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靳璟愣了一刻才反應過來,她伸直了腰,笨拙地從衣兜裏摸出手機,好一會兒,她才抬起不太靈活的手指,劃到了接聽鍵。


  “喂……誰啊……”靳璟的舌頭也不怎麽聽使喚了。


  “我在哪兒?額,我在哪兒,我看看啊……”靳璟迷迷糊糊地望了望四周,“我在馬路邊上啊。”


  “我沒事……嘿嘿嘿。”不知電話裏麵說了什麽,靳璟手一鬆,手機滑落了下來。


  “小璟!小璟!喂!你在哪兒?”滑在地上的手機裏傳出了焦急的聲音。


  裴英秀拍了拍靳璟,隻見她身子一歪,竟軟軟地靠在自己的臂彎裏,全然沒有反應。英秀的心猛地被戳了一下,有些熱熱的。他吸了口氣,隻能讓她在自己的肩頭靠好,又趕緊拿起電話:“你好,這是靳璟的手機。”


  “你是?”電話裏傳來一個年輕女孩的聲音。“額,你是裴英秀嗎?”


  “是,靳璟喝醉了。你是,季繁希?”


  翌日,嘈雜尖銳的鬧鍾聲驟然響起。靳璟伸手摸了好幾次,才讓這惱人的聲音停了下來。一瞬間,整個世界都安靜了。她揉了揉眼睛,睜大眼睛的那一刻,她的心也砰砰地越跳越快。


  這是哪兒?靳璟嚇了一跳,猛地坐了起來。她呆愣愣的在床上坐了片刻,才意識到,這是季繁希租住的公寓。


  “醒啦?”季繁希站在門邊,拿著牙刷,挑著眉笑看她。“你昨天怎麽啦,還能想起來不?”


  “我?”靳璟眯著眼,使勁撓了撓淩亂的頭發,“我去夜市喝了兩杯,可我怎麽會在你這裏?”


  “你,”季繁希抿嘴笑了笑,“我給你打電話,你說的全是醉話。還是你身邊的裴英秀接了電話。”


  “他?”靳璟有些納悶,“我沒和他一起啊。”


  “可能是碰到了吧,你就在他網咖不遠的馬路牙子邊上,一邊說胡話一邊哭,我們倆費了不少力氣,把你弄到這兒來了。”


  “啊……好糗!”靳璟搓著臉,可腦中一片迷茫。


  “小璟。”季繁希收了笑,“不過說真的,你住的地方,治安差,晚上更是連路燈都沒有。要不你幹脆搬過來和我一起作伴,好不?”


  “我再想想吧。”


  “一個人多沒勁啊,咱倆在一起吃喝玩樂,多有意思。”


  靳璟從床上跳下來。“我再想想——我要遲到啦!”


  靳璟隨意拿了塊麵包,拎著包出了門,迎麵看見了正在上樓梯的裴英秀。想到繁希剛才說的話,靳璟有些不好意思,又不知道他為何來到季繁希的住所。靳璟見裴英秀已經淺笑著看向自己,有些羞赧:“那個……昨天謝謝你了。”


  “不用客氣,沒什麽大不了的。”靳璟見他穿著一身黑色運動服,幹淨利落,像是早起運動過,再仔細看他,他的腿似乎已經恢複如常了。她下了兩級台階,離裴英秀更近了些,才嗅到他的身上並沒有許多健身男身上的汗臭味。


  “你來找繁希?還是……”


  “哦……”裴英秀眼中閃過一絲困惑,突然想到了什麽,笑了:“不是的,我住這兒。”


  “你住這裏嗎?”靳璟有些吃驚。


  裴英秀上了一級台階,指了指季繁希公寓的對門:“我就住這兒。”


  “哦,哦。”靳璟隻能點了點頭,有些尷尬,“那個,我要上班了。”她咬了口麵包,匆匆往樓下跑去。


  當靳璟喘著氣衝到打卡機前麵時,時間已經顯示為8:35。“倒黴!”她暗暗罵了一聲,剛走到櫃台,就見到經理已經站在她麵前。靳璟看著那張永遠嚴肅的臉,預想著將要發生的事情。


  “前幾天來辦退保的客戶,因為銀行的問題,所以客戶的錢還沒到賬。”經理抬頭看了眼靳璟,“你給客戶打個電話,解釋下。”說著,就把客戶資料翻出來,甩到靳璟麵前。


  映入靳璟視線的是秦陽的身份證影像和資料。靳璟覺得自己有些窒息,還是小心翼翼地問:“經理,我這還有好幾個預約的客戶,要不,換個人打行嗎?”


  “我在錄單,沒空。”圓圓搶著說了一句,目不轉睛地看著電腦。


  “靳璟,你越來越過分了!”經理的臉又黑了起來,“你經手的業務,連電話也不願意打了嗎?很難嗎?現在就打!”


