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他的餘光中,眾人的臉上,更多的是期待,也有些人的臉上,升起了猶疑和微妙的表情。


  他知道那些期待源自何處,也知道那些質疑來自哪裏。


  英秀的胸膛中,他感受得到心髒在砰砰跳動,血流淌過周身的每一處角落,連帶著額頭也仿佛被血流的波濤湧過。


  他往桌前湊了下身子,環視了下眾人,竭力壓住心頭的那股波浪,緩緩開口:“既然我選擇複出,就說明我對自己有一個清醒的認識。我現在坐在這裏,”他的眼中蘊著澄淨的光華,微微一笑,“那麽我,就隨時聽從團隊調遣,盡我所能,做到最好。”


  總教練的臉上一緩:“那就先這樣定下來,我們最後還有演練,沒什麽問題的話,到了音城後,名單就這樣遞上去了。”


  裴英秀坐在一角,心緒有些不平靜,接下來幾個問題,他甚至都沒有仔細聽進去,直到會議結束。


  “英秀?”散會後,黃指導一把拉住了他,“這個事情,事先也沒有商量,直接這樣確定人選,我覺得有些倉促了。”


  “那還能有什麽辦法?”英秀邊往前走,邊拉開了外套的拉鏈,“現在沒有什麽合適的人選,既然把團體賽交給我,難道我能說,我不行,讓十幾歲的孩子承擔那樣的壓力嗎?那我這次回來,不就變成投機了麽?”


  “團體賽和單項賽的間隔時間不長,恢複起來可能有些難度。”


  “可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既然這樣,那這段時間,保護自己和完成訓練都要兼顧,我們得仔細製定計劃了。”


  “我明白,”他停下腳步,看著這位陪自己一路風霜走來的教練,“沒問題當然好,即便有困難,也隻能克服一下了。”


  留下一個淡淡的笑後,他轉身離開,消失在一片夜色籠罩的樹影當中。


  回到宿舍後,在安靜的房間中,裴英秀坐在自己的小床上,才一點點地緩過神來。


  他這樣的選手,對觀眾來說,知之甚少;參加大型綜合性運動會的機會,也彌足珍貴。而參加肩負責任和使命的團體賽,更是前所未有的。


  他不知道自己剛才的決定是否正確,或者說,會給自己帶來什麽影響,但是他知道,他已經別無選擇。


  某種程度上,這幾乎是上天的恩賜。


  裴英秀拿起手機,靳璟的信息已經在四十分鍾前回了過來:“英晨已經把喉片給我了。”“英秀,你在嗎?”


  他趕緊回複,“在,剛才去開會了。”他還是把團體賽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她。


  靳璟已經早早梳洗完畢,躺在床上,百無聊賴地翻看著一本波蘭史。


  聽到微信消息的聲音,她趕緊夠過手機查看,頓時,裴英秀洋洋灑灑一大篇的文字映入眼簾,甚至晃得她眼睛有些疼。


  末了,靳璟握著手機,卻沒有及時回複他。


  聯想到自己多年觀看各類比賽的經驗,靳璟想了片刻,回複他:“恭喜,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


  “我現在有點百感交集呢。你這就恭喜上了。”


  靳璟發了個滑稽表情,“當然你也可以說,你不能上啊。”


  “額,那還是算了吧。”


  “別有壓力,這種團體賽,靠的不是一個人的力量,你也別把自己想得太偉大了。”


  “我知道啦。”


  靳璟拿過桌上的日曆,離裴英秀去N國音城的日子,已經不到一個月了。日子也未免過得太快了些。


  他是如此明豔奪目,而自己,如今能做的,也就剩下並肩站在他的身側,不再離開。


  秋夜,風已經有些涼了,趙曉雅披著真絲睡衣,將客廳的落地窗輕輕關上。


  秦陽正伏在窗台,手中握著水晶高腳杯,杯中,還殘存著些許血色的酒液。對於走上前來的趙曉雅,他並沒有在意,而是遠眺著沒有星辰月色的黑色夜空,默默地長歎一口氣,爾後,將杯中的紅葡萄酒一飲而盡。


  趙曉雅側顏看他,昔日那個冷傲淡定的男子,此刻的鬢邊已經有些淩亂,連一向一絲不苟的側顏和下巴,也冒出了青青的胡茬,平添了頹萎和滄桑。


  她覺得心中有些痛。


  果然,有些感情,有些情愫,並不能像想象中那樣,決絕而冷血。


  “你……好像遇到了什麽事,能告訴我嗎?”


