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在裴英秀略微有些低沉的歌聲中,靳璟不知不覺地眯起了眼睛,遠眺沒有星月的黑夜,手機聽筒中傳來的聲音,仿佛能驅走黑暗,播撒溫暖。


  他還是那麽暖,連遠在千裏的聲音,都是暖的。


  兩天過去了。


  裴英晨早早起床,在鏡子旁邊上了妝。她正拿著一支橘紅和爛番茄色的口紅比來比去。英晨皺起了眉——這兩支口紅的顏色,氣場好像都不夠強大。


  她索性直接拿出一支姨媽紅,在嘴唇上塗了又塗,抿了抿,隨即出了公寓,敲了敲對麵的門。


  靳璟開了門,已經穿戴整齊,和英晨一起下了樓。


  “我可是什麽也不懂,我跟著你去,能行嗎?”靳璟話沒說完,就被英晨拉著上了車。


  “那我能找誰啊,”英晨扔下包,把住方向盤,“我哥不在家,店裏那幾個,咳咳,又能指望誰呢?”


  “陶冶也不行嗎?我倒覺得他還成。”


  “是嗎?”英晨像是在想什麽,“我總覺得……他有點怪啊……”


  “小心!”靳璟眼看著左側一輛電動車橫衝而來,嚇得她尖叫一聲。


  裴英晨趕緊打了轉向,車總算在路邊停了下來。


  “神經病!”英晨罵了一句,心還撲通撲通地跳著,驚魂未定,有些心慌。


  “還是別聊天了,快走吧。”靳璟扶了下她的肩,“小心開車。”


  到了相約的咖啡館,安然已經在窗前的座位等候了。


  “不好意思,路上有點堵。”英晨淡淡一笑,拉著靳璟在安然的對麵坐下。


  “沒關係,我也剛到,”安然直了直身子,看了眼還有些局促的靳璟,“靳小姐,好久不見了。”


  “好久不見。”靳璟偷偷看了看他的臉,果然,生意人的臉上,永遠看不出什麽情緒和波瀾,有點像……她晃晃頭,覺得自己簡直莫名其妙。


  安然拿出文件,推到英晨麵前:“沒什麽問題,就簽字吧。哦,不對,你可以簽字嗎?”


  “哦哦,差點忘了,”英晨趕忙從包裏拿出授權文書,“我哥哥的授權。”


  安然看了看,“好,希望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靳璟看著兩人握手,她雖然不太懂,但大概翻看了下合同,裏麵涉及的,是一筆數目不小的款項。


  可能是源於陌生,靳璟心裏還是一陣陣的忐忑。


  “我們訂購這麽多設備,是不是有些冒進了?”靳璟壓低了聲音,在桌下拉了下英晨的手。


  “這是賺錢的好事啊,小璟姐,再說,”英晨看了眼似乎沒有覺察的安然,“我哥也答應了,賺錢要搶先啊。”


  靳璟微微點了下頭,問向安然:“如果質量出了問題,這其中的款項又要怎麽算?”


  “合同裏麵寫的有。我們負責維修。”


  “那我們的損失,是不是也要連帶賠付?”


  “靳小姐,我們已經寫明了,負責維修。”


  “小璟姐,”裴英晨碰了下她,“我問過哥哥了,沒什麽問題的。”


  “是嗎?”靳璟聞言,想了下,還是說:“如果有什麽問題,還希望安先生負責到底。”


  安然看了眼麵前這個嬌弱的女人,垂眸一笑:“可能靳小姐不太了解這個領域,所以有些太緊張敏感了。”


  靳璟聽他這樣說,有些不好意思了:“但願如此吧。”


  安然合上自己那份文書,笑了:“英秀的運氣不錯,有能幹的妹妹,還有細心的女朋友,他自己呢,還能繼續做自己想做的事,簡直是人生贏家,我都有點嫉妒他了呢。”


  “那我也希望安先生能盡一盡昔日隊友的情誼,精誠合作,一起共贏。”靳璟喝了口咖啡,抬眸淡淡的看了安然一眼。


  “那是自然。”


  出了咖啡館,陽光正好,靳璟看了看表,並沒有馬上和英晨一起上車,“我得回學校了,最後一節有課。”


  “好,那我先走了哦。”


  靳璟看著滿麵春光的英晨,沒來由的有些擔心,又追上去交代幾句:“先回家,再去別的地方。”


  “我知道啦。”


  車子一發動,很快湮沒在車流湧動的城市裏。


  靳璟看了下周圍,離學校並不遠,天光正好,秋陽明媚,散發著秋日陽光特有的光芒和熱烈。


  手機一響,她趕忙接了起來:“英秀?”


