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消散（4）
“程小雙與董明對其所犯罪事實供認不諱，開庭時間就定在三日後。”蘇明蜩接到通知後對正在插花的林幽說道，“你去不去……看看？”
那一天，董明因為見到了化形的黃清被嚇得魂不附體，把所有事都抖了出來，最後還跪在地上拉著警員的手道‘我不是故意的，都是程小雙那個賤女人誘導我，我我我……把一切都交代了，能減輕罪行嗎！？’
而另一邊的程小雙則是冷靜的有些令人毛骨悚然，隻說了一句‘對，人是我殺的’，對於警方所詢問的一切問題都不予回答，仿佛坐在那的就隻是個傀儡娃娃。
最後在聽聞董明將她的所作所為都交代了後，她也隻是冷笑了一聲，露出輕蔑的表情。
“不去，要考試。”林幽簡短地回道，一邊拿剪子將一朵向日葵的根部剪短了不少。
蘇明蜩知道她在考駕照，看她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就知她一定能穩過。
“黃清呢？”他最後一次見到黃清就是警局那日，她身上的黑氣已經淡了一些。
“它留在這個世上的時間不多了，有所牽掛的事還是早些了結了的好。”
“你是……說那個叫安安的小姑娘？”蘇明蜩想起這個孩子還被黃清寄養在外婆家，歎道，“可憐她小小年紀就沒了母親，父親還是殺害母親的幫凶，她這以後該怎麽過……”
林幽將插好的花盆端進自己的房間，說了一句：“真是聖父心。”
……
開庭時，蘇明蜩坐在了旁聽最角落的位置上，安安被她的外婆外公帶著坐在了第一排，在她看到被告的董明時，還輕輕的喊了聲‘爸爸’，她外婆一聽紅了眼，忍住了淚水將她摟在了懷裏，不想讓她再看向董明。
而黃清此時正坐在安安邊上一手正撫摸著女兒的頭發，身上的黑氣比上次消散了更多。
庭審過的很順利，快結束時，林幽竟然也來了。
“你怎麽來了，不是要考試嗎？”
“順序靠前，就考完了。”林幽答道，未了還加了一句，“沒什麽難度。”
“……”你個神仙能和一般人比嗎？“程小雙判了死緩，董明判了十三年有期徒刑也算是給了黃清一個交代。”
“輕了。”林幽盯著場上的眾人道，“不過這是你們人類法律法規既然是這麽定的，我也就不多說什麽了，看黃清怎麽想的吧。”
庭審結束後，黃清萬般不舍地離開了女兒跟著林幽走到一處僻靜之地。
林幽抱著雙手麵無表情道：“你的時間到了。”
“謝謝你。”
“不用謝我，就算沒有我以他們這愚蠢的做法，被發現也是早晚的事。我隻是多留了你在人間的這幾天，讓你親自看到他們的下場。”
黃清一臉的感激卻還是有些猶豫：“安安她……”她的女兒此刻還不知道自己已沒了母親，往後的日子……
“你們人類不是有句話叫‘兒孫自有兒孫福’嗎？她會平安長大的。”林幽打斷她，“執念已除，你該兌現諾言了。”
黃清的父母如今身體康健，法院又將財產判給了安安，隻是由於未成年，現由監護人掌管。那筆資金夠她讀完大學的了……不過，這心理上受到的傷害，黃清無能為力，林幽也根本不關心。
蘇明蜩遠遠地站著看著她們不知說了什麽話，隻見黃清身上黑色的氣漸漸化去，成了透明狀，再由透明狀變成了一顆白色的小珠子，被林幽一口吞了下去……
等等……吞了下去！！？
林幽把黃清吃了？！！
蘇明蜩目瞪口呆地看著林幽吞下小珠子後，向他走來。
“你你你……把她吃了？”他張大了嘴巴，半晌後才哆哆嗦嗦的擠出一句話。
林幽攤了攤手，斜著眼看了一眼蘇明蜩：“她既做了承諾，我替她報仇，她自願成為我的養料，我們各取所得，有何不可。”
這就是那日為什麽林幽突然轉性願意幫助黃清的原因了……
“那……那個虎……它也是？”也是這樣？
“是。”
不過那老虎則是林幽借的力頗多，不像黃清一般隻能現行，而是幻化出了實體，親自動手殺了仇人。
以現在的法律來講，殺了一隻虎，人也判不了死刑，虎，自然是不甘心……
庭散後，沒走的除了蘇明蜩與林幽，還有黃清的父母以及那個叫安安的小姑娘。
五歲，其實也不小了，就算沒有人向她說起，但是看兩位老人的神情，聽方才法官等人的問話，大概也能猜到自己的媽媽已經不在了，隻是她……應該還不理解什麽叫不在了吧。
