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裴英秀出了運動館,已經是中午了。E城春季短促,已經越來越有暮春的氣息,雖然路邊的楊樹還在抓緊最後一絲時光,竭力讓楊絮再多飛一會兒。


  他沒開車,而是坐上公交,到了離網咖一條街的地方下車,走在馬路邊的小道上。


  “裴先生。”


  英秀下意識的回頭看,隻見一個矮瘦的青年靠在一輛銀色轎車旁邊,喊過他一聲,就朝他的方向款步而來。


  肖湛看了眼一身運動裝的裴英秀,沒多說什麽,直接從衣袋裏掏出一枚信封:“這是我們秦經理讓交給您的。”


  “這是?”英秀見那信封是粉紅色的,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被肖湛塞到了手裏。


  “我們經理的結婚請柬,星期天,歡迎捧場。”


  “給我送請柬?”裴英秀嗤笑了下,“你確定?”


  “裴先生以前不是說過麽,和氣生財。我們經理希望在婚禮上看到你。”肖湛說完就轉身縮回了車上。


  “星河之隅”中,吧台上明晃晃放著一張大紅燙金的請柬,抬眼就看得見墨色小楷書寫的“琴瑟在禦,歲月靜好”幾個娟秀小字,李智傑用手一扒拉,燙金的“秦陽、趙曉雅”端端正正的寫在請柬落款處,姓名中間還多了一顆桃心圖案相連。


  “嗬,還挺花哨!”李智傑瞄了一眼,伸手就要把請柬拿開。


  “嘿,嘿,誰讓你拿走了?”裴英秀趴在桌在上喊了一句。


  “英哥,你看著不嫌堵心啊?”


  “我為什麽要堵心?”英秀坐直身子,一下就把請柬拿了下來。


  “英哥,”李智傑坐了下來,“你不會真的想去吧?”


  “送上門的請柬,幹嗎不去?”陶冶在一旁幽幽地說了一句。


  “對啊,為什麽不去?我好久沒參加婚禮了,沾沾喜氣。”


  “英哥說得沒錯,”陶冶瞪了眼李智傑,“不去,那才顯得小氣。就跟昨天那兩個小毛孩似的,成了跟他們一個檔次的貨色。”


  “聽聽陶冶說得話。”裴英秀拍了下李智傑,“以後多動動腦子,也長長膽子。”


  絨草酒店,富麗輝煌的正廳中,水晶吊燈晶瑩剔透,將恢弘的廳堂添了點點輕靈柔和。大廳中,花門和走道擺滿了紫絳色的 “年輕的利達西斯”,混著潔白的香水百合,染得整個大廳內都氤氳著濃鬱的香氣。


  賓客來了七七八八,裴英秀和陶冶才進了大廳,找了臨台的一張桌子坐下。


  “英哥,你穿西裝的樣子還真挺帥,比什麽休閑服運動裝強多了。”裴英秀穿著一件修身正裝,筆挺俊朗。“旁邊那幾個女孩,正往你這裏瞧呢。”


  “你好好坐著吧。”裴英秀用胳膊擠了下一臉壞笑的陶冶。


  大廳裏有些熱,賓客們熙熙攘攘,很是聒噪。直到音樂奏起,裴英秀這才注意到,新郎和新娘已經緩步入場了。


  秦陽的臉顯得有些蒼白,冷淡清雋。倒是他身側的趙曉雅,身著拖尾婚紗,明眸紅唇,柳眉香腮,鬢邊的白橘花更添了她柔美的風韻,簡直和裴英秀那晚看到的那個大吵大嚷的女子判若兩人。


  台下昏暗,周圍嘈雜,英秀並沒有仔細聽司儀說什麽,儀式一結束,滿廳的招待開始忙不迭地發放餐具,頓時,眾賓客紛紛提著開宴。


  陶冶正埋頭吃著一隻法國蝸牛,抬頭一看,裴英秀並沒有動筷子,隻喝著杯子裏的白水。


  “你好歹也吃點啊,”陶冶拽了拽他,“咱們上了不少的禮金,再說這是婚宴,總不見得有興奮劑吧?”


  “你自己吃吧,甭管我了。”裴英秀往陶冶碟子裏夾了隻鮑魚,“趕緊吃。”


  賓客們正談笑進餐,不多時,新郎新娘已經換了服裝,來到賓客中祝酒。裴英秀正抿著玻璃杯中的溫水,抬眼就看到趙曉雅換了一身紅色禮服,和秦陽一起,正在鄰桌敬酒。


  “小雅,新婚快樂!”那一桌多是趙曉雅的同學閨蜜,大家紛紛拿起酒杯祝酒,聽到朋友們的祝福,趙曉雅略顯疲態的臉上終是綻放出了笑容,“謝謝!謝謝大家!”