  靳璟抿緊雙唇,拿起了電話,心事重重的撥了號,電話裏卻傳來占線忙音。她側頭看了看,遠端的小路正在拿著電話和客戶解釋理賠事宜。靳璟籲了口氣,坐了下來。


  經理仿佛盯上了她,“還沒打給客戶嗎?”


  “那個,占線……”


  “用手機!”經理撂下一句話,轉身進了經理室。


  想到經理暴躁的聲音和扭曲的臉,靳璟的心中感到壓抑的恐懼如黑雲摧城一般襲來,害怕,但此刻似乎沒有退路。她戰戰兢兢的,極力忍著就要流出來的淚,她也不明白是害怕,還是心痛。終於,她還是撥通了那個號碼。


  電話那頭,沒有憤怒,沒有羞辱,就是平淡如水,激不起一絲漣漪的平靜。


  可這平靜已經明確昭示著,他已經距離自己千裏之外了。靳璟的心中越發明晰,自己拉不回來他了。


  又是恍恍惚惚的一天。


  下了班,天色已經有點暗了下來。靳璟在街邊買了幾個包子,又拿了杯酸奶,心不在焉的往住處方向走去。


  “不要再想了,靳璟。”靳璟暗暗提醒自己。就這樣一路走到了小區,拐過一條便道,迎麵就能看到樓下那座種著羸弱冬青的大花壇。靳璟的餘光瞥到了一輛熟悉的黑色越野。她猛然側過身,眼眸裏泛起點點亮光。


  什麽人也沒有。靳璟又定睛看了看,那輛車確實在不遠處停著。她的心中蕩起一陣莫名的風浪,卻不敢離得太近。靳璟又往自己住所的方向走了幾步,將自己半隱半現的藏在花壇斜弋的樹枝後,又往車的方向默默看去。


  車門打開了,下車的是一位穿白色上衣的女人。那張臉孔,曾經在黑暗中如鬼魅一般出現。


  靳璟記得。


  靳璟的瞳仁張大,泛起了憤恨和哀傷,再抬頭看時,雖然隔著樹枝,但她覺得,趙曉雅正在往自己的方向看。她抱著肩,正在看著自己,卻沒有走過來。


  “不要再來找秦陽了——如果你再去找他,那我就不會像今晚這樣,在靳小姐家樓下心平氣和地等你了。” “我勸靳小姐就此罷休,如果你還想在E城待下去的話。”


  靳璟感到脊背陣陣發冷,她的心狂跳著。一個關於業務的電話,卻讓此刻的自己不明不白地的陷入窘境,無處遁形。


  她再也忍受不了了。


  靳璟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自己什麽也沒有做錯,卻要被他人理直氣壯地威脅和羞辱。


  靳璟不再遲疑,拿出電話撥了號:“希希,我想搬到你那裏。”


  夜晚,E城如壓抑拘謹了一天的女子,換上絢麗的外套,描畫著炫彩的妝容,翩然而至,將整個輝煌城市擁在她散發著春日花香的懷中。


  “海風香氣”裏,裴英秀窩在吧台後,百無聊賴的拿著手機看體育新聞。


  “武術套路冠軍賽在C市舉行,作為武術套路項目年度最高級別的賽事,共有來自各省市、行業體協和體育院校的30支代表隊400餘名運動員參賽,比賽將決出10餘個項目的冠亞季軍。”


  “明日比賽將決出男子劍術、女子南拳等多個項目的冠軍。”


  “本次賽事旨在大範圍發現新人,為組建國家集訓隊做準備,為洲際運動會儲備後備力量。”


  短短的一條簡訊消息,畫麵中也隻閃過幾位選手的動作畫麵,卻讓裴英秀心煩意亂。他退出新聞,煩躁地用手指敲著桌麵,旋即又抬手,揉亂了自己的頭發。


  裴英秀想起了過年時朋友們的聚會,這才想到,自己的退役報告寫了又寫,卻還沒有遞交上去。


  他使勁將揉亂的頭發抹了抹,下意識的活動了下左腿——是的,痊愈了。那麽,如果自己繼續參賽的話,還有機會?

  “歡迎光臨,您需要什麽?”遠端的服務小妹微笑著接待客人,打亂了英秀亂糟糟的思緒,他向那邊瞟了一眼,趕緊回過頭來。


  “兩份抹茶聖代。”秦陽低沉的聲音已經傳過耳畔。


  秦陽和趙曉雅並排而坐。


  “既然已經決定了,那就沒必要再拖下去了,”趙曉雅看著秦陽峻冷的臉,“我希望盡快能把事情訂下來。”


  “需要這麽著急嗎?”


  “你不希望和我盡快在一起嗎?”


