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秦陽直起腰,覺得眼前的助手有些好笑,他輕聲回了一句:“你小子不炒股,哪裏知道股市的厲害,多少人都栽在這裏麵,萬劫不複。”
肖湛說話間已經撿起了大部分散落的文件,他直起身,思索了下:“經理,我這些天也打探了下,那個安然,最近好像還在城東寫字樓出現過,看情形,一點兒也不像被追債的人。”
秦陽聽完這話,臉色也肅然了些,他腦海中,閃現過安然曾經猶抱琵琶半遮麵的身影、和他麵對麵達成協議的精明,以及,前不久在夜色深沉中,頹喪落魄的眼淚。
安然和裴英秀同是運動員出身,秦陽的脊背卻掠過一股寒涼——精明,現實,淒惶,究竟哪個才是真正的他?
“可是……如果他當初和我聯手坑了裴英晨,那至少說明他是個愛財的人,可是愛財的人,怎麽會放掉達達尼爾這塊就要吃到的肥肉呢?”秦陽搖搖頭,“不會吧?”
“但是經理,安然既然可以坑了昔日隊友的妹妹,怎麽就不能騙咱們呢?論起來,裴英秀和他的交情,應該比我們深啊。”
“裴英秀?”秦陽冷笑一聲,重新坐了下來,“看他現在打雞血的樣子,哪還有心思打理店鋪呢?我對於安然來說,當然比裴英秀更加有實實在在的好處。”
“可是經理……”
秦陽那雙柳葉般的眼睛眯了眯,劃過一抹鋒芒,“別擔心,防人之心不可無,從今天開始,你帶著下頭的兄弟,仔細地盯著他,我倒要看看,他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
門外,依舊是一片嘈雜喧囂。
裴英晨坐在一間酒店的卡座,自覺屏蔽掉隔壁房中傳來的噪聲。她看了看表,起了身,往窗外看去。
如今她獨自運營著星河之隅,玩心也有所收斂,自從兩日前接到這通合作電話之後,她的心,總有些隱隱的不安定。
她對對方把見麵地點選在這麽偏遠的地方,還是有些不太理解。
酒店坐落在E城新區的摩天高樓之上,俯瞰下去,除了周遭還略顯冷清黯淡的新區,極目遠眺,還是可以依稀看得見主城區繁華的街景和閃爍的霓虹。
隻是隔著距離,在這座高樓望去,主城的絢爛華美,更像是銀河深處的璀璨繁星,模糊縹緲,有些可望而不可即。
一如裴英晨現在七上八下的情緒。
她又看了看表,穿著平底鞋的腳原地跳了兩下,轉身歎了口氣,眼光落在那道棕色的木門上。
就在裴英晨的耐心忍到極點的時候,那扇門終於被推開了。
“遲到了將近半個小時,這效率也太差了點。”英晨終於坐下,舒展著雙腿,給自己和對麵的人倒了一杯碧螺春。
“不好意思,最近有些麻煩事,總要謹慎點,路上就多繞了個圈。”
“像安然哥這樣的社會精英,也能遇到麻煩事,可見經濟真的是不太景氣了。”英晨笑笑,喝了口茶。
“上次的事情,就是那台虛擬現實設備的事情,可能我沒做好協調,才出了高價的事情,我可以麻煩你,代我向你堂哥說聲抱歉嗎?”
“客氣了,如果我哥哥不信任你,也不會把采購設備的事情交給我,更不會還聯係你來做這單生意了。”
“你哥哥做事一向爽快利落,果然,對於這個商機,縱然他還征戰賽場,可也還算把握得不錯。”
“別提了,”英晨的神經漸漸放鬆下來,輕輕靠在椅背上,“馬上,他又要去集訓了,然後應該直接就去洲際運動會了。”
“是嗎?”安然搓了搓手指,眼中露出一絲一閃而過的落寞,“這樣的綜合性運動會和單項錦標賽還是很不一樣的,那種自豪感和使命感,我是永遠也體會不到了。”
“那個……”英晨知道自己的話不大得體,趕緊將話題拉了回來,“安然哥,咱們還是談談采購的事情吧。”
“好。”安然抬起頭,爽朗一笑,拿出包裏的文件,往裴英晨的方向一推,“我都擬好了,你看下,各式設備總計十台,先付貨款的百分之二十作為定金,尾款,交貨兩個月之後支付,怎麽樣?”
