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那輛車的車燈在黑暗中閃亮,車門被打開來,秦陽下車,扶出了副駕駛座上還有些步履踉蹌的裴英晨。
英秀見到身邊的靳璟神色有異,順著她的目光,看到了那輛黑色的車,看到了昏暗光線下兩人連在一起的剪影。
“你幹嘛,我沒醉!”裴英晨甩了一下手臂,卻又被秦陽拉了一把。
秦陽正欲扶著英晨繼續往前走,腳步瞬間停了下來。
他站在原地,神色平淡地看著前方的些微光亮。
裴英秀疾步而來,昏黃的路燈下,他和秦陽的影子被逐漸拉長,慢慢接近,卻永不相交,在坑坑窪窪的地麵上繪出了一幅詭異的圖案。
映著晦暗的光亮,秦陽見到麵前越來越清晰裴英秀,他削瘦的臉上映著斑駁的暗影,有些陰沉。
裴英秀寒光凜冽的雙眸盯緊了秦陽略顯醉意的臉。
他怒不可遏,卻極力在心中說服自己要忍耐,手指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
“我有沒有對你說過,離我身邊的人遠一點?”
秦陽揚了揚頭,抬手解開了T恤的衣領,“所以呢?”
“所以?上次在東郊的事還記得麽?看來你的傷疤已經好了,秦經理。”英秀走近他,隱約看見秦陽臉上還有淤青的淡淡痕跡。
“我倒要看看裴老板還能把我怎麽樣,”秦陽上前兩步,深潭一般的黑眸凝視著裴英秀的臉,
“你要是有勇氣,就用你那雙隻會舞刀弄棍的手掐死我。”
“秦陽!”靳璟走上前,扯著嗓子喊了一聲。
秦陽側了側頭,餘光看見了慍怒的靳璟,沒說話,複又轉過頭來,繼續對著裴英秀說道:
“今天正好,你在自己的女人麵前,可以好好表現下男子氣概,嗯?”
裴英晨揉了揉眼睛,一眼看到了自己的堂哥,懵懂中的她還沒意識到什麽,隻管揮了下手:
“哥,好巧啊!你也出去嗨了嗎?”
裴英秀皺了皺眉,沒有理會英晨,他往前邁了一步,幾乎貼緊了秦陽,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出的略帶酒味的氣息。
“你到底要幹什麽?為什麽要抓著英晨不放?你如果還有點廉恥,就不要再打擾她,也不要再把你那些齷齪的想法到處加害於人!”
“你太激動了,”秦陽勾起了嘴角,瞥了眼搖搖晃晃的裴英晨,“不過你也看到了,是英晨自己坐在我的車上,自己和我一起喝酒聊天,沒人逼迫她,更沒人挾持她。”
“你無恥!”靳璟瞪著眼睛,立時就要衝上前去,卻被裴英秀一下擋了回去。
英秀對著秦陽,聲音卻平靜下來:“你既然這樣說,那我也不需要講道理了,今晚我看見你和醉了的英晨在一起,就可以認定是你挖了陷阱,是你有意要接近她,是你想要繼續做那些幼稚又卑鄙的勾當。”
秦陽看了眼暗沉的天空,又笑了起來:“裴老板這樣歪曲我,不會是還想把我置於死地吧?”
話音未落,電光火石間,隻見裴英秀手臂一揮,秦陽頓時覺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轉,耳畔也嗡嗡亂響,他神情恍惚間,支持不住,腳下踉蹌著往後退了幾步。
“恬不知恥!”裴英秀又衝上前,對著秦陽那張俊秀的臉又是兩拳,饒是在昏暗的路燈下,仍能見到秦陽白皙的臉龐上,鼻孔已然冒出了鮮血,就連嘴角也破了,掛著點點血絲。
秦陽覺得口中一股腥甜湧上來,他挪了一步,扶住了一棵梧桐樹,顫顫地抬起手,抹了下嘴角,映著光,看見了手背上的血跡。
秦陽抬起頭,看著早已怒氣衝衝的裴英秀:“你果真,果真隻會打架啊……”
“打你這種小人,我從不手軟。”
靳璟見秦陽流了血,還是覺得有些忐忑,她上來拉了拉裴英秀的胳膊:“行了,也算教訓他了,咱們還是趕緊上樓吧……”
誰料裴英秀一下子扯開了靳璟的手,將她差點甩了出去。裴英秀一把拉起了正扶著樹喘息的秦陽,扯著他的衣領,亮出拳來。
“教訓嗎?打的就是你!為什麽要傷害一個涉世未深的女孩?為什麽要騙她?為什麽在她低落的時候還要接近她?曾經害人還不夠,現在還想繼續禍害旁人,今天你給我通通說明白!”說罷,狠辣的拳頭就朝著秦陽的麵部劈頭蓋臉地砸下來。
秦陽被這暴雨般的拳頭砸得不知天地為何物,趁著裴英秀打擊的間隙,他稍稍緩了緩,不甘心坐以待斃,直起身,朝著英秀揮了一拳。
這一拳在裴英秀眼中顯然綿軟無力,他一側身,秦陽撲了個空。英秀被這得不償失的動作激怒了,他又抬起腿,朝著秦陽的腹部又是狠狠的兩腳。
秦陽經過這一頓狂風暴雨般的打擊之後,隻能躺在地上喘氣**。
“哥……”裴英晨仿佛是有些緩過神來,上來拉了拉自己的堂哥,卻又被裴英秀推開:“你給我走開!”