  “曉雅,我也敬你一杯。”


  裴英秀聽到這聲音有些耳熟,連忙扭頭去看。


  季繁希一襲深灰色的小禮服,在鄰桌嬌豔如春的色調中有些格格不入。她拿起高腳杯,笑了一下,看著笑容有些僵硬的趙曉雅:“怎麽,新娘子不想和我碰杯啊?”


  “怎麽會,謝謝你能來。”


  “都是同學,不多說了,一切盡在酒中。”說完,繁希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大家請便。”趙曉雅禮貌地笑笑,和秦陽正要往下一桌而去。


  “等一下。”季繁希叫住了他們,笑道,“剛敬完了新娘,還沒有敬新郎呢。”她轉過身,走了幾步,對上了秦陽蒼白漠然的臉。


  季繁希端起酒杯,盯著秦陽那雙深邃的眸子,輕笑道:“我還記得《白頭吟》的最後一句,男兒重義氣,何用刀錢為。希望你以後,真的能重義氣。”


  “什麽?”秦陽有些反應不過來。


  “我是說,希望新郎以後對待新娘子,不要像對待前任那樣,秋毫見捐,視如棄履。”周圍的人愣了愣,一時間有些冷場。


  “你多慮了,”秦陽摟過趙曉雅的肩,“我會比任何人都疼愛我的新娘。”說完,他的臉微微側了下,在趙曉雅臉頰上輕輕落下一個吻。


  “啊啊……”眾人開始起哄,打破了剛才略顯尷尬的場麵。


  季繁希在秦陽趙曉雅離開之前,又上前一步,碰到了趙曉雅的手腕。“小雅。”


  “有事?” 趙曉雅的眉峰已經微微蹙起。


  “還記得冬天,過年前聚會時,我說的話嗎?”


  “你還想說什麽?”趙曉雅壓低了聲音。


  “小雅,我今天不是特意來搞不愉快的,我還是那句話,拋棄別人的男人,保不定日後會做出相同的事情,希望你,擦亮眼睛。”說罷,趙曉雅還沒來得及答話,繁希又轉回桌前,加入到一眾朋友的飲宴之中。


  趙曉雅側過身去,臉上瞬時又綻出了笑,和秦陽往前走去。


  裴英秀眼見二人已走到自己桌前。眾人會意,紛紛站起身,向新婚夫婦表示祝賀。


  秦陽敬酒,掃了一眼眾人,看向裴英秀:“裴老板,謝謝捧場。”


  “秦經理的請柬既然送到我手上,我應該來的。”


  秦陽看了眼裴英秀如水的眼眸,他麵色亦是如水般平靜,看不出什麽情緒。秦陽上前一步:

  “我經驗不足,不像裴老板,年紀輕輕就見慣了大場麵。裴老板常說和氣生財,還希望以後你能指點給我看,和氣是怎樣生財的。”


  “客氣了。”裴英秀淡淡地抿了下嘴角。


  秦陽看了眼這桌宴席,隻有裴英秀的餐碟幹幹靜靜,“裴老板,菜的味道不合口味嗎?”


  秦陽又走近了些,仔細看了看麵前的裴英秀,似乎比先前見到他時更清減了些:“聽說你在搞什麽不簡單的大動作,我奉勸兄弟你,老胳膊老腿了何必呢,舞刀弄棍的,留下什麽隱患,可就不好了。”


  “謝謝關心了。”裴英秀臉上掛著笑,桌下的一隻手按住了陶冶繃緊的手腕。


  陶冶陰沉的臉上,細長的眼睛死死地盯著眼前的新郎。


  “裴先生,”趙曉雅趕忙上前,笑盈盈地看著英秀,“你是一個人來麽?”趙曉雅環顧四周,沒有發現英秀的女伴。她轉身要過酒杯,瞄了眼英秀麵前的果汁。


  “不是,還有我夥計。”他指了指身邊的陶冶。


  “是啊,也難怪了,”趙曉雅喝了一口葡萄酒,“看上次在醫院你那位朋友的樣子,就像是個對舊事念念不忘的人,是吧?”


  “可誰能一直有信心,自己永遠能理所當然的,成為別人心尖上的人呢?不是嗎?趙小姐?”


  秦陽笑著同賓客們點頭,拉著趙曉雅轉身離開。


  夜色見沉,華燈初上。E城又扮上斑斕奪目的妝容,沉浸在燈紅酒綠之中。


  折騰了一天,趙曉雅卸去濃妝,拿著化妝棉,對著梳妝台的鏡子仔細擦拭。果然,婚禮的妝容不是一般的厲害,化妝師不知蓋了多少層粉,到了夜裏,竟然也沒有脫妝的跡象,卻讓卸妝格外的費力氣。


  趙曉雅有些急了,看著鏡中殘妝猶在的臉龐,她猛地拉開抽屜,翻找著新的化妝棉。


  抽屜深處的一個小巧的黑盒引起了她的注意。曉雅翻出那個小盒子,仔細在燈下端詳,她並不記得自己買過這個牌子的蜜粉。她打開了盒子,裏麵隻剩下一半的蜜粉和一枚舊粉撲。


  曉雅放下粉撲,重新坐在梳妝台前,鏡中,秦陽已經換好了家居服,進了臥室。


  她的臉一下子就沉了下去,拿起粉盒,背對著秦陽沉聲:“這東西是哪兒來的?”