黃清的父母在門口等到了法官等人，拉著他們的手痛哭流涕不停地感謝著，甚至想要跪下，又被眾人扶住了。
法院外圍著不少記者，像這種殺人案，S市也是難得一見，方才董明與程小雙被壓上警車時就被好多話筒懟了臉，押送的警察差點都控住不住場麵。
有相關人員上前給兩位老人和安安遞上了口罩，領著他們往側門走了，到也算是貼心。若是外頭的記者話說的直白了些，刺到了老少三人的心，不知又會惹出什麽風波來。
蘇明蜩歎了口氣，望著他們愈走愈遠的背影，跟著林幽出了大門。
……
其實，黃清的這點力量對於林幽來說可有可無，效果並不是很明顯。
而且林幽同她說過，成為自己的養料的過程也許會及其痛苦，畢竟全身壓成一個珠子又被她吞噬，這著實不好受。
一切都源於她們之間的一次對話。
林幽問她，即使魂魄消散，在所不惜？
黃清答，是。
聽到黃清的回答後，林幽笑了，笑的及其開心，眉眼彎成了一個好看的弧度，倒不像是個神，而是個修為極高的深山老妖，隨時就要吸人魂魄。
黃清的這番決絕，讓她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
咕嘰嘰公司上層的決定很快，立刻將董明與程小雙開除並發表了相關說明，但公司的名譽還是受到了不少的損傷。
這事一出，蘇媽立刻停了蘇明蜩在咕嘰嘰的工作，讓他回家呆著，並甩了一堆總公司的文件給他，將本是國慶後的安排都提前了。
就算蘇媽不這麽做，蘇明蜩也不打算幹下去了，程小雙的辦公桌離他很近，一抬眼就能看到，哪怕此時那張桌子上的東西都被清空了，可隻要看到，他就會想起程小雙一臉狠意地一刀刺向黃清，那鮮血四濺的畫麵……
後來，蘇明蜩去看守所見了程小雙一麵。
程小雙穿著藍色白條的囚服，雙手帶著鐐銬，在警員的陪同下走進了房間，在看到蘇明蜩時有一些些的驚訝，大概沒想到來看她的竟然是這個認識不到兩個月的同事。
二人之間隔著一塊透明玻璃，見程小雙坐下，蘇明蜩拿起電話，示意她接下裏麵的電話。
一開始，二人都沒有開口，因為不知道第一句該先該說什麽。
最後還是蘇明蜩先開口，因為探視的時間不長，再不開口他就得走了。
“雙……雙姐，你，在裏麵還好嗎？”好像一般人都是這麽開口的。
“沒想到啊，來看我的人竟然會是你。”程小雙沒有回答蘇明蜩的問題，“他們來叫我的時候我還挺驚訝的呢，居然有人會來見我。”
此時的程小雙已經不再是蘇明蜩記憶中最先的那個溫聲細語的大姐姐，也不是拿著刀刺向黃清的惡魔，她隻是坐在那像在講訴別人的故事，那般的平靜。
“一個窮鄉僻壤的小村子裏，那裏的人死活就是想生個兒子，我上頭還有三個姐姐，下麵有個一個妹妹和小了我八歲的弟弟。明明窮的連叮當都不響一下可偏偏就是一直生一直生，終於，兒子生出來了，娘的身體也不行了，整日地窩在榻上，沒過兩年人就沒了，那個所謂的爹啊，發現家裏有了六個孩子根本養不活，就打算把女兒們買了……
“我大姐整日操勞著農活皮膚曬得通紅，像個三四十歲的老女人，可其實她才十九歲啊，十九歲的手皺得像五十歲，是那樣的一雙手將我們拉扯長大啊……轉眼就被買給了隔壁村的一個癱子，哈哈哈……僅僅就買了三百塊錢，你這麽聽著是不是覺著像是什麽電視劇似的，也是像你們這種大城市裏的人，怎會會懂，你們怎麽會明白……
“大姐她被灌了藥直接就被人送走了，我偷偷去看過她一次，大鐵鏈子栓著，就像是栓狗一樣，腳也被打斷了，整個人都被折磨的不像人樣了，你都不知道，那場麵有多可怕，嚇得我連做了好幾天的噩夢……
“大姐她說‘雙啊，你快走吧，快點走……’起初我以為大姐怕我被人發現，後來在聽那個爹談論要把二姐也賣給人做媳婦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大姐是怕我以後也落得她這樣的下場，她在讓我逃啊！
“二姐聰慧，她逃了，那個爹聯合著本給她定的人家一起找她，我也逃了，遇上了人就說是在幫他們找我二姐，就這樣，我一路抹黑打滾著一路走來，終於逃離了那個魔窟，那時我十二歲！這些年我什麽沒做過，從小縣城做到大城市，我打工我讀書，好不容易混到了今天這個地位，沒有人知道我的過去！
