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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都到園子門口了, 穎貴人不好意思再慢慢換穿衣服勾搭他了,趕緊地三兩下把衣裳扣好,有些擔憂地說:“要麽, 請個宮女從裏頭給奴才帶身衣裳出來?”


  昝寧說:“誤了給太後請‘安’,你擔著我擔著?”


  穎貴人猶豫了一下, 心想:事急從權, 穿皇帝的常服就穿皇帝的常服吧, 正好這樣到麗妃她們麵前繞一圈,也叫她們曉得皇上真正寵愛的還是我!

  她下了車,已有護衛撐傘過來。再回眸一看, 她自己都嚇了一跳:身後密密麻麻的都是穿著兵弁衣服的人, 離得近的一群侍衛、護衛氣宇軒昂,把皇帝團團地護住了。


  一大隊人步伐橐橐地往清漪園裏的“九州清晏”而去,直到了門口, 護衛們依次散開,侍衛們則握著刀把, 繼續跟在皇帝的身邊。


  宮殿門幽幽地洞開著, 隱隱能聽見後苑的啜泣聲,但躬身立在廊廡下的一個個大小太監, 屏息凝聲,麵貌緊張, 卻也不說一句話,更沒有一個逃竄的。


  太後禦下, 不能不說也是有一套的。


  昝寧在門口站了少頃, 雨珠跟斷了線的珍珠似的從傘麵上滾落下來。


  太後宮裏的總管太監從門裏出來,倒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架勢,冒雨上前給皇帝行了禮, 然後朗聲說:“萬歲爺吉祥!太後問萬歲爺,這會子帶刀兵進來,可是要弑母?”


  昝寧反而愣了一下,而後說:“大祭時處置了叛臣,這會子是來看看皇太後是否還平安的。”


  杭太監居然還能諂色一笑:“哦哦,那萬歲爺放心吧,太後老佛爺除了氣得肝兒疼,其他都平安。這會兒她在給先帝上香,請萬歲爺先別打擾。”


  居然就這麽把皇帝撂在雨地裏,自顧自又回屋去“伺候太後”了。


  “孝”字像一頂沉甸甸的鋼鐵帽子,即便是不願意,也不能不頂上。


  昝寧看著麵前一串串雨珠,視線卻有些失焦,心裏糾結:太後這會子應該算是失勢了,沒有掌控兵權的納蘭國軒,她想要再來一場宮變難度不小,自己若是為了身前身後名,放她一馬,繼續將她頤養在園子裏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另一方麵,朝廷裏她仍是有盤根錯節的勢力範圍,即便借著納蘭國軒叛亂擅權的罪名清洗一批人,也並不容易斬草除根,而母後的一句命令乃“尊長之命”,他有時候並不能全數駁斥,那麽未必不給她日後再造可乘之機。


  政治鬥爭中所謂“斬草除根”,就是一旦撕破臉就再難彌合,隻有你死我活一條狀態。


  之前用鷹來傳遞信息,畢竟紙張單薄,字數不足,難以暢談,更無當麵交流的互相啟發、考慮巨細,所以奪納蘭國軒之兵權是周詳了,如何對付太後隻想到了淺表。


  為了不顯得失禮,昝寧還是特意在太後寢宮門口恭恭敬敬請了一個安,當著眾人的麵朗聲說:“太後身子骨不適,不願意見兒子,兒子就在這裏給您請個安。囑咐禦醫小心伺候著,誰有任何怠慢,朕定不輕饒!”


  反正是惺惺作態,行完禮,他拍拍袍子上泥濕的地方,自顧自就起身離開了。


  眾侍衛環繞,他大大方方到了“九州清宴”裏處置政務的閣子,一把將垂在禦座前的一麵琉璃珠簾扯掉,吩咐著:“朕身子骨已然安好了,太後臨時垂簾就可以到此為止了。從明日起,一應奏折仍然送到紫禁城養心殿裏,這地方,留給太後頤養天年。朕自然會常來定省。”


  侍衛們大聲地“嗻”了一聲,看著滿地的琉璃珠子到處亂滾亂蹦,而幾個親信的已經在幫著收拾桌子上、櫥櫃裏的奏折和信箋,包裏歸堆全裝了一個大匣子,預備著皇帝帶回去。


  昝寧四下裏轉了一圈,然後吩咐:“叫穎答應進來。”


  在外頭等得心焦的穎答應頓時精神一振,對著圍房裏的鏡子摸一摸鬢角,拭一拭臉上的汙漬,扽一扽皺褶的衣襟,而後提著過長的袍擺,換了一張千嬌百媚的表情到閣子裏,蹲身請安,然後說:“皇上,奴才一直在候著您吩咐呢!”