  “這是什麽?”秦陽走近了看,笑了,“這不是你們女人用的麽?”


  曉雅一下子轉過身來:“這不是我的東西!”


  “那還會是誰的?”秦陽仔細瞧了瞧那黑色的粉盒,並沒有什麽印象。


  “你說是誰的?”


  “這是怎麽了?好好的怎麽因為一盒化妝品生氣呢?”


  “這不是我的東西,你說,除了那個女人,還會是誰的?”趙曉雅怒目直視,眼中幾乎就要噴出火焰。


  秦陽有些明白過來,可在新婚之夜,自己的新娘突然大發雷霆,秦陽也有些惱火:“難道是我求著她把東西放在這裏的?”


  “你不會是除了她,還有別的人吧?”趙曉雅站起來,“是過去,還是現在?”


  “你在胡說些什麽?”


  趙曉雅拿著粉盒:“東西就擺在眼前,你還好意思說我胡說?”


  “這應該是靳璟當時走得匆忙,忘了收拾帶走的!”秦陽的臉已經漲得通紅。


  “那你為什麽不仔細收拾?非要讓那個女人的痕跡留在這裏,是要存心給我添堵嗎?”


  “那你今天敬酒時說的話又是怎麽回事?到底想給誰難堪!”秦陽一下子怒了起來。


  “什麽話?”


  “問裴英秀是不是一個人來,還陰陽怪氣地說什麽她就像是對舊事念念不忘之類的話,你到底想幹什麽?”


  “這是我們自己的婚禮!你連敬酒時也話裏帶刺,那個裴英秀就那麽讓你嫉恨嗎?我如果不上去轉移下話題,難道你還想和他在婚宴上打起來嗎?”


  “好!好,都是我的錯行了吧!”秦陽聲音提的高了些,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新娘,趙曉雅的柔媚明眸中,已經泛起了點點淚光。


  “小雅。”他努力平複了下情緒,歎了口氣,上前擁了下趙曉雅,“好了,小雅,是我不對。你不要生氣了,好嗎?”


  “你走開!”趙曉雅想掙脫他的手臂。“小雅!”秦陽沒鬆手,還是緊緊環住了她。


  “是我的不對,我不應該和你吵架,我應該好好收拾房子的,是我太倉促,做得不周全,讓你傷心了。”


  趙曉雅的掙紮力氣小了些。


  “如果之前是因為倉促,沒有考慮周到,那麽以後,我有一生的時間,好好疼惜你。”


  “你這土味情話好尷尬啊。”趙曉雅勉強笑了笑,鬆了手,任憑秦陽把她環在懷中。


  裴英秀下午去了訓練館,補上了上午的訓練,他覺得隱隱覺得肌肉有些發緊,訓練結束後,找了隊醫進行理療和恢複,等到回家,已經接近深夜。


  剛到樓下,他就看到樓層的聲控電燈一盞盞的亮了起來,又順著樓層熄滅,隨即,就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靳璟拎著兩大袋垃圾,穿著家居服,披散著剛洗過的頭發,腳上踢踏著一雙拖鞋。


  “這麽晚了,你才回來啊。”靳璟一甩手,兩大包垃圾就飛了出去,精準地落在垃圾箱裏。


  “下午才去訓練,所以晚了點。”


  “哦。”靳璟應了一聲,她的眼睛有些失神,“希希也回來得晚,你們……是去的一個地方嗎?”她話剛一出口,又覺得哪裏有些不妥,索性別過頭去,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說。


  “嗯……是,是去了同一個地方。”


  靳璟又轉過頭來,看著眼前的裴英秀,他雖然沒有那個人個子高,但站在自己麵前,也足足比自己高出好大一截。


  她的臉上複又掛上笑容:“希希和我說了,她給我報仇啦。”


  “是啊,我也看到了。”裴英秀莫名覺得有些心酸,“既然大仇已報,你更好好的愛自己。”


  “知道啦。”


  二人一起上樓,跺腳讓聲控電燈亮起來,很快就到了門口。


  “明天,我要去辦事。”靳璟剛掏出鑰匙插在鎖孔中,回頭看了眼同樣在開門的英秀。


  “辦什麽事?”


  “告別生不如死的生活。”她笑了下,門鎖已經啪的一聲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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