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秦陽一路狂飆至光明街,直到望見“獵狐部落”的招牌,才減慢了車速。
下了車,抬頭瞥了眼“獵狐部落”,燈牌炫彩奪目,在已是深夜的街上顯得格外耀眼。秦陽大步進了門,網咖大廳,鍵盤聲此起彼伏,電腦屏幕炫目刺眼,一眾年輕人忍著陣陣睡意,投入酣戰,避世忘我。此刻,網咖眾人的眼前心中,隻有屏幕上的廝殺和對攻。
一切如常,秦陽不由得鬆了口氣。
走過黑色大理石裝點的區域,秦陽穿過一道走廊,打開了走廊盡頭的會客室。
肖湛趕緊迎了上來,正欲說什麽,秦陽凜冽的眼光已經掠過肖湛,落向坐在沙發上的幾個人。
“秦經理回來了,”來人站起身,“有一些事情,還需要麻煩秦經理解釋,免得誤會。”
秦陽走到幾人麵前,正視著說話之人清澈的眸子。
來人正是裴英秀。
“這麽晚了,不知道是什麽急事能讓裴老板親自過來?”
裴英秀嘴角一勾:“是有事情要向秦經理請教。”他側了側臉,一旁的陶冶上前,拿出手提包。“我們有幾段視頻和照片,還要麻煩秦經理來親自看一看。”說著,打開了電腦。
秦陽微微湊過臉去,眼前呈現的,是前幾天轟動E城的亡命徒。那匪徒正站在銀樹路東邊的一棵槐樹下,同停靠在樹旁的黑色SUV車裏的人說著什麽。視頻右下角顯示的日期,正是靳璟在“星河之隅”遇險的日子。
陶冶看著麵無表情的秦陽,撇了撇嘴,將圖像定格,放大。
隨著圖像一點點的放大,在場之人看清了那輛黑色越野的牌照——EB1089。肖湛見到了此情此景,避開了裴英秀投來的目光,轉而看了一眼秦陽。
秦陽笑了:“我沒明白,這是?”
裴英秀抱著肩,挑了挑眉毛:“據我所知,這台車是秦經理網咖經常用的車,不是嗎?”
“所以呢?”
“你的車和襲擊我們網吧的亡命徒攪和在一起,難道還需要什麽解釋嗎?”李智傑衝上前去吼了一句。
“這位小兄弟的話沒有邏輯啊——也許是我開車的司機碰巧認識他?再或者,這亡命徒上前也許是問路呢?”秦陽坐在沙發上,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這又能說明什麽呢?”
裴英秀看著身邊神色如常的秦陽,啞然一笑:“當然不能。”他的目光轉向陶冶。
陶冶會意,又在電腦找出另一段監控視頻,裴英秀的眼光看向電腦:“秦經理,您還沒看完呢。”
秦陽眯著眼睛,後背靠在柔軟的牛皮沙發上,有些不耐煩:“那就快放吧,我還要回去休息。”陶冶瞟了一眼臉色灰暗的秦陽,狠敲了一下播放鍵。
視頻中,那劫匪緊靠車窗,和駕駛位上的司機聊著什麽。接著,黑色越野的司機開了車門下車,朝後備箱走去。那劫匪也跟著司機拐了過去,從後備箱拿出一個挎包,背在肩上。待二人轉過身重新朝車頭方向走來時,陶冶快速按下暫停。
秦陽被突然停滯的畫麵調起了注意力,反而有了點精神,他直起身子,盯著眼前的屏幕。陶冶將暫停的圖像放大,直至視頻中的兩人清晰了些。
裴英秀依然雙手抱肩,側著頭,微微湊近秦陽的耳邊:“秦經理,看清楚了嗎?”看著身邊的秦陽呆愣愣的直視屏幕,裴英秀靠在沙發上,伸直了有些發麻的左腿,“陶冶,秦經理好像看得不大清楚。”陶冶聞言,又調出另一張圖像截圖,與視頻暫停幾乎一樣,隻是顯然經過了技術處理,圖像清晰了不少。
隨著圖像漸漸放大,裴英秀冷淡的眼光看去,秦陽的額角漸漸滲出一層汗珠。
和劫匪走在一起的,正是此刻站在秦陽身側的肖湛。劫匪打開從後備箱拿出來的挎包,掏出裏麵的東西低頭看了看,雖然隻看得清輪廓,卻也能認出——那是一把匕首。
“這不就是那王八蛋自戕的匕首麽?對吧!”穆佳看著呆若木雞的肖湛,“你們背後都幹了些什麽見不得光的勾當?”
秦陽有些惱怒地看著身邊悠然喝茶的裴英秀:“你到底想幹什麽?”
