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保重?”英秀疑惑著看著靳璟,她嬌小的身影在昏暗的訓練館門口,顯得格外模糊,像是伸手觸摸,瞬時就會化為一團輕飄飄的煙霧。
裴英秀垂下眸,“你要做什麽?”
“啊?”靳璟抬起頭,看著他寫滿擔憂的眼睛,連忙搖頭,“沒有……你別誤會……”
“我知道,之前很多事情都出乎你的意料,所以,你需要些時間整理心情,”他對著靳璟綻出一個笑,“沒關係。”
“我其實很了解自己,我是個很矯情的人。”靳璟也笑了笑,和他並肩走出了運動館。
“你隻是把自己的能量估計的太大了。”裴英秀咧咧嘴,“你放心,我會把該處理的事情都處理幹淨,你隻要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什麽也不用擔心。”
靳璟默默走著,沒有看他,也沒有回答,過了片刻,她才輕輕吐出一句看似無關話題的句子:“英秀,你真的不後悔複出麽?”
他吸了口氣,伸開了雙臂舒展了下:“沒有。感覺自己現在在做著一件特別純粹的事情,成功了固然好,就算失敗了,也再沒有想入非非的遺憾了。”
運動館大門邊,出租車已經到了。
“上車吧。到家發微信。”
靳璟點點頭,剛要上車,卻見一個青年背著包往大門裏走,隨意拍了下裴英秀的肩,“今天不去治療室嗎?”
裴英秀捅了那人一下,嬉笑著拍他,隨即又轉過身看著靳璟:“什麽也不要想,好好睡一覺。”
她點點頭,坐在車上,看著運動館的輪廓越來越遠,團成一抹黑暗。
裴英秀看著出租車走遠了,慢慢往回走。近日來,紛繁的事情弄得他有些心力交瘁,讓他覺得有些精力不濟,有時連訓練課都不能完全集中精神了。
他知道這樣下去的後果是什麽。隻是有些事情,無法讓他做到心無旁騖。
英秀邊走邊打開背包,探手摸著膠帶,卻摸到了一個冰涼的小瓶子。他覺得不對,連忙到了路燈下,借著燈光仔細看著背包。
他這才看清,剛才摸到的那個小瓶子,是一瓶沒有開封的冷凍噴霧劑。
英秀有些詫異,忽然又想到了什麽,趕忙去掏側兜的止痛片。止痛片的藥盒,被深深地塞在側兜裏。
“你要保重。”
他的眼前浮現出靳璟仰著頭看著他,輕輕地說出的那句話。
他拿起手機,翻到了靳璟的微信頁麵,又停下了腳步,略做沉思,他又收起了手機。
英秀不經意的低下頭,隻看得到自己的影子被路燈拉長,浮在略微潮濕的地麵上。他把冷凍噴霧劑重新放在背包裏,往運動館走去。
經過兩日雨水的洗禮,E城終於又恢複了炙熱的模樣,蟬鳴陣陣,熱氣升騰。
秦陽迎著烈日下了車,仰麵看了下眼前這棟矗立在城東的寫字樓。
他徑直上到30層,按照約定的地點,推開了麵前棕色的木門。
寬敞開闊的落地窗前,一個男子背對著門,坐在轉椅上,悠閑地俯視著窗外穿流的人群和車輛。
聽到聲響,他慢慢轉過身來,留著胡茬的嘴角勾出淡淡禮貌的笑:“你來了,果然沒有讓人失望。”
秦陽坐在桌前,看著眼前淡然安定的安然,“安經理說的話,我仔細考慮了,覺得值得投資,也有冒險的價值。”
“你可比有些人爽快多了。”安然若有所思地吐出一句不明所以的話,似乎有點出神。
秦陽沒有多問,直到安然讓手下拿了合同草稿,心裏才算安定下來。
“網吧格局小,雖然可以糊口,可是科技日新月異的進步,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你說的這些,我也想到了。”
安然笑了笑:“念過書的高材生,眼光果然更長遠些。”
秦陽想了想,試著開口問:“是安先生之前找的合作夥伴不合適嗎?”
