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英秀!你太棒了!你們都太棒了!”靳璟吸了吸鼻子,果然,隻顧著激動,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小璟……”裴英秀在電話那頭喘著氣,周圍都是來往慶祝的嘈雜聲。顯然,他也激動地不能說一句完整的話了。
“你都不知道你在場上有多帥!”
“啊?你在場內嗎?”裴英秀快步走出運動員通道,環顧四周的看台,看台上滿是等待頒獎儀式的觀眾,黑壓壓的,他什麽也沒看清。
“沒有啊,我沒買到票,在場外的大屏幕上看到你的。”
“我的天,”他驚呼一聲,“音城又悶又熱,你不怕中暑啊?聽我的,場外不遠的地方好像有賣冷飲的,快去買一杯喝了。”
“你怎麽知道我沒喝?我又不傻。”
“你?你肯定在喝礦泉水。”他輕輕一笑,靳璟在電話這頭都能想象到他的狡黠笑意。
“額,”她看了看自己手裏快喝完了的礦泉水瓶,“我這就去買。”
“英秀!走啦走啦,換衣服!”裴英秀的電話裏,傳來了其他隊友的聲音,像是招呼他回更衣室。
“你快去吧,別耽誤了。”
“那個,小璟……”聽筒裏又傳來了雜音,腳步聲和呼吸聲,亂糟糟的,“你一定去買喝的啊……”
“知道了,”靳璟已經看到了遠遠的一處奶茶店,正撐著傘往那邊走,“我知道了,你快去吧。”
“掛了啊……”在一片混亂中,裴英秀匆匆掛了電話。
奶茶店前,靳璟要了一杯香蕉奶茶。N國盛產椰子,果然,奶茶中也加了椰汁,喝起來不是人造香料的甜膩,而是一股沁涼的清甜,很好喝。
她扭過頭,大屏幕上,正在重播著方才比賽的精彩瞬間。裴英秀的身影已經閃了過去,而她的眼裏,還是依舊彌漫著那抹月白。
得償所願,正應是熱血澎湃的時候,可現在卻比想象中平靜得多。
也許,傳說中的水到渠成,大抵如此。
大屏幕上的集錦播放結束,鏡頭一閃,直播中的看台上,主場觀眾熱情依舊,揮舞著旗幟,歡呼著慶祝N國第一次獲得套路團體賽的獎牌。
場館內,領獎台已經搭設完畢,裴英秀遠遠地和隊友一起排隊站在通道口,望著那一方裝飾得滿是熱帶風情的領獎台。
一年前,甚至更久以前,他從沒有想過,今天還能和隊友們一起,肩並肩地站在這裏,如此接近自己的夢想。從年少開始,直到今天,他知道自己隻要站上了這方領獎台,在一般人理解中,已經了無遺憾了。
隻是,現在還不是暢想這些的時候,戰鬥,還未結束。
很快,在身著豔麗筒裙的禮儀引領下,裴英秀和一眾隊友排成一隊,走到了領獎台前,而一側,頒獎嘉賓已經就位,禮儀手中的托盤,金色的獎牌,熠熠生輝。
與亞軍季軍的各位選手握了手,代表隊的一幹運動員,手拉手,左腿齊齊一邁,整齊劃一地登上了冠軍領獎台。
比起剛剛獲得亞軍的N國選手得到的山呼海嘯,此刻場中的鼓掌聲溫柔了許多。而代表隊的選手們,大多頭一次得此殊榮,站在矚目的場地中央,除了興奮,還有些羞澀靦腆。
裴英秀隻站在領獎台的最後,將C位讓給了更年輕的隊友們,他清亮的眸中都是笑意,看著隊友們一個個地微微低頭,掛上金燦燦的獎牌。
領獎台上,到處都蕩漾著歡快的笑語和青春的氣息。
終於到了他,除了例行儀式,那位已是花甲之年的運動聯合會元老,緊緊握住裴英秀的手,末了,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說了聲:“孩子,祝賀你!”