  昝寧清清喉嚨,說道:“桂兒,你留在園子裏吧。”


  穎答應一陣失望,大眼睛裏頓時蓄滿了淚水,說話都哽咽了:“皇……皇上……奴才是做錯什麽了嗎?”


  昝寧低聲說:“你當朕是在罰你?不,不!朕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幫朕管著這裏,尤其不能讓麗妃翻天。”


  他沉吟了片刻說:“這地方得留給太後居住,但朕不放心她;這裏配給朕的太監宮女,也全是太後的人,我一個都不能用。你要幫朕的第一件事,把原來朕身邊那些人都找回來,重新甄別。”


  穎答應委委屈屈的,低聲“哦”了一下,旋即又抱怨道:“奴才區區一個答應,誰聽奴才的吩咐?”


  “原來是為這!”昝寧不由笑了,“你放心,朕自然不負你!”


  他到案桌邊,扯過一張禦用的夾宣紙,提筆濡墨,邊寫邊念:“朕惟讚化宮闈,必賴柔嘉之質。谘爾答應齊佳氏,侍奉深宮,淑慎居心,長奉女箴,禮法是宗。原膺嬪位,卻為人所陷,則愈凜小心而嚴翼,敬勤弗怠。以冊印封爾為穎妃。爾其欽承休命,永流翟舀之芳,隻荷鴻禧,勉奉掖庭之職。欽哉。”


  穎答應眨巴著眼睛聽,前麵一大半聽不懂,但到了“以冊印封爾為穎妃”一句可聽懂了,猶自不信,眨巴著眼問:“啊?皇上的意思是……奴才……”


  昝寧對她笑道:“自然要給你足以匹敵麗妃的位置。”


  “這……這……”穎答應心裏狂喜,好一會兒才說,“這也太超擢了……”


  但轉念又一想,自己原本就已經做到了穎嬪,要不是太後那個老不死的從中作祟,說不定自己早已是妃子了,這也算不上超擢。


  及至看到昝寧親自寫好了冊妃的諭旨,蓋上鮮紅的皇帝之寶大印,那更是心中怦怦亂跳,反倒笑不出來了,含著一眶熱淚,深深地給昝寧磕頭:“奴才一萬分叩謝皇恩!”


  “你有沒有信得過的太監?”


  “有,有,在永和宮原有兩個小太監很得用,很忠心。”


  昝寧心想:隻是要傳遞個話兒,忠心就足夠了。於是點點頭說:“好,你把名字寫下來,朕叫人到永和宮把你原先用的幾個人都送進來,日常派那個信得過的小太監到清漪園門口傳話。”


  又溫語道:“你安心待一陣,麗妃總有狗急跳牆的時候。”


  穎答應想著平常麗妃在她們麵前趾高氣昂、高人一等的醜樣,而她馬上就可以翻身報複了,此刻心裏就熨帖得要命!

  立刻點頭應下來:“皇上放心,奴才雖笨,這樣的差還是當得下來的!”


  皇帝冒雨回到紫禁城,天漸漸黑了,而雲層漸漸變薄,雨勢慢慢變小。他待在西暖閣裏,來往的事宜隻有請禦前侍衛去跑腿。


  禦膳房的主廚也遷到清漪園去了,一時回不來,禦茶房也空落落的,他帶到清漪園的人給太後收拾了,而養心殿的人大概也給她後來發的懿旨給一並收拾了。


  空落落的殿宇中,他真是像個“孤家寡人”。


  榮聿和軍機處的幾個人來到養心殿西暖閣的時候,看見皇帝正對著一碗餛飩吃得唏哩呼嚕的。


  見他們來了,昝寧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放下碗筷:“禦茶膳房全在園子裏伺候呢,隻留了幾個人在宮裏值守,做一頓飯要一個時辰,朕實在等不及也不想吃那種溫火膳,叫侍衛飛馬到外麵買了民間的餛飩充饑——今天一天忙得沒顧上吃飯,餓得饑腸轆轆的,大家見笑了。”