  秦陽看了看身旁依舊明媚的妻子,扯出個笑:“無非就是還在為安然撤資的事情煩惱,覺得自己已經不知道怎麽辦了。”他斟酌了下,沒有將“崩潰”那兩個字說出來。


  “那麽,”秋風蕭瑟,穿著單薄襯衫的秦陽立在風口,顯得格外孤獨寂寥。趙曉雅心中一酸,話也軟了下來,“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


  一瞬間,她甚至有些後悔了。


  “難道我能低聲下氣地請嶽父慷慨相助嗎?那樣他們更會不放心,也更加會……”他笑了笑,沒再說下去。


  “那麽,如今這樣子,你……能應付嗎?”


  “要相信辦法總比困難多吧,如果連自己都投降了,又怎麽還會有辦法呢?”他轉過身,離開了陽台。


  趙曉雅回過頭,看著他的影子消失在客廳的盡頭。現在,她有些承認安然說得對了,果然,有些事情,並不像自己的大腦一樣,理智而冷靜。


  秦陽斜靠在臥室的床上,胡亂翻看著手機,打開通訊錄,看著林林總總的各色人物和聯係方式,他竟然覺得,自己在E城中,宛如一個孤島,無人問津,也無處可去。


  他閉了閉眼,使勁咽下一口氣,連喉頭都跟著動了動。他抿著唇,撥通了那個號碼。


  “喂,英晨,睡了嗎?”


  裴英晨接聽電話的時候,已經癱倒在床上看劇,不知天地為何物了。被突然接進來的電話打斷了興致,她有些氣惱:“這麽晚了,難道又來找我喝酒?”


  “不是,是有事想和你商量。”


  “和我商量,”她垂眸,手指絞著發梢,“找錯人了吧?你能和我商量什麽?”


  “英晨,聽我說……”


  “好吧……”英晨看了眼天花板,語氣終究和緩下來,“我在聽。”


  秦陽的公寓中,趙曉雅覺得有些無聊,思緒紛繁,不如回到臥室,好好地睡一覺。


  臥室房門緊閉,她的手指剛握上房門把手,臥室裏傳來了有些微弱的聲音,正是秦陽的話語聲。


  趙曉雅沒有直接進去,而是站在房門前,聽著房中隱約傳來的聲音。


  “英晨,你先聽我說,好嗎?”


  “嗯嗯嗯,”裴英晨有些無奈,努力用耐心的語調說,“那就快說吧。”


  “我想找你借點款。”


  趙曉雅在門外,聽到了秦陽這句淡定平靜的話。


  她有些不可思議,她對著白色的房門,露出了一抹淒涼無奈的笑。果然,果然,經過了自己的努力和爭取,甚至放棄了所謂自尊和高傲而得來的男子,將心中本來存在的美好,擊得粉碎。


  趙曉雅轉過身,離開了臥室門邊——既然如此,那麽,我們就繼續吧,拭目以待。


  “什麽?”裴英晨被話筒那邊的秦陽嚇了一跳,一個激靈坐起了身,“你說什麽?借款,我沒聽錯吧?”


  “你沒聽錯,我現在的確要找你借錢。”


  “可是,我……”英晨想了下,“我當不了家啊。這種事,還是找我哥說比較好。”


  “你覺得可能嗎?”


  “呃,”英晨這才反應過來,她定了定神,“既然你知道找我哥不可能,那為什麽就認為,找我就可以呢?”


  “因為……”秦陽的聲音柔和下來,“你和你哥哥,不一樣。”


  “你是要說,我更傻對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


  “反正這種事情我做不了主。”英晨又躺倒在了床上。


  “連個見麵的機會都不給,就直接拒絕了?”