“謝謝!”和老先生握了手,掛上獎牌,裴英秀也忍不住低頭,端詳了下胸前的金牌,隻是在頭頂明晃晃的燈光下,隻看得到眼前的金色迷離,宛如夢境。
末了,代表隊的所有選手,轉過身,目視著那麵鮮豔的紅旗,冉冉升起。
曾經深入骨髓的疼痛,理想和現實的落差,徘徊與猶疑的茫然,不為人所理解的孤獨,初遇知音的欣喜,以及,回歸追夢道路的荊棘和血淚,彷徨和苦痛,滿滿地都在裴英秀的眼前浮現,如影像般,揮之不去。
“你還年輕呢。楊威28歲還拿了奧運冠軍,普魯申科31歲還參加奧運會呢。你不試試,怎麽知道沒有機會?”
曾經她的話,就這樣突如其來地,縈繞在他的耳邊。
仰視著那麵越升越高的旗幟,耳畔,雄壯的進行曲敲擊著他的心扉——縱然征戰多年,曆盡千帆,裴英秀此刻,還是覺得熱血汩汩地從心頭裏湧出,讓四肢百骸都崩騰湧動起來。
他眼中一熱,視線也模糊了。
那麵旗幟,升到了最高,在水色滿滿的視線中,宛若蕩漾在清澈江麵上的一抹豔紅。裴英秀使勁斂去淚光,果然,即便說好了雲淡風輕,看慣了世間萬物,可在這樣的時刻,依然,赤誠依舊。
謝謝你,小璟。
謝謝你,裴英秀。
戰鬥還沒有結束。我將帶著傷疤和榮耀,戰至終章。
靳璟手中的那杯奶茶,從冰涼到常溫,再到微微有些發熱,總算在頒獎儀式之後,喝完了。
折騰了大半天,靳璟看了看表,算算時間,代表隊應該在混合采訪區接受采訪,之後,還要接受組委會的例行安排和事宜。
這座充滿現代氣息的場館外,熾熱的烈日已經偏西了。
她四處閑逛了一會兒,除了到紀念品商店中頭腦一熱買了大賽吉祥物,靳璟隨著時間的流逝,開始焦躁難耐起來。
遠遠望著運動館的大門,除了來往的觀眾人群和大巴車,再無其他。她眯眼看看,生怕自己的近視眼錯過什麽,又急匆匆地往大門的方向走了過去。
待到日頭漸西,才有其他獲獎代表隊的選手漸漸走了出來,說著聽不懂的異國語言,各個神采奕奕。
靳璟撥過往來的人群,直直地往近前走,她想到了什麽,趕緊伸手,往自己的挎包裏急急地摸著眼鏡盒。
在另外一撥人群走出運動館後,她終於聽到了熟悉的祖國語言——代表隊的選手已經在出場了。
她擠不過前排拿著相機和攝像機的專業人士們,隻得踮起腳尖,伸長脖子,捕捉著每一個走來的人,屏著呼吸。慌亂間,她的左手還在挎包裏找尋,摸到了紙巾和鑰匙錢包,卻摸不著眼鏡盒。
靳璟眼中一亮,模模糊糊的視線中,裴英秀穿著一身紅白相間的運動服,已經從門外走了過來。
幾位記者上前,照例“哢嚓哢嚓”地捕捉著他的影像。
靳璟使勁用胳膊頂了頂,總算勉強擠到前方,尋找著他的目光,期待著與他的眼神交匯。她有點著急了,剛想喊他,餘光又看了眼周圍的人群。靳璟把“英秀”兩個字又咽了回去,這種場合,雖然他隻是洲際運動會代表團中一位不起眼的選手,可她還是不想因為自己的行為,給他招致不必要的困擾。
她隻能跟著代表隊的路線,一路追過去。
裴英秀也有些驚訝——這麽久以來,甚少見到國內媒體如此報道這支運動隊,“可能這是今天產生的唯一一枚團體比賽的金牌吧,”他如此想著,眼睛看了下前方,大巴已經在等著他們了。
領隊匆匆跑來,告知前麵的教練,今晚國家電視台的特別節目,要給隊伍做集體專訪。現在,就要趕往媒體中心了。
裴英秀在周遭一片亂哄哄的噪雜中,目光不經意地往人群裏瞥了下。
靳璟終於抓住了這一瞬,趕忙揮舞起手臂,還打到了一個前排小夥的臉上。那人吃痛,回頭瞪了眼靳璟,用純正的國語念了句,“花癡!”“對不起,對不起!”她道了歉,又抬起頭,看著裴英秀的方向。