  “我和家裏商量了,這麽倉促的結婚,難免委屈了你。”秦陽低下頭,伸手攬住趙曉雅的肩,“所以,先舉辦訂婚儀式,再好好籌劃下,我想給你一個最好的婚禮。”


  趙曉雅眨了眨眼睛,思量片刻,“好,你沒問題的話,我就沒有問題。”


  今晚店裏的人不多,二人的話,裴英秀也有意無意的聽了七七八八。


  英秀看著秦陽的側影,有些五味雜陳。在他的眼裏,這位同行對手狠辣決絕、功於心計,似乎更陰鶩的詞用在他身上也不為過。可想到此處,裴英秀卻不由得想到了靳璟那滿是淚痕的臉。


  “你還真是絕情。”裴英秀暗暗歎道。


  裴英秀轉身,對著服務員耳語幾句。


  “二位的聖代。”片刻後,服務員將玻璃杯擺在二人麵前。


  趙曉雅拿起小勺,隻吃了一口就不住地咳嗽起來,“咳咳咳……咳咳……這裏麵加了什麽東西?”


  秦陽見狀,隻嚐了一口,頓時眼淚就流了出來。


  服務員趕緊跑了過來,臉上滿是歉意:”不好意思二位,後廚不小心把芥末當成了抹茶,我們會給二位免單再上兩份聖代,請稍等。”


  裴英秀遠遠看著,像是能洞察一切般的趴在吧台桌上,嘴角扯出一點輕蔑的笑。


  夜深,靳璟已經換好了睡衣,靠在床上,心不在焉地玩著手機。


  “小璟,你這就對了。”季繁希和她一起坐在床上,“那小區又黑又破,趙曉雅又像神經病似的陰魂不散,哪有這裏清淨。”


  靳璟沒抬頭,隻是笑了笑。


  “好啦,好啦,”繁希摟過她,“天涯何處無芳草,是不是?”


  “我現在,什麽草也不想要了。”


  “是嗎?”季繁希躺倒在床,“忘記一個人最快的方法,就是趕緊投入下一場戀愛。”


  靳璟瞪了她一眼,突然想到了什麽:“那個開網咖的裴英秀,住在對門?”


  “是啊。”季繁希仰麵躺著看向靳璟,“我沒跟你說過?”


  “沒有。”


  “我跟你說,”季繁希又坐了起來,來了興致,“他好像是個運動健將,似乎經常去健身,你看看那身材,那大長腿,嘖嘖。看上去還不錯。”


  “他好像說過來著,以前參加比賽什麽的,我也沒記住。”靳璟打了個哈欠。


  “你想啊,能一腳踢掉劫匪手裏的刀,估計也不是泛泛之輩啊。有點像隱居已久的俠客遁入塵世的意思。”季繁希的臉上攏上了陶醉的表情,“胡斐?不像;花滿樓,也不像;傅紅雪?額,太慘了點……”她嘀咕了幾句,又開始大聲背詩:“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你行了啊。”靳璟也跟著樂了,“真花癡就去對麵敲門。”


  “哈哈哈……”


  兩個人正在說笑,季繁希的手機大聲唱起了歌。她看了眼手機上的號碼,又對著靳璟嗬嗬笑了兩聲,隨即跳下床,去了衛生間。


  “啥神秘電話,哪個男生啊?”靳璟笑著朝她喊。


  “什麽事?”衛生間裏,季繁希收了笑容,壓低了聲音。


  “我找你就一定有事嗎?”


  “以前該說的我也都說了,現在,我還真不知道該跟你說什麽了。”


  “我們還是朋友,不是嗎?”


  季繁希歎了口氣,“你說吧。”


  “Givenchy,”電話那頭趙曉雅的聲音也柔了下來,“我要訂婚了。”


  “哦。”


  “下個星期天,絨草酒店一樓訂婚儀式,請的都是至親好友,你會來吧?”


  “你什麽意思?”季繁希有些發怒了。


  “沒什麽意思,我認為你是不錯的朋友。覺得應該告訴你。”


  “曉雅,”她壓了壓火氣,“你這樣做,真的不後悔麽?”


  “他是我想要的人。就是這樣。”她話鋒一轉,“我專程來你家邀請你,看你這口氣,是不打算參加了,是嗎?”


  “你在哪兒?”季繁希有些發慌。


  “你家樓下。”


  季繁希趕緊推開衛生間的門,快步往客廳窗前走去。


  “不用找了,”趙曉雅的聲音低低的,像是歎氣,“我已經走了。”


  靳璟在臥室,聽見繁希聲音提高問了“你在哪兒?”。她出了臥室,見著季繁希拿著手機,呆呆地站在客廳裏。


  “怎麽了?誰啊?”


  “沒事,”繁希走進臥室,一下躺在床上,“一個大學同學,都是些破事。”


  靳璟見客廳的燈還亮著,走過去關燈,手指剛觸到開關,她低頭看見玄關處有一張卡片,像是從門縫塞進來的。


  粉紅色的卡片,靜靜地躺在玄關處。


  靳璟彎下腰,拾起了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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