英晨嚇得噤了聲,靳璟見秦陽已經躺倒在地,捂著肚子站不起來,怕壞了事情,趕緊將裴英秀連拉帶拽地往公寓樓的方向拖。
“英秀!已經夠了!”
“像這樣不知廉恥的人,打死才算幹淨!”
“你真的打死他,對你又有什麽好處?走了!”
秦陽倒在地上,看著靳璟的背影,一手拉著裴英秀,一手拽著英晨,步履匆匆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英晨在這空隙回過頭來,看了眼躺在地上的秦陽,又被靳璟扭了下肩,隻能轉回頭去。
“你我這種被人憎恨的家夥,倒真是天造地設啊,哈哈哈哈哈……”她爽朗卻夾雜著無奈的笑聲,依然回蕩在耳邊。
“嗬嗬嗬嗬……”他望著漆黑的蒼穹,沒有月光,也沒有繁星,死寂又冷清。
遠處,一輛紅色的車映在樹影之後,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車的主人剛握住把手,想打開車門下車,卻又思量片刻,收回了柔夷。
黑夜掩住了那鮮亮醒目的顏色,那紅色的車輕輕發動,消失在已經安靜下來的夜幕之中。
公寓中,一杯蜂蜜水擺在了茶幾上,茶幾對麵的沙發上,坐著還有些恍惚的裴英晨。
“說說吧,怎麽又和他扯在了一起?”裴英秀坐在一旁,沒有看堂妹蒼白的臉。
“不是刻意的碰麵,就是偶然遇見而已。”
“偶然遇見?我倒要問問,你們就總是偶然遇見嗎?你當所有的人都是單細胞生物嗎?”
英晨猛地抬頭,睜大眼睛怒視著看著裴英秀:“我說的都是真話,我沒說謊!”
裴英秀點點頭:“行,長本事了啊,前些天你又是半夜回來,滿身酒氣,也是去偶遇他了吧?”
“你胡說!”
“行,都是我胡說,”裴英秀抱著肩,腦中又出現了剛才秦陽扶著英晨下車的那一幕,“英晨,我不想跟你吵架,你對我說句實話,你不會對秦陽……有什麽心思吧?”
裴英晨沒料到他突然會這樣問,她張了張嘴,卻有些磕磕絆絆地說不出話,臉上一熱,她心砰砰地跳,隻能瞪大眼睛望著臉色沉鬱的裴英秀。
見到她如此反應,裴英秀也愣了愣,旋即起身,走上前去,俯視著有些無措的堂妹,他那雙如水般通透的杏核,此刻卻溢滿了驚愕。
“裴英晨,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我沒有!”她趕緊拉住裴英秀的手,“哥,你相信我,我絕對沒有,絕對沒有!我已經被他騙了一次,損失慘重,我就是再笨,怎麽可能再著他的道呢,你相信我,哥哥,我真的沒有!”
英晨一急,那雙大眼睛竟掉下淚來,撲簌簌的,沒來由的讓人心軟。
英秀閉了閉眼睛,終是伸出手去,替她擦了擦眼淚:“但願如此,也希望你能做到。英晨,聽哥哥的話,不要再和他來往了。”
英晨緊抿著唇,定定地看著裴英秀,在他澄澈的眸子中,依稀可以看見自己悲戚哀傷的臉。
她終於點了點頭,再不說話。
趙曉雅站在寬大敞亮的落地窗前,望著夜色中往來的車輛。
穿流的車燈編成的金縷絲,延綿不絕,蜿蜒縱橫,和閃爍的霓虹一起,交織成這個城市夜晚最絢爛的街景。
她信手端起一杯葡萄酒,望著絢麗夜色,撥通了秦陽的電話。
“你在哪兒?”
