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秦陽猛地抬眼,看著身旁嘴角勾起笑的裴英晨。
“你什麽時候回來?“英晨的語調不自覺的高了些,她也不知怎的,還挺直了身子,餘光瞟了瞟周圍,這才接著說,“恭喜你啊,終於達成夙願了……好,我等你。”
酒吧舞台上正唱著一首曲調舒緩的情歌,悠揚空曠,在這樣的氛圍中,英晨對著話筒說的每一個字,秦陽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他知道,今天是裴英秀值得高興的日子。而自己,在同一天,卻幾乎遭受了滅頂之災,卻沒有回天之力。
秦陽沒說話,隻是側了側臉,看著洋溢著笑容的裴英晨。雖然沒有化妝,可還能看的出她白皙的臉龐透著青春特有的容光和氣息,那雙眼睛,盈盈如水。就連她的一頭秀發,都如瀑布般,充滿了陽光一樣的生機。
而人,總是向往陽光的。
秦陽覺得神誌有些模糊了,連帶著眼前的裴英晨都跟著模糊起來,仿佛籠罩在一片淡淡的金色陽光下,通透明淨。
“英晨……”他喚了一聲,神誌卻在這一聲呼喚中猛地恢複過來,他甩了甩頭,將手中的酒杯放在了吧台上。
“怎麽了?”
“沒什麽。”
“今天你怎麽吞吞吐吐的,看起來還真是遇到什麽事了。”裴英晨的手指敲了敲吧台,臉上先前那股急躁難耐的情緒褪去了些,看著瑟縮在吧凳上買醉的秦陽,她還是有些不太忍心:“回去吧,別再喝了。”
“是嗎?”秦陽又倒了一點酒,晃了晃已經空了的酒瓶,“我現在連一個喝酒的朋友都找不到了呢。”
“不是的,隻是喝酒也解決不了問題啊。”裴英晨開始勸他。
“不喝酒,照樣解決不了問題,我解決不了。”他淡淡一笑,那笑容卻滿是淒徨。
裴英晨剛想問,張張嘴,卻把就要衝出口中的話咽了回去,看著他如此失意,心中升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蒼天饒過誰?
英晨低下頭,又覺得自己太過陰暗,盯著杯中的那枚青橄欖出神。
“你覺得,迷失達達尼爾這家店怎麽樣?評價一下吧。”秦陽突然換了個話題。
“額。”英晨頓了下才回過神來,“我覺得還不錯,很有感覺,不像有的店,就是吵就是跳,沒有層次,這裏不管怎樣,還能讓人好好地喝杯酒。”
秦陽笑著點點頭,“你這樣說,看來我的錢沒白扔,也沒白費心血,可是,這家店,可能很快就不是我的了。”
“為什麽?”英晨有些吃驚。
“合夥人突然撤資了。我一時間也沒什麽辦法。”他伸手撓了撓鬢邊的頭發,望著舞台,定定的出神。
逆著光看去,英晨覺得他的背影格外單薄落寞,盡管近在咫尺,可他的痛苦,終究隻能由自己承擔。
“難道,就真的沒辦法了嗎?”
“還沒想好。”秦陽沒回頭,還是望著台上的歌手,聽著那首悠揚的情歌。
裴英晨一時語塞,正想著如何回應他,秦陽卻回過頭來,凝視著她的眼睛:“我從小的願望,就是自己有朝一日能成功。”
裴英晨抬起頭,看著他柳葉一般的眼睛。
“我一直在努力,這其中,當然也做過些上不得台麵的事,不管是對對手,還是對其他人,我總是對自己說,我不得以這樣做,是他們逼我的。可不知不覺間,各種黑暗的事做多了,連自己整個人都跟著黑暗了。”
英晨瞥了他一眼:“出來混總是要還的,你以後,還是多做些陽光的事,也許還能把之前做的錯事洗一洗。”
秦陽搖搖頭:“很多時候,想回去已經不是那麽容易了,真的。不過人麽,總是對美好的事,美好的人心存幻想,”他挺直腰,轉過吧凳,正對著裴英晨,輕聲說,“英晨,你讓我看到了我青春年少的樣子,那麽純粹,那麽有生機,幹幹淨淨。”
裴英晨瞪大眼睛,愣愣地看著秦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所以,如果我們能早些遇見,如果我沒有做傷害你的事,我們,可能嗎?”