“小璟!”裴英秀停下腳步,朝著靳璟的方向招了招手。
“在這兒!英秀!”靳璟歡快地喚著他的名字。她突然住了口,看了看周圍,果然在一片混亂中,沒有人注意到她。
裴英秀又往前走了幾步,指了指手機。
靳璟會意,拿出手機朝他比劃了比劃,裴英秀又朝她揮了下手,這才和眾人一起上了車,往媒體中心的方向去了。
媒體中心太遠,靳璟又回到了運動員村附近,坐在一家咖啡館裏,看著電視屏幕上其他項目的賽況,喝著一杯檸檬水,慢慢地平複情緒。
掃了眼朋友圈,裴英晨已經曬出了各種圖片,慶祝哥哥奪冠,“時過境遷,鐵打的裴英秀流水的隊伍,果不其然啊……”幾句語無倫次的話,之後就隻有“哈哈哈”來表達心情了。
微信上,季繁希也發了信息過來,“你不要一個人瞎跑,萬一有危險怎麽辦……等到裴大俠回來,讓我也摸摸金牌啊啊……”瞬間,閨蜜的深情囑托已然變成了花癡預告。
靳璟笑著回了她幾句信息,又喝了口檸檬水——像裴英秀這樣,完全和自己的世界不同行的人,的確能贏得周圍人的關注。
檸檬水裏那片薄薄的檸檬,上下浮動,映著屋頂暖黃的光,變得模糊迷離,靳璟也有些思緒飛揚了——自己到底是理解他,信任他,還是不自主地要接近他,甚至是崇拜他?
那麽,自己當初鼓勵他複出的話,是不是也有一絲,也有一絲身邊第一次出現了閃爍著光芒的人,而自己,隻不過是想親眼看到他,再矚目一次,而已。
這樣一想,靳璟被自己嚇了一跳。
果然不能胡思亂想,她趕緊搖了搖腦袋,喝了一大口檸檬水,讓淡淡的酸味將那一切亂糟糟的東西都壓了下去。再看窗外時,一切如常。
靳璟再次在運動員村駐足時,已經能遠遠看到了那輛大巴車。她眼見著一眾選手和教練從大巴車上下來,往運動員村的方向走來。
“嗷嗷……”“嗚嗚嗚……”“英哥撒狗糧啦!”年輕運動員們或者擠眉弄眼,或者吹了吹口哨,往靳璟的方向走了過來。
“英哥,看那兒啊!”“你當英哥瞎啊,趕緊走啦。”別的選手嘻嘻哈哈地推了下英秀,轉身走開了。
“小璟,久等了。”他小跑一段,到了靳璟身邊。“我真沒想到這麽亂,好意外。”
“畢竟是大賽,我也長見識了。”她笑著拂了下頭發,之後,便定定地看著他——仿佛很久很久,都沒這樣,安靜地仔細看他了。
赤道附近的夜,來得很早,此刻雖不是深夜,卻也夜色沉沉,在音城純淨的空氣和清澈的海浪間,蒼穹在上,銀河流淌而過。
路邊,滿是微微搖曳的棕櫚樹。
“小璟。”裴英秀張開雙臂,輕輕地把靳璟擁在胸前,他彎下腰,低著頭,靳璟的臉頰甚至能感受他柔柔的額發垂了下來,調皮地拂在她的臉上。
“小璟,謝謝你。”片刻後,他依然沒鬆開,“真的……謝謝你。”
靳璟閉上眼睛,嘴角掛了一絲笑,她回抱著他,任憑裴英秀詞窮的話在耳邊回蕩,她此時此刻,隻想這樣真實地抱著他,感受著他的呼吸,聽著他柔和的聲音。
“我更要謝謝你,傻瓜。”
裴英秀直起腰,清澈的眸心注視著她:“謝謝你能來音城,能來陪我一起,肩並肩的度過這樣的時刻……”
聽了這話,靳璟心底一動:“不管怎麽樣,這次總算得償所願,沒有辜負自己,祝賀你。”
他笑了,還是那樣暖暖的,眸子一彎,他複又看著靳璟:“幾天之後的單項賽,才是更大的考驗。”
靳璟點點頭:“盡力就好。”
英秀眯了眯眼,拉過靳璟,另一隻手在運動褲的兜裏摸著,掏出了那枚金牌,他一抬手,那枚金牌就掛到了靳璟的脖子上。“來,讓我看看好看嗎?”
