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在一片掌聲和呼聲過後,整個場館安靜下來,鴉雀無聲。
裴英秀在場邊站定,執劍抱拳。
藏藍色的比賽服,有些褪色的絳紅賽台,對比醒目,他的身形動作愈發顯得清晰了然。弓步、仆步,刺、點、崩、撩、劈,動作利落幹脆,張弛有度,劍勢輕靈,行雲流水。銀光閃現間,劍影飄逸,人形若飛。最後,整套動作以一個高而飄的旋子轉體720劈叉結束。
看台上零落的觀眾開始鼓掌。靳璟的心也跟著砰砰跳起來,再看裴英秀時,他已經抱拳行禮,臉龐還似乎掛著一絲笑意,快步走下賽台,和自己的教練愉快的說著什麽。
靳璟知道,他沒有看見她。可她分明看到,裴英秀的眼光流溢著自己從未見過的神采,張揚、自信、甚至還有一抹發自內心摯愛的溫柔。
他在整個運動館中,熠熠生輝。
這樣的裴英秀,靳璟從未見過。
這樣璀璨奪目的人,靳璟從未接近過。這是另一種激昂青春,這是另一種不平凡的人生。
她聽得見自己心跳加速的聲音。
賽台下,黃指導和裴英秀握了握手,拍了拍他的後背:“不錯!”裴英秀和幾位隊友和教練打了招呼,隨即收拾了東西,往更衣室而去。
“薑還是老的辣啊!”“誰成想他沒回來多久,狀態就提的這麽快。”
裴英秀換下衣服,透過門縫,依稀見著幾個小隊員正在偷偷瞅著他換衣服。他低頭笑了笑,沒有理會那些孩子。
門外又傳來一陣躁動,幾個人似乎往更衣室的方向走來。“林楠,要是在正式比賽上犯這樣的錯誤,那就慘大發了啊。”“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莫名其妙的就掉了器械……”“你整個節奏太快了,著什麽急啊。”“英哥那套動作,明顯沒有上難度,這要是再恢複恢複……”“誒,誒,哪有那麽容易。諸不知年輕就是資本,健康才是保證啊。”
門外的聲音漸漸遠去,裴英秀已經收拾停當,背著包出了門。
夜晚的運動場,空無一人,隻有場邊泛著白色冷光的路燈,空蕩蕩地照著一旁的楊樹,冷清空寂。
他出了大門,在不遠的前方,一個影影綽綽的人形若隱若現。裴英秀想到了什麽,往前緊走了幾步,來到了那人身後。果然是她。
“靳璟。”他走上前去,來到她的身側,“你怎麽在這兒?”
“旅行回來,在附近下的車。想著這裏離家順路些。”靳璟朝他笑了笑,眼神中竟多了些許崇拜的光:“你今天好棒啊。”
裴英秀眼睛裏也閃過驚喜:“你也在運動館嗎?我都沒有見到你。”
“聽電話裏說你在當觀眾,正好走到附近,想碰碰運氣,沒想到門衛大爺還真讓我進去了。”靳璟對著他咧咧嘴 。
英秀有些不好意思,整了下背包的背帶:“臨時上場,想試試,編了個小成套。”
“總之這是個不錯的開始。”
“但願吧。”裴英秀不經意地看了眼路邊,梧桐樹已經抽了新葉。
“我雖然懂得不多,但也知道,現在已經不是一切都要爭輸贏的年齡了,健康才是最重要的。你應該比我更明白呢。”
裴英秀點點頭,抬手拿過靳璟的挎包:“走吧。”
剛到岔路口,裴英秀的電話就響了起來,傳來李智傑的大嗓門。
“英哥?完事了嗎?來一趟店裏吧,有點小事情……”
裴英秀轉向靳璟,掏出了自己的公寓鑰匙塞給她:“店裏有點事,我去看看,你打車回去,繁希沒回來的話,先去我家。”
“星河之隅”的吧台,吵吵嚷嚷,引得街邊來往的行人也不時側目。
裴英秀推開了門,就見穆佳對著吧台前的兩個少年說著什麽。
“英哥!”穆佳的眼睛亮了起來。
“怎麽回事?”