裴英晨已經驚愕地說不出話,連忙拿起那杯雞尾酒,頭一仰,將一整杯酒都灌了下去,卻壓不住心頭的緊張和錯愕,而臉卻似乎因為酒精的作用,開始發熱。
她心突突跳著,關於麵前這個男人的各種回憶湧現出來,卻不知道從何開口。
“果然是不行啊。”秦陽哈哈一笑,有些自嘲,“你別緊張,咱們今天就是喝酒,不談其他。放心,以後,我也不會再說這些有的沒的了。”
英晨叫了服務員,要了兩杯幹馬天尼,她端起酒杯,抿唇笑了:“我們來碰一下吧。”
兩隻酒杯碰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響。
“喝完這杯酒,我就要回家了。”裴英晨低頭,背過身去,將那杯就一飲而盡。她從吧凳上站起來,“再見。”
秦陽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隻剩下刺眼明亮的頂燈,照耀著迷醉癲狂的人們。
他使勁撓了撓頭發,心頭那股怨氣和委屈、憤恨一並湧了出來。秦陽的雙手攥緊,用力地拍打著吧台。
可很快,聲音便被舞台上新的一曲癲狂音樂,湮沒在一片喧囂之中了。
裴英晨走出酒吧,眼前模糊的視線在夜風的吹拂下,也瞬間變得清明。“所以,如果我們能早些遇見,如果我沒有做傷害你的事,我們,可能嗎?”
這句話,卻還在腦海中,縈繞不去。
也許,一開始就是個錯誤吧。裴英晨慢慢地踱著步子,往家的方向走去,眼中,散落著這個城市的光華盛景。
靳璟一大早就起了床,急匆匆地洗漱完畢,坐上了去機場的出租車。
她坐在後座上,心裏有些亂,索性掏出包裏的小鏡子,補了補妝。鏡子裏的自己,臉色有點蒼白,眼瞳中閃現的不僅有即將見到戀人的喜悅,更多的是歉疚和緊張。
靳璟吸了口氣——如果當初沒有陪在他的身邊,那現在就好好彌補,不要怕,不要緊張,他是不會怪你的。
不知過了多久,靳璟被出租車的顛簸弄得睡意陣陣,司機突然鳴笛,驚得她一個機靈,睜大了眼睛。靳璟向窗外望去,還沒有上立交橋,而前後左右的車輛,早就把本來寬闊的道路堵得嚴嚴實實。
她有些著急,再仔細看去,前麵的車輛已然排成一條看不到頭的長龍,而周圍,除了各個車輛中傳來的低聲咒罵,再無其他。
“師傅,去機場還要多久?”
“嗨,你看堵成這樣了,我也不好說啊。”
靳璟有些會後悔沒有坐地鐵。
裴英秀躺在醫院的診室中,耳邊滿是老教授的嘮叨。“既然選擇複出,那這些結果就是可以預見的……”
英秀隻能無奈地笑笑:“我都知道了,崔教授。”
教授皺著眉看著核磁共振的結果,歎了口氣:“半月板情況不是很好,要根據情況製定訓練計劃了,我的建議是,不要再上量了。”
裴英秀點點頭,旁邊的黃教練和崔教授握了下手:“我知道了,太感謝您了。”
檢查完畢,一邊等候許久的裴英晨趕緊給他披上外套,大眼睛一閃,眼中淚光點點,“哥,咱們幹嗎要這樣……不幹了,咱們沒必要受這個罪……”
“行啦!”英秀寵溺地揉了揉她的辮子,遞給她一包麵巾紙,“你不是最大條的麽,怎麽還哭哭啼啼的。”
英晨擤了下鼻子,“你來醫院,也不給小璟姐說麽?”
“沒什麽說的,隻能讓人白白擔心而已。”
正說著,診室的房門被推開了。
“英秀!”