  沒有人說話,反倒都鼻酸——見皇帝他又匆匆吃了兩口,把碗推到一邊:“百廢待興,這兩天隻能湊合。今晚大家也都辛苦,但餘外的事情不能不處置得宜,不能落一點話柄下來。”


  軍機處密密商議了半宿,擬定了明日的一切章程。


  一切罪過隻能先讓納蘭國軒擔著——定太後的罪不好措辭,因為先帝留印璽的緣故,又因為禮親王曾經為太後垂簾做過無數的考據,天下隻怕也默認了,而無彰顯的罪過,總不能因為她“匡扶”“指教”了皇帝就定她的罪。


  這也是太後在清漪園裏依然有恃無恐的原因。


  “事緩則圓。”白其尉說,“去了納蘭國軒,就去了太後的主要臂膀,再順藤摸瓜挖出納蘭氏的親信來——現在兵力上以豐台的兵和正藍旗的兵大占優勢,估摸著步軍統領衙門也不敢明著起反。”


  徐鶴章說:“不過步軍統領衙門的問題也要解決:納蘭國軒抄家,就可以給步軍統領衙門的旗兵先關兩個月的餉,那幫子旗下大爺素來是‘有奶就是娘’,把錢給夠了,什麽問題都可以消彌。”


  昝寧不由搖頭笑歎:“聽聽,朝廷多麽可憐!得靠抄家來給兵丁關餉!”


  議定了抄家補餉的策略,又議補缺的人手,又議要乘機處理掉的人。


  這場變數中,有人陷入泥淖,有人則翻身立功。


  商議完畢,已經四更多了。


  外頭雨停了,榮聿和軍機處的幾個人幹脆宿在了軍機處的值房裏。


  昝寧由其他宮裏暫時調撥過來的宮女太監服侍著洗了臉,洗了腳,實在是不習慣不熟悉的人在身邊服侍,於是把幾個人都遣到外麵,自己獨自躺在東暖閣的齋室。


  小燈幽幽地亮在羊角燈罩裏,他披著寢衣踱到案前,打開上頭一個普通的竹絲編花食盒,裏頭用潔白的油紙墊著,放著一對兒鮮紅的糖葫蘆。


  今兒餓極了,腦子盤旋著的最想吃的卻是李夕月推薦的縐紗大餛飩和糖葫蘆。大概這陣子壓抑久了,突然胃口大開之後就難以忍耐這勃勃而發的食欲。吩咐了侍衛到哪條街、哪個胡同、哪個攤子上買餛飩之外,又悄然說:“隔那家餛飩攤三個位置,有個賣糖葫蘆的,插在草垛子上的糖葫蘆,特別生津止渴——朕這陣兒胃很差,要吃點這種開胃的小吃。”


  那侍衛大概也知道這是一個拙劣的借口,所以抿著嘴笑著,低聲說:“奴才明白了,皇上放心吧。”


  按照他的吩咐,買來了最正宗的縐紗餛飩和冰糖葫蘆。


  昝寧看著晶瑩鮮豔的冰糖葫蘆,半天都舍不得吃。好容易鼓起勇氣吃的第一口,就覺得那糖有點粘牙,而裏頭的山楂又太酸了。他一邊嚼一邊想,終於明白過來:畢竟那可不是為心愛的人用心去做的東西。


  太酸了!他趕緊喝茶漱口,而那茶水也實在是完全不合他的意——即便之前他被囚在清漪園裏,絲毫沒有得到皇帝應有的服侍,他也依然在此刻矯情,嫌棄茶水的不好。


  直到拉開被窩,獨自躺下,雨夜的孤衾顯得格外鐵硬寒涼。


  他抱著被子,眼睛裏仿佛滿滿地都是李夕月月牙般的笑顏,他一聲吟哦,渾身發熱。


  某種欲望和他久違的食欲一樣,蓬勃生發,不可遏製。


  他扯過還濕著的袞袍,手指撫著袖口裏的小月牙,不知過了多久才迷迷瞪瞪地睡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這一陣有點忙,不能及時回複大家的留言。


  不過馬上這篇文要完結了,作者工作最忙的階段也快要過去了,小盆友也要放暑假了。感覺看到了滿滿的希望,大笑三聲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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