英晨拿過合約,仔細看了看:“兩個月,我們還沒回血啊,能不能再商量下?”
“兩個半月,不能再多了。”
“那個……”英晨摸了摸包裏的手機,想到了這個時間,裴英秀可能在晚訓,她略作思索,抬起頭,“可以。”
安然笑了:“你能做主嗎?”
“我,我當然還要請示他,不過我覺得,應該沒有什麽大的問題。”
“好,那就這樣了。回頭,我們另外約個時間。”
英晨點點頭,又仔細了看了看合約。
“放心,沒有霸王條款,也沒有合同陷阱。”
“前一段被坑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啊。”她挑挑眉,又低下了頭。
“其實,英晨,你們要是真的對短時間內收回資金沒把握,也可以申請貸款啊。”
“貸款?”英晨抬頭看看安然,“沒必要吧?”
“沒必要?”
“呃……我是說,”英晨看安然的神情,唯恐自己又在不經意間說錯了話,她頓了頓,趕忙說,“我是說,這樣的事情,還是找我哥商量商量比較好。”
“那是自然。”
“好了,希望我們這次能共贏哦,安然哥。”
“樂意之至。”
兩個人又討論些具體事宜,順便聊了幾句閑話,看著窗外的燈光越來越黯淡,車輛越來越少,裴英晨看了看表,起身告辭。
安然並沒有離去,送走了英晨,他還是端坐在桌案邊,繼續喝著碧螺春。
“晚上不能一直喝茶,小心會失眠的。”
低諳的男聲在身後響起,安然麵上一笑,轉過身來:“你還真的有耐心。”
“可我還不明白,你究竟要幹什麽?”
“我讓你鼓動他們買設備,你做得很好,其他的,我覺得你並不需要知道得太多。不過你也看到了,我們就是在談生意,光明正大的,談正經的生意,你情我願,童叟無欺。”
陶冶狐疑的目光掃過安然:“是嗎?但不會這麽簡單吧?我總不能糊裏糊塗地做事。”
陶冶快步上前,坐在了安然對麵。
橘色的暖光柔柔地投射下來,把他略微蒼白黯淡的臉龐也照上了薄薄一層茸茸的燈色,將他周身散發的那股黯然之色也微微壓了下去。
安然垂眸,給陶冶倒了杯茶:“如果因為這樣的事就睡不著覺,我覺得大可不必,你要放輕鬆。”
“可我總不能做些傷害他們的事情,拿這樣的錢,我不想越陷越深。”陶冶看了一眼茶盅,便將目光重新投在安然的眼睛裏。
“如果你真的想抽身,就不會按照我說的去做,當然,今天你就不會執意來到這裏。我倒是覺得,那個裴英晨,並不像你先前說的那樣好對付,一點也不無腦啊。”
“誰不是吃一塹長一智呢?”
“那好,”安然啜了口茶,“那就拭目以待好了。”
陶冶深吸了一口氣:“安經理,我想……我想我們之間的,的合作,就到此為止好了,兩不相欠,對誰都好。”
安然眯眼笑了:“隨你,但是我之後要做什麽,要怎麽處理我們這段時間的合作,告訴誰,瞞著誰,那就不需要你來幹涉了。”
陶冶的心裏揪了一下,緊張地看著安然。安然倒還是一副自得的樣子,放下茶盅,又喝著一杯白開水。
一時衝動,到時候弄得兩邊不是人,就更不好了。他這樣想著,思量著說:“那我們今天的見麵,還是保密好了,對誰都不要說起得好。”
“當然可以。”
陶冶勉強擠出個微笑,慢慢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走在新區寬闊安靜的道路邊,因為是黑夜,路邊原本蒼翠的柏樹,此刻都蒙著一層黑漆漆的綢布,初秋的風刮過,樹木隨風而動,在這寂靜荒蕪的道路上,仿佛是幽魂在無力的起舞搖擺。
陶冶停下腳步,他覺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氣來,胸中壓抑憋悶,終於,他扶住一顆樹幹,將自己冰涼的脊背靠在上麵,大口地吸著氣。
他的眼中,逐漸模糊,被水色籠罩衝刷,迷蒙一片。
一些事情,一些選擇,不走出去,永遠不知是柳暗花明,還是萬劫不複。
秋意漸漸濃了,帝城小道邊的楓樹,時不時地抖下幾片早早變黃的葉子,向太陽展示著自己依然枝繁葉茂的光鮮。有時,維持茂盛和繁華的樣子,的確需要毅力和堅持,盡管誰都知道,楓樹的落葉會越來越多,直到光禿禿地立在凜冽的北風之中。
陽光漸漸偏西,黃昏的餘暉透過開著的窗子傾瀉下來,將手機屏幕都照得有些看不清楚。
裴英秀在一天前已經來到帝城,開始最後的集訓備戰,然後,直接會趕赴N國音城,參加洲際運動會。
此時,他削瘦白皙的臉龐上,正被陽光灑著一片金色,手機屏幕上,顯示著靳璟剛發來的信息:“開始晚訓了嗎?”