  “你這個原因,太讓我為難了,我真的很難做,”她收去了戲謔的口吻,嚴肅了起來,“再說我們這個小店,一時也拿不出更多的錢來。”


  “你們在銀樹路也算不錯,再說,你並沒有問我,要借多少啊。”秦陽眯了眯眼。


  “我們最近買了設備,實在拿不出什麽錢,真的沒錢了……”這話一出,裴英晨覺得自己說錯了話,腦子也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聽筒那邊並沒有馬上傳來秦陽的聲音,英晨更是覺得大事不妙,摒著氣,一句話也不敢再說了。


  她腦子裏飛快地轉著,終於在紛亂的思維中撿了一句話:“那個……你也知道,我哥這段時間,沒讓我過問太多事情,所以究竟有多少錢,他又拿錢去幹什麽,我也不太知道啊。”


  “好吧。”秦陽笑了笑,“那就打擾了,英晨。”


  秦陽掛了電話,閉上眼睛,重新梳理著裴英晨剛才的話。


  英晨放下手機,心中總覺得惴惴不安,她跳下床,像動物園動物的刻板行為一樣,一圈一圈的踱著步子。


  重新拿起手機,卻想了又想,半晌後,那被握出了溫度的手機,又被重新扔在了床上——還是不要打電話給哥哥了。


  “之前已經被狠狠訓了一通,裴英晨,難道你還要重蹈覆轍,再被他狠狠的教育嗎?再說,電話裏,也沒跟他說什麽實質內容,應該沒什麽問題……”英晨不斷地安慰自己,最後,她躺倒在床上,閉上了疲憊不堪的眼睛。


  靳璟呆呆坐在床上,指尖拂過剛剛洗過的頭發,她用手指搓了下臉,鼻尖流過一抹淡淡的薄荷香氣。


  夏天裏,在自行車的後座上,他的身上,也是這樣的清新薄荷的氣味。


  靳璟心裏有些七上八下的,莫名其妙,卻又有跡可循。她拉開了窗前薄薄的紗簾,今晚的夜空,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漆黑一片,像一團不知什麽時候能撥開光明的迷霧。


  她低著頭,暖色的台燈,在潔淨的玻璃上,映出了自己肅穆的影子。


  靳璟知道,不管在裴英秀麵前如何保持樂觀,不管如何和他嬉笑打趣,但是她的心裏,始終有一種莫名的擔憂——擔憂他,也似乎擔憂著不可名狀的未來。


  她晃了晃頭,覺得那股抑鬱的情緒又彌散開來,她坐了下來,從抽屜裏拿出了一盒巧克力,撥開糖紙,吃了一顆。


  拿著手機,不知不覺得,靳璟撥通了英秀的電話。“英秀,睡了嗎?”


  “還沒有,”裴英秀剛換了衣服,“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突然想聽你的聲音了。”


  他像杏核一樣的眼睛微微彎了彎,滿是溫柔:“其實時間過得很快啊,過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回來了。”


  “不是的……我……”她有些語結,“洲際運動會,比兩場,會累嗎?”


  “不要緊的,就是一套動作做兩遍,你不用擔心。”


  明知他遠在千裏,靳璟還是使勁點了點頭,“我知道,就是,好想你啊。”


  “這麽久了,我都沒有好好陪過你,也沒有為我們之後,好好地計劃什麽,等我回來,回歸生活。我會好好做自己的事了。”


  “不是的,英秀,”靳璟抬起頭,嘴角也露出一點笑,“我並不是著急讓你回來,而且還要告訴你,即使你要一直繼續,我也會依然支持你啊,直到你練不動的時候。”


  英秀莞爾:“這麽晚打電話,就是為了表決心啊,靳小姐?”


  靳璟也笑了:“不是啊,就是想聽你的聲音了,一開始我就說了啊。”


  “好吧,那我給你唱首歌?”


  “好啊,洗耳恭聽。”


  靳璟聽出,聽筒那頭,他吸了口氣,清了下嗓子。隨即,聽筒裏傳來了輕柔的one more light。


  “Should"ve stayed, were there signs, I ignored

  bsp;I help you, not to hurt, anymore

  We saw brillianbsp;when the world was asleep

  There are things that we bsp;have,but "t keep……”


  該留下的,我是否已錯過指引?

  我能否幫你逃離痛處呢?

  當世界沉睡時,就能看到光明


  有些東西隻可暫留,不可長據


  如果有人說


  誰會在意有一束光消失天際?


  在浩瀚的星空裏


  閃耀,再閃耀著


  誰會在意有人走到生命盡頭?


  或會痛心一陣子

  或會更短暫一些


  誰會在意多一束光消失天際?


  咳咳,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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