“算不上正式合作,隻是……想要將野心變為現實,還要找同樣有魄力敢於冒險,更要有精力的夥伴才對。”
秦陽低著頭,喝了一小口咖啡,心裏已經清楚了一些不可名狀的事情——那個隻會舞刀弄槍的人,終究會被更多人不齒,也會被更多熟識的人拋棄。
“如果有合作的意願,我希望我們的合作,不會被旁的不相幹的人打擾。”秦陽直視著一臉閑適的安然。
安然精光的眼神掃了一眼秦陽,側了側頭,“我既然選擇與秦陽先生合作,當然會料理好一些事情,不用擔心。至於你說的不相幹的人,”安然眯縫了下眼睛,“不相幹的人,估計也沒時間沒精力,來顧忌這些事情吧。”
“我還是希望合作能夠以更穩健的方式進行。”
“秦先生的擔憂,不是杞人憂天,我們若是合作,當然也要循序漸進。先從又娛樂性質的酒吧開始,就是個不錯的選擇。”安然放下咖啡,站起身來。
秦陽在合同上簽了字,握上安然伸出的手,“合作愉快。”
樹影蔭蔭下,星河之隅如常依舊,並沒有什麽不同。
裴英晨這段時間都懨懨的,剛來E城的那股奔放豪情,已經被之前購置設備的波瀾磨去了一半,她隻轉了一圈,就離開了。
陶冶正對著空調吹個痛快,手裏還拿著一根雪糕,好不愜意。
“你趕緊吃,等一會兒全化了,好惡心!”穆佳靠在椅背上,笑嘻嘻地和陶冶開玩笑。
“你管得也太寬了吧,我就想化了再吃!”
陶冶餘光一瞥,見著一位男士已經站在了吧台前。“佳佳,趕緊的,有人了。”穆佳還沒轉過椅背,那立在吧台的人就問到:“有人嗎?”
“有,有!”陶冶連忙跨了兩步來到吧台前,“開機請出示身份證。”
那人的目光卻越過陶冶往吧台的深處看去,輕聲問:“你們老板,不在嗎?”
陶冶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打量著這位客人。中等身材,長臉,長相泯然眾人,那雙眼睛卻很有光彩。
穆佳朝吧台看了一眼,立時站了起來:“安然師兄!”
這一聲讓陶冶有些納悶,也有些尷尬——自從來到星河之隅,老板是運動選手,就連幾個店員同事,也都是早早退役的老板的師弟師妹。這回,連客人都是和他們有淵源的舊交。
“佳佳,最近還好嗎?”安然送出了一個大大的擁抱。
“還行還行。你呢,發大財了吧?”
“混著唄,隨遇而安而已。”
安然悄然環顧了下星河之隅,滿耳都充斥著鍵盤敲擊的聲音。“你們這地段選的不錯啊。”
“嗨,也是先下手為強,還是英哥有遠見。現在的價格,可是盤不下這間鋪子了。”穆佳給安然倒了一杯檸檬水。
“對啊,英秀呢?”
“你不知道嗎?”穆佳單手托著腮,無奈地皺皺眉,“不出所料,糾結了快一年,回隊了,說是要爭取參加洲際運動會。”
“我知道。”安然也跟著笑了,“之前在隊裏碰過一麵,我還被嚇了一跳。”
“一開始我們都覺得他瘋了,後來一想,英哥已經二十七歲了,再蹦躂還能蹦躂幾天呢,隨他去吧。”
“他這樣做,讓我這樣平庸的運動員情何以堪呢,我們同齡,他已經無欲無求了,我的運動生涯可是一路坎坷啊……”安然擺出一副悲慘痛楚的誇張模樣,引得穆佳哈哈笑了起來。
“得了吧你,你現在已經在致富的道路上越走越遠,我們追不上啊。”
安然的表情恢複如常,他岔開了話:“英秀不常來嗎?”