“還沒。”英秀簡單地回複一句,就開始繼續收拾著行李箱。這次出門的時間長,行李箱也比往常大了一號,他把箱子提到床上打開,一樣一樣地將東西拿出來。
衣服,生活用品,膠布,肌貼……滿滿一箱,靳璟不知什麽時候,還在箱子的空隙上塞了幾包堅果,甚至還有藏在衣服下麵的一小包運動襪。
最後,裴英秀從一件疊好的衣服裏,發現了一盒雙氯芬酸。
他的喉結動了動,心裏有些五味雜陳,拿過手機,給她繼續發信息:“記得按時吃飯,講課要注意嗓子。我給你買了喉片,晚上英晨會拿給你。”
消息剛剛發出,隊友就敲開了宿舍門:“英秀,隊內有個緊急會議要開,一起去啊。”
會議室內,總教練,各個教練組,以及一眾隊員,都已經就坐。裴英秀在一旁的椅子坐下,抬眼悄悄看了總教練一眼,總教練正拿著不知寫著什麽的A4紙,微微皺眉,和其他教練正在低聲說著什麽。
隊員們亦是低聲細語,頓時,整個會議室都發出低沉的嗡嗡聲,壓抑而小心。
總教練看了一眼會議室:“都到齊了吧?今天找大家來,是要說下洲際運動會具體的人員安排問題。”
“不是選拔賽都已經出了結果嗎?”“難道還有什麽變動?”“怎麽回事,之前沒聽說啊。”一時間,隊員集聚的座位議論紛紛,不少人原本平靜的臉上,又顯現出了緊張之色。
裴英秀抬頭看了看,心中不免一驚,手指不自覺的開始搓著左腿的運動褲。
“大家先安靜,聽我說。”總教練提高了聲音,繼續說,“這次比賽,新添了套路的男女團體賽。團體比賽,一向是我們代表團和運動隊非常重視的項目,也是我們整體實力的最好體現。上麵也希望我們能夠重視起來,爭取拿個漂亮的成績。”
這話一出,裴英秀的左手手指放鬆了下來,捏了下手心,手心已經悄然間沁出了汗。
他覺得自己剛才莫名的緊張有些可笑。
“男子長拳,南拳,太極拳太極劍,我們都隻派出一名選手,沒什麽異議,”總教練抬頭環視了下眾人,“倒是器械類,按照之前的幾次比賽看,發揮不是很穩定。”
教練將目光轉向裴英秀身旁的一位少年,“李夢,你有什麽想法嗎?”
英秀聞言,也往身側看了一眼,是一位額前還留著厚厚劉海的青澀少年,這位是槍術項目的小選手,才剛剛十七歲。英秀知道,槍術選手一般會兼項劍術,而這位小少年,顯得格外青澀羞赧。
“我服從團隊安排,一定會好好比賽,盡力發揮。”少年的聲音,有些軟軟的羞澀。
教練微微皺眉,思考片刻,“之前我們比較看好的,來自E城的林楠,非常可惜,膝蓋重傷,所以……”教練蹙了蹙眉,看向裴英秀:“英秀?”
所有人的目光,隨著教練的話語,齊刷刷地投向了裴英秀。
他被這突如其來的整齊目光刺得有些別扭,英秀揉了下眼睛,吸了口氣,“教練。”
“團體賽,你能頂上嗎?”
“我……”英秀心中一震,竟有些語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