裴英秀捏著杯柄喝了口茶:“當然,事情已經結束了,被劫持的小姐沒有大礙。至於我店裏那些損壞的設備——我還不至於為了那點損失,來和秦經理要賠償。”裴英秀放下茶杯,正色看著秦陽:“你我的網吧開在不同的街區,受眾當然也不可能完全重疊。秦經理這樣做生意,未免太陰損了些。大家和氣生財,才是正道。”
秦陽陰沉的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意:“裴老板來到這裏,就是為了說這些話?”
“我如果把這些東西交給警察局,秦經理就不會和我一起坐在這兒喝茶了。”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說的話?無憑無據,你這是威脅嗎?”
“我既然這樣說,肯定有我的道理。”
“詐我?”
“我勸你最好相信。”
“如果我不信你這些鬼話呢,你以為我是三歲孩子嗎?”
“如果那樣,我很遺憾,事情會朝著不利於秦經理的方向發展。”
“裴老板既然來了,夜深天冷,就在這裏留宿可好?”
秦陽手一揮,肖湛帶著五六個精壯青年進了來,將裴英秀幾個人團團圍住。裴英秀沒有起身,隻是環顧了下四周泛著凶光的眼睛,笑得玩味又輕蔑:“秦經理這是要逼著我去警察局報案啊。”
“裴老板難得來一次,我當然要好好待客,不能讓裴老板就這樣回去了。”秦陽抬起手臂,打了個響指。
“上!”肖湛一聲令下,兩名高個男子直上一步,就要拿走茶幾上的電腦。
陶冶來不及多想,撲上前去,合上電腦,雙臂狠狠按著不肯撒手,“傑子!”他剛喊出聲,臉上就挨了一拳,鼻孔瞬間就流出兩道鮮血,立時被那兩名高個男子推到一旁。“傑子!電腦!”
李智傑剛和一個黑麵青年扭打起來,看到此處,摔下黑麵青年,衝到陶冶前,朝著奪了電腦的男子就是一腳側踹。“砰”的一聲,電腦甩了出去,那男子也被踢得躺在地上,捂著肋部嗷嗷**。
陶冶不會打架,他抹了下臉,手上全是血,隻能趁亂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往前挪,終於伸手夠到了那台黑了屏的電腦。
穆佳雖然是女孩子,卻絲毫不懼這種場麵,反手剛擰得一個男子的手臂嘎嘎作響,揚起了鞭腿又正正地踏上了另一個黑衣男的胸口。
裴英秀見秦陽人雖多,卻也沒占到多少便宜,隻一會兒工夫,黑衣男們就顯出頹勢。他順勢說:“行了,拿上電腦,咱們走。”
“想走?沒那麽容易!”肖湛的眼中閃過一絲寒光,左手一記擺拳就朝裴英秀襲來。英秀閃身一躲,身旁一個壯漢見狀,一腳上去,正中他的左大腿。
瞬間,裴英秀左腿一軟,踉蹌了一下,左大腿和左膝的疼痛立刻襲來。他扶了下沙發,看那壯漢還要出手,忍著痛,勉強用左腿做支撐,右腿正蹬踢向壯漢的胸腹,那人一聲悶哼,直不起腰來。
“英哥!”李智傑慌忙喊了一聲,一掌劈過一個矮壯男,一個箭步衝到裴英秀這邊,“英哥,你沒事吧?”
“我沒事——去看看陶冶,他流血了。”
“你不仁,我就隻能不義了!”裴英秀亮出手,一記砍掌打得黑麵男捂著臉倒在地上,口中已經冒出血來。李智傑和穆佳聽到英秀如此說,下手愈發又快又狠。雖然人少,卻已然將五個精壯男子撂翻在地,慘叫連連。
肖湛見狀,有些發懵,卻還是護著秦陽,“經理,先撤吧!這些都是瘋子。”
秦陽後退,剛推開門,卻被李智傑一把揪了回來:“你特麽還想跑!”
