她隻能說:“生命不息,奮鬥不止嘛。”


  “是嗎,也對。”安然點了點頭。


  車子很快到了星河之隅門口。


  “今天是穆佳和陶冶在。”英晨向著店的玻璃窗望了望,“叫誰去呢?”


  “陶冶吧,穆佳我多少還是了解一些,讓她看門好了。”


  不一會兒,陶冶就上了車,坐在後排,有些局促,眼光中也透著拘謹和緊張。


  “哥們兒,別這麽不自在啊。”安然咧嘴一笑,打開了車裏的音樂,挑了個柔和舒緩的曲子,


  “聽個歌,或者睡一覺,一會兒幫我們掌掌眼就行。”


  到達鄰市的時候,正值上午,秋日的豔陽暖暖的灑在大地,連樹上的麻雀都慵懶地眯上了眼睛。


  市中的一間中檔網吧中,陳設著幾款最新的虛擬現實設備,可能因為正好是周末的緣故,設備邊聚集了一大群年輕人,顯得很火爆。


  裴英晨四處看了看,這家店除了比星河之隅大了一點,也看不出什麽特別之處,甚至通風機還沒有星河之隅的高端,自然,空氣也沒有那麽好。


  “看到了嗎?”安然拍了下她的肩,“這裏很多地方都沒有星河之隅精致,但是,就是能賺錢,能吸客,這是為什麽呢?”


  “與時俱進。”一旁的陶冶雙手抱肩,幽幽地吐出一句話。


  裴英晨尷尬地笑笑,低著頭走了出去。


  “你先別走,”安然伸出手臂擋了她一下,“這家店的老板是我的朋友,我們可以問問他,現在的效益到底如何。”


  “雖然是朋友,也不會輕易告訴你這些吧?”


  “我們又不是查賬,怕什麽?你別亂說話就好了。”說完,不等裴英晨回答,安然就拉著她往經理室走去。


  大概半個小時後,裴英晨和安然才從經理室出來。“怎麽樣,我說的沒錯吧?再引進幾台設備,還是很值得一試的。”


  “可是……”英晨有些猶疑,“話是這麽說,可真的幹起來,恐怕就不是想象中那麽簡單了。”


  “所以,我們要再看幾家店,你再好好考慮下,行麽?”


  “是啊,再看幾家,沒有壞處。”陶冶在一旁也點頭附和。


  於是,他們的車子遊走在鄰市的市井街區,直到太陽偏西,才上了高速公路,踏上了回E城的歸途。


  安然在後視鏡裏,看了眼臉色平靜的陶冶。


  陶冶神情一凜,分明看得出,安然瞪了他一眼。


  “那個,”陶冶坐直身體,往前伸手夠了夠英晨的肩,“我覺得,咱們的眼界還是要開闊些。”


  “所以,你的意思呢?”


  “我覺得吧,”陶冶咽了下唾沫,“要不咱們先上兩台看看?”


  “還上啊?”裴英晨讓自己的聲音壓到最低,雖然她也知道,對於旁邊專心開車的安然來說,沒有什麽作用。


  “這幾年,咱們E城死了哪些店,英哥是知道的,也很清楚原因,隻是他現在忙得顧不得這邊,等他回來,也許早就是另一個世界了。”


  安然斜睨了一眼坐在副駕駛的裴英晨,沒有搭話。


  “可是,這都需要錢啊,你以為是商家做慈善送我們嗎?咱們已經入了一批,現在還沒付尾款呢。你還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啊。”


  “你可以等你們當家的回來,再商量下。不急。”安然說道,“畢竟這樣賺錢,也是一件有些冒進的事情,可以理解。”


  裴英晨愣了愣,沒答話。


  “你哥哥再過五天還是幾天來著,就要打單項賽了吧?”安然冷不丁地問了一句。


  “嗯?”


