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聶修謹怎麽都沒想到,應該見到黃聆的時刻沒有見到,不該給她看見的時刻處處相逢。
剛才下車,他就看見黃聆,穿著白襯衣,米色一步裙,一條馬尾辮,站在隔壁江城電氣成套設備廠門口。
上輩子人生初相見,黃聆也是這樣的打扮。那時候即便他滿腦子都是家裏那個嬌嬌嫩嫩的紫菱妹妹,卻還是被她這樣不要多餘修飾的豔麗給弄得怦然心動。就算在臨死的那一刻,他腦子最清晰的一幕就是她推門而入:“您好,我叫黃聆,是來麵試外銷助理的。”
造孽了,這輩子她還是她,自己弄得跟個工地上搬磚的農民工似的,也許連農民工都不是,完全是一塊橙紅色的磚頭。
出來又遇見她,她看上去很開心的樣子,往自己這裏瞥了一眼。
希望她沒有注意他,不過見了兩麵,就是個路人,她應該不會記得吧?聶修謹爬上車,擰著鑰匙,打算開車就走。鑰匙擰了兩下,刷拉拉的聲音,告訴他,又點不上火了。
使勁一拍方向盤,邊上老錢叫:“聶總,消消火,想想肖主管給咱們機會了,馬上就能買他幾輛CW的車了。”
上輩子國產CW的車子他看不上,現在,他高攀不上動輒十幾萬的CW車。聶修謹認命地打開車門,他已經多少年沒有打開過引擎蓋了,沒有兩三百萬的身價,哪輛車配讓他開引擎蓋?
然而,今天他不得不打開這輛可以進報廢廠的小破車的蓋子,引擎蓋的氣撐都沒有,靠一根鉤子支撐,聶修謹深吸一口氣,查找問題。
他的眼光還時不時的瞥向正在公交車站等車的黃聆,她的目光過來,他調整眼光繼續看車子,低著頭,還可以看到她的一截嫩白的小腿。車子來了,小腿移動,他還想過去看,碰上撐鉤鬆脫,伴隨引擎蓋掉下來,邊上的老錢大叫:“聶總,小心啊!”
噗通,敲在腦門上,疼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站直了捂著腦袋,看著公交上,她拉著扶手,她那一雙明亮又美麗的大眼睛看著自己,就這樣他和她實現了這輩子的第一次對望。
“聶總,不要緊吧?”
“沒事!”公交車已經開走了,收起心神。
倒了八輩子黴了,跟她第一次見麵,就讓她看見自己這麽狼狽的樣子。原來是電容出了點小問題,用刀片刮了刮,用膠帶一纏,再上車點火,果然就著了。
下來蓋上引擎蓋,開車回工廠。心裏有氣,鋼製樓梯被他踩地異常響,腦門上疼地腫了一個大包。進入廁所間,看見鏡子裏的自己,不僅僅是紅腫了一塊,腦門上還有一道黑色的油汙。自己就是頂著這麽一張臉,剛才和她凝視了?對望了?
這一刻聶修謹很崩潰,他用肥皂洗著額頭,聽著門外老錢在吹牛:“我現在才知道,老板的遠見,我們就是赤著腳也是追不上的。他為什麽要臨時把他一身小開的行頭換掉?換成工作服,你知道為什麽?”
小開的行頭在江城話裏差不多就是公子哥的裝扮的意思。
“不要賣關子了,到底怎麽回事?”張阿姨叫。
“我們進去坐下,人家當我是老板,要叫我聶總,他們的小劉糾正,說這位才是聶總,那位肖主管一愣啊!我們聶總在那裏帶著淡淡的笑說:‘不好意思,剛剛從車間上來,因為時間問題,來不及換衣服了。’那位肖主管就說了:‘聶總很腳踏實地啊!’好感就來了啊!……”
聶修謹回想上輩子,自己穿一身襯衫西褲進CW,一問三不知,被人嫌棄。要不是自己臉皮厚能纏人,估計機會就丟了。
今天就完全不一樣,那位肖主管看他一身工作服。
他又是重生回來的,塑膠是他的老本行,為了能拿CW的單子,上輩子黃聆和他在一起加了多少班,他被黃聆灌輸了多少這個那個的知識,做得久了也算是專家了。
本來就會忽悠,有東西的忽悠,更是一忽悠一個準,更何況這身工作服還有欺騙性。那位肖主管送他下樓的時候說:“聶總這樣實幹的老板,願意學習的老板,一定能把產品做好。你們好好準備,廠子小不怕,隻要規範,我們多少供應商不是由小做到大的?我們會盡快安排審核的。”
聶修謹從衛生間出來,辦公室裏的阿姨爺叔們列隊在廁所門兩側拍手:“聶總,真厲害!”
聶修謹心思全部在懊惱自己形象一塌糊塗上,被這麽一句突如其來的列隊表揚,弄得小心髒一個蹦躂,差點嚇死:“做什麽?作死啊?”
“聶總,大家都佩服您啊!難怪您小小年紀,能做老板……”
“馬屁不要拍了,接下去有得忙了,好好準備迎接CW體係審核!”
“大家要努力,抓住機會!”
抓住機會?怎麽抓?靠他們幾個老大爺老大媽?還是靠自己這個幹了N年多元化集團管理的人,忽悠是一回事,實際操作是另外一回事。記得上輩子,CW的肖主管,介紹了一位T大的博士,這位博士之前跟他的導師做過江城CW的合作項目。
幸虧黃聆是T大的畢業生,這位博士才肯幫忙講解。
現在黃聆不知道怎麽回事不來麵試了,明天去T大找找看這位應博?一想起這位應博,他心頭一痛,這位博士一直暗戀黃聆,上輩子自己傻逼地可以,一直讓黃聆接受這位博士的追求。
記得黃聆還冷哼:“你讓我賣藝了還要賣身?”