“這兩個小孩,”穆佳看了眼那兩位少年,壓低了聲音,“可能是年齡不夠,沒有身份證。”
“那還在這裏吵什麽?”裴英秀進了吧台,低聲道,“未成年人,咱們不敢接的。”
“我知道,可是這兩個小朋友非要進去,一直在這裏吵。我又不能硬轟出去。”
裴英秀上下打量了下那兩位少年,一個梳著寸頭,頸上戴著金閃閃的項鏈。另一個擼起的長袖體恤下,若隱若現有文身的痕跡。他們看起來並不像學生打扮,卻稚氣未脫,有點難以捉摸。二人借著燈色的陰影,低著頭,並不和裴英秀直視。
裴英秀覺得這二人有些說不出的別扭。
“二位沒有身份證,還請到別家看看吧。我們正規經營,實在沒有辦法。不好意思了。”裴英秀勾了勾嘴角。
“嫌我們兄弟沒錢嗎?”
“這不是錢的問題,我們接待不了未成年人和沒有身份證件的客人。”
金鏈子少年環顧了一圈:“在這裏上網的都帶身份證了嗎?你敢說每個人都有身份證?”
“沒錯,”裴英秀正色,“沒有身份證怎麽開機?”
“那他們呢?”紋身少年指了指原先A區改成的聊天圖書區,“那些喝果汁的女孩子也有?”
“他們沒上網,看書聊天喝飲料是可以的。”
“你這招牌可寫的是網咖,網咖啊大哥。”金鏈子少年嚷嚷起來,“要不要我報警啊,說你們這裏,容留未成年人進入啊。”
“你這是無理取鬧!”李智傑開始有些惱火。
“怎麽著,怕了?”
英秀看看揚言要報警的少年,不經意地突然問了句:“他們給了你們多少錢?”
兩個人愣了一下,麵麵相覷,紋身少年瞪了瞪眼睛:“你說什麽?
“我問你,他們給了你們多少錢?”
“什麽錢?”
“報酬,挑事的報酬。”
“這話我就不懂了。”
“那現在就讓你們懂!”穆佳從吧台下拿出了一捆卷著的報紙,一掌拍在吧台上,直接上手撕開了包裹的舊報紙,露出了裏麵亮閃閃的長刀。
“你們要幹什麽?”那兩個少年顯然被嚇了一跳。
“回去打聽打聽,是誰在冬天的時候,把獵狐部落的老板店員揍得他媽都不認識的,”穆佳冷笑了下,“這回他們慫了,讓你們來找死,你們也不打聽聽,我們兄弟幾個原先是哪兒來的。”
紋身少年還要上去爭辯,金鏈子趕緊拽了拽他,二人對了下臉色,“等著瞧啊,一會兒警察就來收拾你們!”說罷往門的方向挪了挪,推開門,悻悻離開。
眼看著兩個少年離開,李智傑才鬆了口氣,胖胖的臉轉向裴英秀:“英哥,你怎麽知道他們是那邊找來的?”
“我也是詐一詐他們而已。不過看那兩個小毛孩的臉色,好像還真是。”
“就這樣的格局,還能成什麽大事?”穆佳抱著肩,哼了一句。
“我還沒說你,”裴英秀臉色沉了下來,“佳佳,你那兩把刀是哪兒來的?”
“家帶來的,防身,看看冬天咱們店出的事,如果當時有家夥也不至於那樣。”
“要是被查到可就不好了,這兩把刀,我先拿走了。”
“英哥!”
“你還真想拿著它去打架啊?”
“英哥,”李智傑碰了碰英秀的胳膊,指了指大門的方向,“你看誰來了。”
裴英秀剛順著李智傑的方向看去,就見到靳璟正推門進來。
“你沒回家嗎?”