  “單項賽之前,雖然我沒有參加過這麽高級別的大型綜合運動會,但是基本程序都一樣,他肯定在高度專注,小心翼翼地做最後的準備,不輕易接受外界亂七八糟的消息,要保護自己不受傷。”


  英晨咬了咬嘴唇,臉有些微微發熱——他說得沒錯,現在的各種情況,都要靠自己來處理判斷,至少,要等到哥哥回來。她手裏握著手機,屏幕已經翻到了撥號頁麵,而那排熟悉的數字,正排在頁麵上,怔怔地看著裴英晨。


  她熄滅了屏幕。“我再考慮考慮。”


  “當然可以。”安然開了車載音樂,“如果決定了,而又有些困難的話,可以申請小額貸款,很方便的。”


  “我知道了。”裴英晨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窗外,陷入沉思。


  那串數字,裴英晨終究還是沒撥出去。


  此時的音城,還沒有到傍晚,雖然剛下過一陣雨,但對於常年濕熱的赤道周圍而言,依然是悶熱雄霸的天下。


  在代表團租賃的訓練場裏,全體隊員揮汗如雨,利用團體賽和單項賽僅有的間隙時間,抓緊磨合最後的動作,前一日的歡聲笑語,在這片場地已然無影無蹤。


  一切從零開始。


  裴英秀這一天沒有練成套,而是以恢複訓練為主,外加一些成套裏的動作。


  他從賽台一角起勢,一個旋子540,輕盈地飛了起來。


  落地時,重心有些偏,他站得不是很穩,往前跳了一步。裴英秀心中一驚,左手已經按在了左腿上。


  此時,他看著周圍正在訓練的隊友,大家神情專注,並沒有人往自己這邊看。裴英秀定了定神,慢慢走下了賽台。


  “怎麽了?”一旁的黃指導看他神色有些不對,忙給他披上外套,“有什麽事嗎?”


  裴英秀試著活動了下雙腿,皺了皺眉:“黃導,我感覺,不是很舒服。”


  “不舒服嗎?”教練有些吃驚,雖然之前的訓練和恢複有些波折,但也沒有出現太嚴重的問題,而現在,大戰在即,已經容不得出現任何紕漏和情況了。“哪裏不舒服?”黃指導打量著他的腿。


  裴英秀在旁邊的椅子坐下,抬手按了按左腿,指了下左大腿,“這裏感覺不是很好。”


  黃教練趕忙蹲下身,試著揉著他的腿,又要過冰袋給他冷敷:“感覺好點了嗎?”


  裴英秀也仔細地捕捉著自己的感覺,多年下來,專業選手對於自己的身體狀況十分敏感,他閉了閉眼,抿緊了唇,聲音有些低:“我覺得,不像是拉傷。”


  “那膝蓋呢,還好嗎?”


  “還好吧,沒有什麽特別的疼痛。”


  十幾分鍾後,裴英秀已經躺在隊醫的房間裏了。


  褪下外褲,英秀白皙的腿上,一條傷疤赫然在目,蜿蜒著盤踞在他的左側大腿上,雖然看上去已經時日已久,但從外觀上看,這道舊傷還能顯現出當年的慘烈和猙獰。


  隊醫蹙著眉,輕輕按了下英秀的舊傷周圍,問他:“疼嗎?”


  “有點,但是,也不是那種受不了的疼,有點像針紮。”隊醫點點頭,又叫過其他的醫生,對他做了個仔細檢查。


  末了,隊醫抬起頭:“我們建議,還是趁著這幾天的空隙,到醫療中心做個徹底的檢查。”


  “徹底檢查?”裴英秀心頭一驚,直接從床上坐了起來,“這是什麽意思?這個,很難處理嗎?”


  “你先別急,”裴英秀的肩被輕輕按住,“你是隊裏最有經驗的選手了,對自己當然會有一個清晰的判斷,我們很明確的告訴你,這不是拉傷。所以你懂得,徹底檢查是對比賽,更是對你負責任。”


  “我當然知道。”英秀有些著急,“可是現在離比賽不足五天了,如果有什麽閃失,連彌補的機會都沒有。到時候,我如果不能保證狀態,我對全隊都負不了責……既然我來到了音城,那我就要做我該做的事情……”他削瘦的臉上,原本清澈的眼睛中,也閃過一絲掩不住的焦急慌亂了。


  “英秀,英秀,你別急啊。”隊醫按著他又坐下來,語氣也和緩了許多,“你看你現在能跑能跳的,我們是醫生嘛,你也懂得,總有些那個,是吧?咱們盡快檢查,比賽應該沒問題的。”