“這一段時間都這樣。對這裏,像是已經佛係了。”
“那是因為英哥在追求自己的夢想,努力實現自己的目標!那可比天天窩在這裏崇高多了好不。”陶冶突然插了一句,穆佳一時不知道怎麽接話,隻能擺出一臉凶相嚇唬他。
安然也嚇了一跳,望著陶冶,見他穿著一件淡色襯衫,皮膚白皙,身材高挑纖瘦,就是一副活脫脫的書生模樣。
“這位小兄弟看著麵生啊……”安然努力搜尋著記憶,卻對這張臉毫無印象。
“安師兄,你不認得他。”穆佳給安然介紹,“陶冶,E大計科係畢業,高材生,多次拯救我們於危難中的技術大神。”
陶冶不好意思地朝安然點了下頭,就趕緊坐了下來,縮在一角玩遊戲。
安然瞄了一眼陶冶,又跟穆佳說了一會兒閑話,這才離去。
星河之隅談笑敘舊時,裴英秀正坐在訓練館賽台下的墊子上,給自己的腳踝纏膠帶。
方才試了三個旋風腳七百二,兩個都落地不穩,出現了問題。英秀邊纏著膠布,眼神不由得看向了賽台上正在練習的其他選手。
黃教練不知不覺地走到他的近前,坐了下來。
“黃指。”裴英秀沒抬頭,還是在忙手裏的東西。
黃教練彎下腰,揉了揉他的左腿:“疼嗎?”
“不疼啊。”
聽他這樣說,教練的眼神漸漸嚴厲起來:“你最近的狀態,可是有些問題啊。”
裴英秀聞言,沒有吭聲。
“先不說技術的問題,你好像最近的訓練課總有些心不在焉,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沒有。”他抬起頭,“沒發生什麽。”
“跟女朋友吵架了?”
“不是,我們挺好的。”
“你不是那些小孩了,自然有自己的生活。可現在正是要緊的時候,選拔賽就要開始了,再不提升狀態,可就要出麻煩了。”
“我明白。”他吸了口氣。
“既然選擇回來,那就必然會暫時放棄一些東西,也會遠離一些東西,這條路並不好走,比那些名不見經傳的選手更難,如果你還沒有下定決心,現在一切還都來得及,”黃教練拍拍他的肩,“不管你做出什麽決定,我都不會怪你。”
他的眼神如炬,熾熱清透:“我回來,就必然走到最後。”
黃指嘴角彎彎,側過臉去,目光轉向賽台上的林楠,“看見那個小子了嗎?旋風腳900都有了,雖然他不穩定,也會掉鏈子。可你如果720都不穩定,又拿什麽去拚他?”
“我知道了。”教練揉了揉他後腦的頭發,轉身走開了。
英秀有些心煩意亂,他以為,當初回來時已經考慮周全,卻不曾想,真正走在複出的道路上,滿是荊棘和蒼涼。
如今能依靠的,隻有自己了。
他突然從未感到想如今這樣孤獨。這條路上,他形單影隻,陪伴他的,隻有自己那條支離破碎的影子,一如那晚,他站在路燈下,那條拉長的纖瘦剪影。
英秀看著訓練館滿眼的青春朝氣,心卻一點點地沉了下來。
他將剩下的膠帶纏好,放進了背包裏。那瓶小小的冷凍噴霧劑,靜靜地躺在背包裏,默默地看著他。
裴英秀低下頭,輕輕地拿起它——雖然平時極少能用到它。
月朗風清,樹影婆娑。離開運動館時,裴英秀看了看表,已經快十點了。
他沒有開車,也沒有騎電動車,而是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回了自己的小區。
公寓不遠處的樹蔭下,黑漆漆的,卻閃著一點突兀的光亮,在靜謐的小區裏多了一點詭異的氣氛。
英秀望了望,在黑暗中,似乎隱隱的有個人影,看輪廓,像是坐在一角。他終於耐不住好奇,悄悄地走上前去。
樹下沒有路燈,隻有天上皎皎的月,無聲地灑下清輝,留下一抹淡淡的光。
樹下,果然是個人形。英秀再走近看,見那人縮在地上,拿著手機,像是在看劇。
裴英秀借著月光,看清楚了眼前的人,剛要叫她,她手機中傳來的聲音卻吸引了他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