“可偏偏，明明我做的更為出色，卻因為她！他！是誰誰的侄女，是親戚！就輕而易舉奪走了我辛辛苦苦所做的一切！知道如今我三十二歲了，還在這個位置打滾，你看看這辦公室裏，還有誰比我年紀更大的？啊？
“好不容易攀上了董明這個蠢貨，剛好，他手上有一個升職的位置，聽說他對那個人老珠黃、囉嗦暴躁的老婆很是厭煩……我與他說白了也就像是場交易，他給我升職的機會，我做他的‘賢妻’，對他溫柔、貼心。大家各取所得不好嗎？
“可偏偏黃清這個蠢女人找上門來了，大不了我和董明斷了就好了，她偏要到處嚷嚷，這下大概我連現在的職位都要保不住了吧，她還一上來就將我打翻在地，言語辱罵，肢體毆打……這都讓我想起了我未出逃前的日子，衣服沒洗完，打；飯做糊了，打；弟弟哭了，打……打打打，被打被罵，我實在是想不起十二歲以前我又沒有過快樂的日子了……
“黃清就跟他們一樣，他們都該死，該死該死……”
蘇明蜩就這麽一直聽著她講。
“你不覺得我可憐嗎？”程小雙突然問道。
蘇明蜩聽了方才她說的這麽多的話，雖是心有同情，但他知，她一點也不可憐。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蘇明蜩回答道。
她不出聲，蘇明蜩握緊了拳頭，另一隻手攥緊了電話機，嚴肅與無奈兼而有之：“‘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的下一句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你是有悲慘的經曆沒錯，但這不能作為你殺人的理由，是你先插足董明與黃清的婚姻，你殺了董明，那她的女兒安安！她才五歲，黃清還有那年邁的父母，白發人送黑發人，他們又有什麽錯！？”
程小雙握著電話在蘇明蜩說完後一聲不吭，直到警員提醒時間已到，她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隻留下她起身時手銬發出的撞擊聲，以及頭也不回的背影。
蘇明蜩不知自己說了那番話後她有沒有後悔揮下那一刀，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悔也來不及了，她已經斷送了這一生。
有些事，可悔；有些錯，可補；但有些傷，無法消除。
……
深夜，萬般寂靜，S市的某所監獄的走廊起了大霧。
“你種的因，該得的果可沒有這麽簡單，不覺得太便宜了些嗎？”
“你你……是什麽人，怎麽可能隨意進出這裏？”程小雙大驚。
“啊～我是來找你的啊……”林幽笑笑道，手裏拿出了一個珠子，向上一拋，珠子幻化出黃清生前的模樣。
“我這是？”黃清看著自己的雙手，不可置信，她不是應該被林幽吞噬了嗎？
“來，給你個機會，親自動手殺她一次。”林幽將一把刀遞到黃清的手裏，“當然，隻是殺了她的靈魂，讓她嚐嚐你死時的痛苦，畢竟你們人類不是還要處罰她的嗎，兩道審判，夠她受得了。”
“你們在說什麽？”程小雙看著眼前的場景驚恐不已，黃清不是死了嗎，怎麽還能出現在這，“你們想對我做什麽，不能亂來的，你們……”
見黃清握著刀猶豫不決的樣子，林幽又道：“猶豫什麽？想想你的女兒，她才多大就沒了父母，再想想你年邁的父母，白發人送黑發人，你，不恨嗎？”
“恨！我當然很！”黃清聽了林幽的話，握緊了手中的刀，衝向程小雙，“因為你害死了我！我的家人要承受多大的痛苦，我的女兒，她才這麽點大啊！”
刀，泛著白光刺進了程小雙的身體。
“啊啊啊——”淒厲的慘叫聲響起，隻不過，能聽見的隻有一人一鬼一神。
……
“你對董明就不打算做些什麽嗎？”
“……不了。”
“他可是背叛了你，雖不是親手殺了你，但他替程小雙隱瞞，又親手把你埋在泥地裏，即使如此，你也不想對他做些什麽嗎？”
“……”黃清顯得有些糾結，她對董明還有情在，十多年的夫妻情分，她放不下，“不了，他已經接受了懲罰，我也不想再見他。”
黃清徹底消散後，過了許久，林幽才吐出兩個字。
“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