  裴英秀低著頭,默默不語,他能聽得出,隊醫在盡力安慰他,可經過這些年的櫛風沐雨,他對自己,什麽時候狀態好,什麽時候需要調動自己,什麽時候必須保護自己,心知肚明,可是……他看了眼房間裏四四方方的天花板,覺得有些壓抑,事已至此,他隻能說了聲:“我知道了,但願沒事。”


  隊醫目送著他走出了房間,慢悠悠地一步一步走向走廊盡頭,拐了個彎,不見了。


  黃教練從對麵的房間走了出來,麵色肅穆。


  “黃導,”年輕的醫生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鏡,“我不懂咱們隊裏的人員配置……”這句話說得含含糊糊,語焉不詳。


  “什麽?”黃教練被這句話弄得雲裏霧裏,他笑了下,“什麽人員配置?”


  隊醫白皙的臉上烏雲密布,他抽了嘴角,總算擠出了一句話:“我覺得,有必要準備替補選手了,以防萬一。”


  “替補?”黃教練也大驚失色,“這麽嚴重?”


  “還不確定啊,”隊醫撓了撓後腦勺,低聲告訴教練,“我們作為醫生,出於保護運動員的角度,如果還有其他合適的人選,更能保險些。”


  “什麽意思?”


  “咱們現在在音城,很多檢查都不方便也不徹底,怕耽誤了傷,影響以後啊。”


  “可這個時候,我上哪兒去找替補?”黃教練睜大了眼睛,有些不相信隊醫方才說的話,“那個李夢,知道嗎?”


  “嗯,知道啊。可他應該可以兼項啊……”


  黃教練神色黯然:“一個單項隻能報名一人,隊裏給李夢報了槍術,沒有報名劍術。”


  “不能改動嗎?”


  “已經晚了。”


  隊醫看著黃教練慢慢走開,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裴英秀躺在運動員村的床上,旁邊的陽台雖然小小的,但仍然有一扇晶瑩的落地窗。天快黑了,難得的柔軟海風從窗外飄了進來,連落地窗旁的乳色窗簾都跟著搖曳起來,婀娜多姿。


  他呆呆地看著窗外,對麵的樓層,房間裏人來人往,甚至隱約能聽到笑聲——洲際運動會,的確能帶給很多人歡樂。


  電話鈴聲打破了寂靜,他看了眼手機,手指慢慢劃了一下,“英晨?”


  “哥哥,你還好不?”


  “哦……”他無力地應了一聲,現在甚至連那個“好”字,都有些說不出口。


  “我跟你說啊,我今天去了鄰市,看了幾家那邊的網咖,你不知道,好多網吧都上了最先進的虛擬現實裝備,太酷了,人氣爆棚啊!咱們再上幾個好不好?”


  裴英秀仍然望著窗外,聽筒裏傳來英晨有些歡快的清脆聲音,他有些恍惚。


  “哥?哥!你在聽嗎?”


  “啊?”他扭回頭來,緩了緩,這才說,“英晨……你去鄰市了?”


  “我剛說的,你有沒有在聽啊?”


  “聽了……我也跟你說過量入為出,咱們回來再說,好嗎?”


  “什麽時候回來?”


  “比完單項賽吧,五六天後。”


  “你總這樣說,”電話那頭的英晨歎著氣,“可是自從你把我找來,你就幾乎對星河之隅撒手不管了,我知道你忙,知道你有非常重要的事,可星河之隅也是你的心血,你總能抽出點時間精力照看一下吧?”說著說著,她就來了火。


  “我知道你的意思,辛苦你了,英晨。”


  “這不是辛苦不辛苦的問題,老哥啊,你要知道,你不能做一輩子運動員……”


  “我知道!用不到你來提醒!”裴英秀的聲音瞬間就提高了,他心頭燒過一團火,徑直從床上猛地坐起,胸口也跟著微微起伏。


  英晨顯然被嚇到了,半天沒說話,片刻後,才試著問:“哥哥……你遇到什麽事了嗎?”


  “沒有,”英秀穩了穩心神,“對不起。”


  “沒事啦,”英晨的聲音柔和起來,“是我不好,不該跟你吵。”


  “英晨,你看著處理就好,行嗎?”


  “哥哥……”


  “我應該更相信你才對。”


  掛了電話,英秀坐在床邊,依然有些心神不寧,他複又拿出手機,在運動員村附近定了一間近期價格漲得飛快的酒店。


  隨後,他猶豫了一會兒,撥通了靳璟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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