  “你在哪兒,有些吵。”


  “和英晨一起簽了合同,剛出來。”


  聽筒那邊頓了一下,“辛苦了,小璟,我一會兒就要上飛機了。”


  “這就要走了?”她晃過神來,原來洲際運動會已經近在咫尺了。


  “到音城那邊適應下場館,比賽很快就要開始了。”


  靳璟停下腳步,算了算時間,問他:“那我可以在開幕式的轉播上看到你不?”


  裴英秀嗬嗬笑了:“估計不行啊,賽程不允許,開幕式的第二天,團體賽就開始了。”


  “哦。”靳璟應了一聲,卻有些落寞——拚盡全力換來的比賽機會,可能是運動生涯最後的絢爛時刻,卻無法享受到本應有的輝煌矚目。也許,默默無聞的綻放,已經成為裴英秀,以及和裴英秀一樣的選手,不變的習慣和禮遇。


  她有些心疼。


  靳璟又往前走了幾步,手機屏幕映在燦爛的陽光下,已經有些看不清了,她又在喧囂的街頭停了下來,深深吸了口氣,打開了刷票軟件。


  入了秋,白日越來越短,剛過六點,街頭上匆匆歸家的車輛就紛紛亮起了車燈,映在淡藍的暮色之中,奪目耀眼,慢慢地,排成了一隊隊蜿蜒的金線。


  裴英晨上午從咖啡館出來,並沒有按照靳璟的囑咐回家,而是接了個朋友的邀約,在太陽高照的時候就來到了一間酒吧,到現在,已經好幾個小時了。


  一群流連美酒和搖滾的年輕人,並不在意白天黑夜的轉換。


  裴英晨勉強吃了個聖女果後,抬眼環顧四周——周遭的一切都影影綽綽,化成了斑斕的玻璃珠。她知道,自己已經臨近斷片的邊緣了。


  “我得撤了,不能再喝了,兄弟們。”


  “英晨別走啊!”“好容易你才來一次,不能就這麽走了。”“那就不喝酒了,聊天總可以吧。”


  英晨又被按坐在沙發上,看著同伴在小舞台上獻唱。過了一會兒,她更覺得頭暈目眩,扶著沙發站起來:“我得去個洗手間。”


  “沒事吧?”眾人紛紛看著搖搖欲墜的裴英晨。


  “沒事……這些,還撂不到我呢……”她搖搖晃晃地穿過人聲鼎沸的大廳,往洗手間的方向挪去。


  灌了幾乎一整瓶礦泉水後,裴英晨又在洗手池邊捧著水洗了洗臉,果然,眼前的世界頓時清明了不少,那片混沌的雲霧,漸漸散開了。


  瞧著鏡中的自己臉色有些黯淡無光,她又拿出隨身的氣墊補起妝來。末了,她還是一搖三晃的出了洗手間。


  眼前一個灰色的影子閃過,轉眼就飄到了男洗手間,那個影子,卻有些眼熟。裴英晨使勁的揉了揉眼睛,終於做出了也許是這個晚上最正確的決定——確實不能再喝了。


  此刻的酒吧大廳,炫目刺眼的旋轉燈光照耀全場,一眾青年男女隨著音樂縱情搖擺,裴英晨本想醒醒酒,卻被同伴一把拉到舞池之中,開始搖擺。


  昏暗的燈光,癲狂的音樂,英晨隻覺得頭痛欲裂,好容易擺脫了出來,獨自坐在沙發裏喝著一杯冰水喘氣。


  她想,也許真的要走了。


  剛拎起背包,腳下卻更加軟軟地如踩上棉花一樣,不聽使喚。她竭力邁著步子,誰成想在混亂的大廳,腳下一絆,就軟軟地跌在了地上。


  “還好嗎?”裴英晨迷迷糊糊地,覺得有人扶了她一把,拽著她的胳膊,把她扶到了凳子上。


  “沒事……”她擺擺手,眯著眼睛看著眼前忽明忽暗的男人,此刻腦中又混沌了起來,眼前也蒸騰著朦朧的霧氣,恍惚間,看得不真切。


  “你誰啊,走開啦!”她猛地一揮手,想甩開拉著他胳膊的男子,那力道卻使得不對,沒有打到男子,反而將自己沒拉拉鏈的包包甩了出去,東西散落一地。


  “真倒黴……”英晨一麵嘀咕咕地罵了幾句,一麵蹲下身,開始撿掉在地上的東西,可今天她的確喝得太多,剛撿起一串鑰匙,身子一歪,一下子就坐在了地上,頭也更著暈眩起來。


  “還是我來吧。你先坐。”眼前模模糊糊的男子又把裴英晨扶著坐好,看了她一眼,開始幫她撿拾散落在地上的東西。


  口紅、氣墊粉底、紙巾、錢包、幾張單據……終於,他的手指觸到了那份卷了一卷的文件。


  裴英晨經過這一折騰,黑色的長發散開來,遮住了她的半邊臉,她合著眼睛,已經昏昏睡去了。


  晴朗的白天走過,夜裏,繁星閃爍。


  “英晨,英晨?”一起來的同伴們終於想到了回家,他們拉起裴英晨,“好些了沒,回家吧?”