靳璟看了下周圍,有些不好意思,趕緊摘了下來,“囧死啦!”前麵有路燈,她又往前跑去,在燈光下仔細看著手中這枚金燦燦的獎牌。
除了背麵規定的賽會標誌,獎牌的正麵,雕刻著N國獨有的編織圖樣,異域風情撲麵而來,甚是精致。
“我頭一次看到這種級別的金牌,”說著,她拿出手機開始拍照,“繁希讓我給她拍照來著,還有,”靳璟又抬起頭看著他,“我這也是頭一次和這樣級別的冠軍在一起,整個世界都升華了,哈啊哈哈哈哈。”
“是嗎,那以前見到的最高級別的冠軍是什麽?”
“當然是校運動會的冠軍,哈哈哈哈……”
裴英秀也笑了,趁她不注意,一下將她環抱起來,飛速的轉圈圈。
“啊啊啊,放我下來啊!”靳璟手中的獎牌也隨著帶子轉了起來,金燦燦一團,看不清晰,
“我要摔了,獎牌要飛出去了!”
“那就讓它飛出去吧!”
當然靳璟沒有摔,而獎牌也沒有飛出去,兩人坐在棕櫚樹旁的長椅上,大口地喘著氣。
漸漸地,呼吸平靜下來,心跳也舒緩下來,靳璟靠在裴英秀的肩頭,眯縫著眼睛,看著路那邊漸漸稀少的人群。
裴英秀凝視著長空上流過的銀河,碰了下靳璟:“你知道我的網咖,為什麽叫星河之隅嗎?”
“嗯?”靳璟的思緒被猛地帶到了遙遠的E城,有些跟不上趟,她坐直了身體,“開始我就是覺得很文藝,可能和一些打打殺殺的網咖不是一個路子,別的倒還真沒想那麽多。”
“星河璀璨,安身一隅。”他的眸心,映著音城的繁星閃爍。“自己雖然渺小,是星河繚繞中的一粒塵埃,雖然隻是滄海一粟,也要在自己的角落,過好自己的人生。”
靳璟看著他的側顏,清晰依舊,削瘦如常,他看著天際,嘴邊還帶著一點笑。
蒼茫的夜空下,兩人相依而坐,濃濃夜幕上,繁星閃耀流過。
恍然間,靳璟覺得,幸福就是這麽簡單純粹,包裹著自己,讓自己和他,相擁而坐。
E城,太陽在第二天如期而至,隻是天氣漸冷,暖陽也越來越讓人憐惜了。
裴英晨背上包,在路邊張望。她看了下表,已經和安然約好,今天就是去鄰市的日子,“既然哥哥在忙他的事,那我也要努力證明自己,不比任何人差,加油!”
英晨恍神之時,那輛白色的小車已經開到麵前,“英晨,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