“小璟?”他難以置信地站起身,往前走了幾步,伸出手臂,把靳璟摟在了懷裏。縱然如此,裴英秀的淩厲眼神還是落在了英晨臉上,英晨覺得心裏發虛,吐了吐舌頭,趕緊出去了。
“我後悔了,”靳璟踮起腳,抬起手指,將英秀額前有些紛亂的頭發抿了抿,露出他光潔的額頭。“我應該留在S市,陪著你,陪著你一直到最後。”
“你已經在陪我了,”英秀笑著把她攬得更緊了,“決定複出的時候也跟家人說過,沒有一個不反對的,當然,除了你,複出之後的這幾場比賽,我有時真的感覺很孤獨。謝謝你,小璟。”
靳璟搖搖頭,靠在他的肩上,“我什麽也沒做,除了一直鼓動你往前衝,我現在覺得,甚至覺得,我當初的隨便的一句話,一個想當然的想法,會讓你走得這麽艱難這麽痛苦……對不起,英秀,對不起……”
“即使沒有你,我也知道這會很難,我現在很好,真的,”他看了下自己的腿,繼續勸她,
“這都是長期勞損,每個人都有的,你也有,隻是不敏感不明顯而已。”
靳璟緊抿著唇,使勁忍著就要衝出眼眶的淚,她把臉埋在英秀的肩頭,輕聲說:“那我們說好,就到洲際運動會,好不好?”
“你放心,我不會做我力所不及的事。”他微微低頭,在她的耳邊落下了一個輕吻,“說到做到。”
靳璟聽了他柔柔的話語,再也忍不住,終於在他的肩頭抽抽搭搭地哭起來,“那你也答應我,盡力就好,不管成績怎麽樣,你到時候都要完好無損的回來,好嗎?”
裴英秀有些無奈,隻能說:“好,我答應,完好無損的回來。”
空氣中已經有了幹燥的氣息,不再那麽悶熱,反倒是陽光更加刺眼燦爛,將整個城市都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金箔。
從醫院出來,在一排排自行車和電動車裏,靳璟找到了自己那輛藍色的自行車,“去機場堵了半天,英晨給我打了電話,我好容易走了半天,正好到家附近,騎上車就來了。”
“對不起,本來想著回家後再跟你說的。”
“好啦。”
裴英晨看了看他們兩人,從他們身邊跑過:“你們慢慢聊,我先走啦!”踏著點上了一輛公交車,不見了蹤影。
“行了,咱們也走,”靳璟推著自行車,放下車架,拍了拍後座,“來,上車!”
裴英秀的眼睛彎彎的,滿是笑意,卻沒有上車的意思,就那樣站在陽光裏,暖暖的笑和燦爛的陽光,融成一片。
“笑什麽?我很好笑嗎?”靳璟下意識的摸了摸臉,又說了句,“上車!”
“行啦小璟,”裴英秀上前,扶住車把,“我帶你。”
“算了吧,你好好歇歇,再說我又不是沒帶過你。”
“上次就是你在醫院門口,一路把我帶回家。”他彎下腰,環住靳璟,“我沒事的,相信我,我可以的。”
“不行……”
“是你太緊張了,”英秀摟住她,“就像上次,不舒服我會告訴你的。對吧?”
靳璟想了想,可能確實是自己太過緊張,風聲鶴唳了,她放下車把,笑了:“那我就坐了哈,我最近可是沒減肥哦。”
“放心吧,就是你再胖五十斤,我也帶得動!”
“你可真討厭,會不會說話!”
“我是說,跟著我這樣的頂級選手,還怕減不了肥嗎,哈哈哈……”
星河之隅中,裴英秀重新站在了吧台邊,看著陽光從玻璃中穿過,灑在大廳裏,落在窗邊的綠蘿上,恍如隔世。
好久,都沒有這麽好好看看自己的這方天地了。
李智傑看著穆佳調出賬目,“最近還不錯,你就別操心了。”
裴英秀點點頭,“看來英晨也上心了。”
李智傑已經哈欠連連,不住地看表,“該交班了,那小子怎麽還不來?”
陶冶在遠處一棵槐樹邊,安靜地看著玻璃窗中的幾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