  “我睡了多久?”


  “挺久了吧……”一群人昏昏沉沉的,也說不出什麽來。


  臨近休息,靳璟正和季繁希玩牌,片刻後,輸了的靳璟隻得穿上外套,拎著兩袋垃圾下了樓。


  樓下斑駁的樹影下,路燈的光透了過來,卻映出了一個歪歪斜斜的人影。


  靳璟嚇了一跳,再看去時,隻見幾個同樣走路歪歪斜斜的年輕男女,扶著搖搖晃晃的裴英晨走了過來。


  “謝了哈!”英晨手一揚,那幾個迷迷糊糊的男女就嘻嘻哈哈地消失在安靜的夜色中了。


  “英晨?”靳璟吃了一驚,趕緊將垃圾扔進了垃圾箱,跑了過去,“你去哪兒了?”


  “小璟姐啊……今天我們不是辦了大,大事嗎?正好朋友約我,我就,就喝一點點……”她伸出手指,胡亂地比劃了個“一點”的動作。


  “你這是喝了一點點嗎?”靳璟皺了皺眉,上去拉她,“到底喝了多少啊?”


  “我沒事啦!”裴英晨上前一步,按住了靳璟的肩,“姐姐,你看我,我能自己回家,我,我先走了啊。”可能是她的酒勁湧了上來,英晨一溜煙地就往公寓樓跑去,速度頗快。


  “英晨!等等我!”靳璟穿著拖鞋去追,誰料沒跑出幾步,鞋就飛了出去,她隻得又來穿上鞋,再往前看,已經不見了裴英晨的蹤影,應該已經上樓去了。


  靳璟這才意識到,當初裴英秀把這個堂妹請來幫忙,是下了多大的決心和勇氣。


  她歎了口氣,正要往回走,餘光卻瞥到一抹暖色,正朝著自己這邊射來,像是車的前燈。


  她有些好奇,轉過身去,隻見柏樹的後麵,隔著小路的夾角,一輛黑色越野車的前燈正往這邊照來。


  夜空晴朗,又有路燈,靳璟覺得自己已經將那輛車的車牌看得清清楚楚了,“1899”。


  靳璟的臉不自覺的沉了下來,她覺得這輛車此時出現在這裏,突兀,莫名其妙。


  她想了想,還是走上前去,果然,車裏有人。


  越野的車窗突然搖了下來,秦陽往外探了探頭,看了眼穿著睡衣的靳璟。


  “你?”靳璟睜大了眼睛,“你來這兒幹什麽?”


  “沒有誰規定我不能來這個小區。”


  “好吧,”靳璟冷哼著點點頭,“那你為什麽要把車停在我家樓下?”


  “好久不見,這裏就成了你家了?”秦陽眯了眯眼睛,隨手開了車門,走了出來,“那這裏是你和季繁希的家呢,還是和裴英秀的愛巢呢?”


  “關你什麽事?”靳璟臉上有些微微發熱,開始惱怒起來。


  “你還是不太會吵架啊——當然,這不關我的事。不過,你也無權過問我啊。”秦陽抱著肩倚在車門一側,路燈照射下來,他穿著黑色襯衫,身材頎長,還是和當年一樣,沒有改變。


  隻是,發生了許多事之後,時過境遷,靳璟再看他時,早已沒了往昔的留戀。


  “來找英晨嗎?”她冷冷一笑,輕聲問了一句。


  “對,沒錯。”秦陽昂起頭,“雖然是偶遇,但是我至少要看著她安全回家。”


  “這是監視還是跟蹤?”


  “別把別人想得那麽齷齪。”


  “對你例外。”靳璟咬著牙,擠出幾個字。


  “別這樣啊。”秦陽那雙柳葉一樣的眼睛蕩著溫柔,他上前幾步,在靳璟耳邊輕語幾句,“以後,說不定我們還會成為親戚,所以,還是不要搞得太僵,對嗎,小璟?”


  “卑鄙,你做夢!”


  “對,是做夢,”秦陽走回車前,開了車門,“可你也還沒有成為英晨的嫂子呢?”他邪邪地一笑,回到車上,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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