黑夜中,北風卷起零落枯黃的落葉殘枝,如暗流一般,呼嘯著翻卷著將其吸入漩渦,又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將那枯枝敗葉吐出拋落下來,灑在各處,各自消散,全然沒了蹤跡。
寫字樓中,靳璟終於堅持不住,揉著酸痛朦朧的雙眼,關了電腦,拿起包,搖搖晃晃地進了電梯,走出公司大門。
已近淩晨,公交車自然沒有了。靳璟望著空蕩蕩的馬路,這個時間,連出租車都鮮能看見。空無一人的街邊廣場上,隻有她一人獨立風中,心裏有些七上八下,隱隱地有些害怕。公司離租住地有些遠,但離秦陽的公寓和店鋪都還算近。靳璟等了一會兒出租,凜冽的北風已經撕扯著把她吹得透涼。她想了想,終是往秦陽公寓的方向而去。
北風夾裹著沙粒枯葉迎麵而來,靳璟戴著帽子口罩,環視黑洞洞的四周,發覺自己竟如穿越高原無人區一樣,走過千難萬險,卻不知哪裏是終點。
萬幸的是,她不在無人區,而是在還未入眠的城市。
就這樣一步一挨的快到秦陽公寓的街道,靳璟想起了秦陽臨走時的那通急匆匆的電話——也許網吧有什麽事吧?這樣想著,靳璟看著不遠處光明街上明亮的路燈,便朝著燈火閃耀的方向走去。
秦陽的會客室內,早已一片狼藉。
李智傑拽著秦陽的衣領,對著他的側臉懟了一拳,秦陽啊的一聲,摸上臉頰,半邊臉已經腫了起來。
“給臉不要臉!”李智傑啐了一口。
“行了,差不多了,咱們撤。”裴英秀又看向陶冶,隻見穆佳拿著衛生紙,卷成團塞進陶冶鼻孔,幫他止血,又拿出濕巾,給他擦了擦臉上抹的血跡。
“陶冶,佳佳,撤了。”李智傑招呼著他倆,冷眼看著歪七扭八全然沒有戰鬥力的幾個男子,往門口走去。
裴英秀轉過頭來:“星河之隅不挑事,但也從不怕事。”
“秦陽!”門外傳來了女子的聲音。
李智傑剛要拉開門把手,門卻被啪的一聲狠狠推開,隻見一個穿著灰色羽絨服、紮著淩亂馬尾的女孩氣喘籲籲地衝了進來。
靳璟停在門邊,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大跳——會客室的家具東倒西歪,茶幾上的茶具也都摔得粉碎。幾個網吧店員要麽一瘸一拐地往門外挪,要麽還躺在地上掙紮。而秦陽,正坐在角落裏,擦拭著嘴角鮮紅的血跡。
“秦陽!”靳璟衝了過去,撫著秦陽的肩頭,又輕輕托著他的臉頰查看,“還好嗎?要不要去醫院看急診?”
“沒什麽要緊的。”秦陽皺著眉,顯然不願多說。
靳璟重新把注意力放在房中幾個不速之客上。看著李智傑胖胖的臉,靳璟的記憶一下子回到那個驚魂之夜,“你怎麽也在這兒?”
目光所及之處,還有立在門口神色平靜的裴英秀。
“還有你?你們怎麽都在這兒?”
這句話一出,裴英秀也有些糊塗——這不就是那晚遇襲的女孩麽?
“小姐……”裴英秀有些結舌。
靳璟的臉從驚詫一下子又變成了憤怒:“我就說麽,那天在你們網吧,那麽凶悍的劫匪,連警察都不敢貿然行動,”她怒目圓瞪,指著裴英秀,“你一腳就把劫匪的刀踢飛了。我事後還以為你是個俠客,今天看來,簡直是個打家劫舍的土匪!”
“你這是血口噴人啊!要沒我們老板,你還能全須全尾地站在這兒?”
裴英秀拉過李智傑,不願再繼續糾纏:“好了,咱們撤。”
秦陽狠狠地瞪著他們,抹了把嘴角的血:“沒想到武術套路運動員還能打,我倒是小瞧你們了,嗯?還有技術大牛助攻,行,你狠!”
靳璟一聽,怕這話又刺激到幾個來人,趕緊戳了戳秦陽:“別說了!”
裴英秀低眉看著坐在沙發上的秦陽,一字一頓地說:“對付你們,套路運動員就足夠了。”
靳璟沒有理會他們,和秦陽並排坐著,摟著他的腰:“先回去休息吧。”
裴英秀的一隻腳已經邁過門檻,看了眼和秦陽親昵的靳璟,心中一沉,後背竟然有些發冷。
“靳小姐,” 裴英秀側過臉來,語調沉鬱,“希望你好自為之。”
秦陽猛地抬頭,衝著門口的裴英秀怒喝:“都特麽給我滾!滾!”他隨手抓起手邊的煙灰缸,用力向英秀的方向砸了過去。
裴英秀微微側身,一聲脆響之後,留下的隻是煙灰缸七零八落的屍體。靳璟被他突如其來的反應弄蒙了,她站起身,眼見著裴英秀緩步走了出去。留下滿目狼藉。
離開“獵狐部落”,街頭早就空無一人,城市也昏昏入睡。車上,李智傑看著裴英秀慢慢活動著左腿,頹然歎氣:“英哥,你這遊離體清創雖然不是什麽大手術,可也禁不住這樣一次兩次的折騰啊。”
“小毛病,養養就好了,別擔心。”裴英秀眼中閃過一抹悵然,李智傑沒敢多問。
“英哥,那個女孩怎麽會在秦陽這裏?”陶冶囊著鼻子問。
“你還看不出來,他們好像是情侶。”穆佳白了陶冶一眼。
車裏幾個人似乎都意識到了什麽,氣氛突然凝固了下來,如同這滴水成冰的淩晨。裴英秀看看窗外,卻隻看到車窗上鋪著薄薄的霜花。朦朧柔美,伸手摸上去,又蒼白冷漠,冰涼刺骨。
白色越野疾馳而去,消失在陰寒深邃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