“我在公司,今晚盤點,不回來了。”
“今天沒聽說你要加班啊。”趙曉雅麵色平靜,音色卻隨著這句話的出口而急切起來。
“臨時有任務,你不用等我了,乖。”
“好。”她輕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趙曉雅坐在落地窗前的貴妃榻上,望著滿目繁華,心中卻陡然生出一股悲涼。
她甚至覺得,自己幼稚又可笑,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竟然連什麽能相信,什麽能堅持,都不能做出準確的判斷了。
她目光一轉,看向了牆上的結婚照。
以她的經曆和智慧,趙曉雅幾乎不相信,這竟然是她做出的選擇和決斷。
可是……
可是!
趙曉雅隻覺得心中一陣發慌,眼前也漸漸發熱模糊,終於,她臥在榻上,捂著嘴,輕聲啜泣起來。
如此,那麽自己也許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反擊這可悲又可笑的問題吧?隻是究竟能得到什麽結果,雖然未可知,但至少要宣示,自己不能被他玩弄和欺騙。
她伸直了手,夠到了電話。翻看著電話簿,直勾勾地看著那串數字,直到眼睛有些酸痛。
趙曉雅笑了——自己竟然也有猶豫的時候。
裴英秀早已經躺在了床上,拉上了遮光窗簾,整個臥室都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
這樣容易入睡的環境,他卻輾轉反側,不得入眠。雖然意念告訴自己必須盡快入睡,可大腦卻仍然沒有絲毫睡意,還在信馬由韁地播放各種畫麵,讓人心煩意亂。
他換了個姿勢,向右側了身,卻發現枕邊的手機一閃,隨即消息鈴聲也響了起來。
翻開微信,卻是靳璟。
“睡了嗎?”
靳璟極少在這個時間聯係他,在別的情侶縱情享受夜生活時,她隻能一個人,隨意做著自己的事情。
他一直有些介懷。
他飛速地打字:“還沒有。”
“我也沒有,能出來坐坐嗎?”
十分鍾後,二人已經站在了公寓樓下,往繁華的街道上慢慢走去。
靳璟微微側過頭,看著身邊的他,依然身材頎長,麵龐俊朗,額前依舊留著劉海兒,他的身上,還是散發著淡淡的薄荷香氣。
隻是自己今天第一次看見他發怒的樣子,斂起了暖暖的笑,代之以喋血的鐵拳。
他的眼眸中映著滿夜燈色,就在剛才,這雙眸子還點著怒火,射出的火箭能生生的將人吞噬。
靳璟笑了笑:“你別擔心了,英晨又不是小孩子,她能把握好的。
“該說的我也都說了,其他的,我也管不了那麽多。”他默默地歎了口氣。
靳璟垂下眸:“我也不知道,他怎麽會這樣做,或者說,我也許根本就不了解他,甚至都算不得認識他吧。”她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惆悵。
裴英秀覺得自己剛才在公寓樓下說的話有些欠妥,他擁住靳璟的肩:“對不起,剛才我說秦陽的話,有些欠考慮。
“你是考慮我,才這樣說嗎?”靳璟看著燈火通明的街燈,笑了,“和他的那些事,我都在漸漸忘記,所以,也許漸漸就不介懷了,當然也會慢慢淡漠,所以,你不用特別在意。”
“小璟……”他抱歉地看了他一眼,“對不起,今天嚇到你了。”
“沒有啊。”
“好像我還真是隻會用拳頭解決問題,”他心中突然多了些自嘲,“還是多念書好啊。”
“行了吧……像是你沒讀過體育大學似的。”靳璟捶了他一下,又靠上了他的肩頭。
已入深夜。
趙曉雅獨臥榻上,呆呆的看著越來越稀疏的車流和燈色,這個時間,連這座喧囂的城市也要入眠了。
她又瞥了眼桌邊的酒瓶,一瓶葡萄酒,已被她喝下大半。
她使勁揉了揉臉,驅走了些惺忪的睡意,看著靜靜安放的手機,終於不再遲疑。
她拿起電話,撥通了那個思索良久的號碼。
“你好,打擾了,我是趙曉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