“也不差這一會兒。”靳璟拿出手機,翻出剛剛拍的模糊不清的照片給他看。
“這是啥啊,黑乎乎的。”李智傑瞅了瞅,有些看不清楚。裴英秀看了看,雖然照片滿是噪點,卻能看出是一輛拍糊了的車。
“這車我認識,肖湛的。”
“就是那個……”李智傑張了張嘴。
“是。”靳璟沒讓他說完,她的臉上已經有了兩抹陰鬱的雲。
“沒什麽大不了的,兩個小毛孩。”裴英秀笑著看了看靳璟,又對著李智傑和穆佳說,“沒什麽事了,我就先撤了。”
銀樹路流光閃爍的霓虹下,裴英秀和靳璟並肩往公寓的方向而去。
“我沒想到秦陽會幹出這樣小家子氣的事情,對不起。”她輕輕開口,沒有看英秀的眼睛。
“那也用不著你道歉啊。”裴英秀停下腳步,“這不是你的錯。”
“可我覺得,好像你店裏發生的不好的事情,都是和我有關。”
“你也太高估自己了,你哪有那麽大的能量啊。”
“反正就是覺得……挺不好意思的。”
“你用不著替別人的錯誤承擔不必要的羞愧和責任。這和你沒有關係。”裴英秀看著她那雙盈盈的眼眸,“一點關係都沒有。”
“我知道的。”靳璟笑得有些無奈,“秦陽以前不這樣的,可現在……他變得,我都不認識了。”
“人人都會有自己的選擇。你也別太難過了。”
“不難過了,不能再折磨自己了。”她低著頭,抬腳踢走了一顆石子,“他過得風生水起,我又何必自怨自艾呢。”
“那你……有什麽打算嗎?”裴英秀邊走邊看了她一眼。
“打算……我也想好好生活,天天開心,或者……其實我很羨慕你。”
“羨慕我?”裴英秀指了指自己,“我有什麽好羨慕的?”
“就覺得你的人生很精彩,不像我們,按部就班的上學,考試,升學,畢業,找工作。像螞蟻一樣,碌碌無為一生,最後默默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我倒還想多念幾年書呢。”裴英秀笑了。
“不過,我想……想辭職了。”靳璟直視著前方,突然說了一句。“我不想再過那樣的日子了,太難受了。”
“挺好的啊。”英秀對著她綻出一個暖暖的笑,“早就該這麽做了。”
“想去試試文物研究或者鑒定的工作,或者,做個曆史老師也很好啊。”她眼神又暗淡下來,
“可再找到新工作前,就沒有麵包了。”靳璟說完又覺得有些尷尬,隻能訕笑幾聲。
“嗨,幹嘛這樣瞻前顧後。你的……你的鄰居不會讓你餓死的。”英秀挑了挑眉,“餓了就來敲門啊。”靳璟有些不好意思,揮著她的小拳頭往英秀的手臂上打了兩下。
一路聊著天,靳璟倒也不覺得寂寞無聊,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樓下。
上了樓,靳璟剛想試著敲敲門,隻聽門啪得一聲響,門突然被打開了,迎麵就見著季繁希敷著麵膜的臉。“你回來啦!啊啊!”
“你嚇死我啦!”
“我的麵膜……啊啊,先不跟你說了,精華液都要流掉了!”繁希一溜煙的回了房。
“那個,”靳璟轉身,見著裴英秀正在家門口堆著的紙殼子裏找著什麽。“鑰匙 ,鑰匙還你。”她拉過他的手,把鑰匙擱在他的掌心。
“謝了哈。”
“客氣了。”
靳璟關了門,稍微頓了一下,他的手,有些涼涼的。
肖湛在樓下不遠處聽了一會兒,直到聽到季繁希的歡喜尖叫,他才哼了一聲,開車離開。
來到秦陽的公寓,已經是深夜了。
“你看看你幹得好事。”秦陽窩在沙發上,壓低了聲音,“我就說不讓你做,你偏要做,這下可好,臉麵都丟沒了。”
“我就是看不慣他們這段時間掙錢麽……”
秦陽的神情重新平靜下來:“咱們雖然不是一線城市,可網咖也要漸漸轉型了,裴英秀弄了個什麽讀書還有喝茶的業務,這一個月下來,進項就不少啊。”
“所以我才看不慣他們。”肖湛小聲嘟囔了一句。
“你幹的事,隻能讓人說你沒眼光,太小氣。”秦陽撇過頭去,片刻,他又轉過來看著肖湛,
“不過呢,讓他們覺得我就是這麽個小格局的人,除了不好聽,好像也沒什麽不好的。”
肖湛有些恍然大悟的訕笑下,他又看了看通往臥室的門,門緊閉著。
“經理,”肖湛湊得近了點,悄聲在秦陽耳邊說道:“我來的路上,見著靳小姐……見著靳小姐和那個裴英秀一同走回公寓,好像還挺親密呢。”
“是麽?”秦陽驀然笑了笑,“但願不要是那樣,這要是萬一用了狠,畢竟我不想再傷她了。”
“秦陽!你不來了嗎?”臥室裏傳來趙曉雅的聲音,顯然有些不耐煩了。
“那你就先回吧。”秦陽揮了下手,又從茶幾下的紙盒拿出個信封遞給肖湛,“麻煩你明天替我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