難道這輩子,自己還要去找情敵幫忙?
黃聆根本不想給這個貨眼神,但是莫名其妙的,他今天戲份真多,居然車子沒法子發動了,下來修車子了。這個熱鬧,等公交車的人都往他那裏看過去了,她也看上幾眼,不為過吧?
她在車上,透過玻璃窗看見他站在那裏捂住了額頭,挪開手,黑乎乎的機油印在他的額頭上,蠢蠢地站在那裏。哪有上輩子初見那種讓自己一見傾心的感覺?或者說上輩子自己其實見識太少,才會覺得他好看?
回到學校進寢室,這個時候的寢室是八個人一間,畢業班的學生,大部分在實習,上鋪的姐們馮莉莉看來剛下班,見她進來:“聆啊!麵試怎麽樣?”
“挺好的?”
“那家公司如果太小,我不建議你去哦!沒意思的,慢慢再找!”
黃聆一聽,她以為自己去博達了,忙說:“沒去那家私營企業,我去的是學校推薦的江城電氣下屬的成套設備廠。”
“哦?怎麽樣?有戲嗎?”
黃聆笑著搖頭:“結果不是要等李老師通知嗎?感覺還可以!”莉莉跟她關係很好,不過到底沒有接到正式結果,更何況自己簽了約,還能被人給撬牆角,說話還是留三分餘地吧!
“我就說嗎?天生我材必有用,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實在不留爺,爺幹個體戶。”馮莉莉知道她沒能進江城CW有多難過,說著俏皮話。
“就是!”黃聆放下手裏的包,從臉盆裏拿出自己的搪瓷飯盆,用勺子敲了敲,“走了,吃晚飯去!”
看她心情很好,馮莉莉勾住她的胳膊,拿著飯盆出了寢室門,樓梯口碰上兩位室友,兩人跨步往上衝:“等等我們,一起去!”
黃聆回頭對著她們叫:“二食堂,我們先去排隊!”
她側過頭看見平台上,她的同班同學羅佳佳,拉長著一張臉,好似她欠了她幾十萬似的。問題就是她頂了她的名額,才導致她這個時間段還在找工作。
見王聆也注視她,羅佳佳撇了撇嘴,又斜了她一眼,羅佳佳身邊一直拍馬屁的葛玉娟,拉了拉羅佳佳,羅佳佳一臉冷豔高貴地走上來,跟正在往下的王聆錯身而過。
她嘴裏誏裏誏聲地說:“多讀了幾年書,回島上科學養蟹也是一條路,不是非要擠在市區的。”
換做上輩子,自己鐵定心酸傷心難過,恨不能上前去揍這個不要臉的碧池一頓。
現在的自己,可是看過這位當年在江城CW大門口,抱住她那個出軌的老公,哭得梨花帶雨:“老公,你得為孩子著想啊!”
記得那時融景已經成立,下屬的博達塑膠已經是CW的一級供應商,她這個融景的高管降下車窗,用中指拉下墨鏡,看了一眼地上抱著男人大腿苦苦哀求的老同學,轉頭車窗升上去,不需要半句話,隻用眼神交匯,搶飯碗的結下的梁子就算一眼泯恩仇了。
不恨了,那就逗逗她?黃聆走上去一步,一把把她死死地壓在樓梯的牆上,城裏妞有門路,鄉下妞有力氣。
飯點兒,上樓下樓的人特別多,樓上樓上一堆的學妹對她們行注目禮,上輩子融景的二把手,氣勢迫人,這麽個快畢業的學生,已經被她嚇地牙齒打顫:“你……你……要幹什麽?”這個力氣不會弄死她吧?
黃聆眼神犀利,帶著威脅,帶著諷刺:“我回島上養蟹也是懂科學的,你呢?進CW,發動機的原理搞清楚了嗎?開車熄火小姐!”
羅佳佳已經把駕駛證給學了出來,她炫耀過。這年頭有張駕駛證還真了不起。
不過呢!她開車會熄火,是上輩子的典故了。她在97還是98年的同學聚會上,矯揉造作地說:“我開車技術不行,連自己家的車都老是要熄火,所以都是我老公開車,他等下回來接我。”技巧十分高級,一下子炫耀了她家有車,她老公對她很好。不過後麵她老公也在公開場合說她開車技術不行,跟死魚一樣,所以他去找了條活魚做小三。
黃聆伸手用拇指抹去了她臉上的淚珠,伸手拍了拍她的臉:“傻姑娘,逗逗你呢!怎麽就哭了呢?”
說完放開了她,羅佳佳抖著雙腿,往上跨步一腳踏空,如果不是邊上的葛玉娟拉著她,她指不定就摔下來了。
就像大家都知道是她擠掉了黃聆的名額,可真問到她頭上,她可以跟你說一句:“你有證據嗎?”
她今天的這個動作,不過同學之間逗個趣,可卻給大家製造了一個話題,讓一直高傲的羅佳佳丟了臉。
“村裏有個姑娘叫小芳,長得好看又善良,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辮子粗又長……”
等眾人反應過來,那個唱著《小芳》的黃聆已經和室友出了寢室樓。
作者有話要說:93年最流行的就是這首小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