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李夕月捧了茶到東暖閣, 見昝寧閑得伸懶腰呢。
她放下茶碗抱怨:“雖說是宜芳,到底也是你用的人,你也該早點露麵呀!打了幾下就傷成那樣, 瞧著都幫她疼!”
昝寧笑道:“也就你們細皮嫩肉的嬌貴!打頓屁股而已,隻要不使壞往腰裏打, 即便三四十板子, 看著血糊糊的嚇人, 其實也就是皮肉傷,痛幾個月罷了。像你這種次次值夜都偷睡的,哪裏不該挨上幾頓臭揍?也就是我疼你罷!”
李夕月臉微紅, 說:“好得很, 萬歲爺指點,奴才可都記住了。今日要麽不值夜,要值夜就不能睡, 在牆根坐一夜練練規矩。不然,挨頓臭揍, 可得疼幾個月不能伺候茶房了。”
昝寧拉過她就摁腿上打了兩記屁股, 再抱起來笑道:“果然是釀得你起反了!居然拿捏起我來?你敢不值夜?值夜敢坐牆根去?”
見她臉紅彤彤的,還扭股糖兒似的和他別扭呢, 愈發箍住在懷裏撓她癢癢,笑問:“還擠兌我不擠兌了?”
李夕月怕癢, 除了投降求饒沒其他法子。笑得顫巍巍依偎在他懷裏,小鳥似的嘟囔:“真是……我還敢擠兌您哪?您這手段, 我可甘拜下風了!”
昝寧今日很是得意, 一把把她打橫兒抱起來,隻覺得即便是她這樣肉肉的,自己也抱得毫不費力——那勃勃的力量感, 真是叫男人無比的自豪!
自然是抱著她進齋室“值夜”。
李夕月吃不消他,汗津津的好容易掙紮起來洗過,再沒有靠牆根坐更的力氣了,慣熟地就鑽他被窩裏,然後找著他溫暖的懷抱拱了拱,尋著最舒服的角度閉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中自然也沒力氣清醒著思考,感覺男人還在輕輕地拍她,嘴裏玩笑:“看看,值夜又睡著了……你也就是滿嘴的‘規矩’擠兌我,真要談‘規矩’——我給你記著,你又欠我一頓板子了,趕明兒不聽話了一道揍……”
李夕月知道他就是嘴賤,犯不著跟他多廢話,隻在他胸口上咬上一小口。在他“啊呀”叫出聲之後,再輕輕舐一舐,男人頓時就老實了,抱著她哼哼唧唧,最後在她迷糊的時候在她耳邊輕語:“夕月,廢了皇後,我就拿六十四抬的金頂鳳轎,從午門正大門迎你進坤寧宮、交泰殿!……”
李夕月困酣嬌眼,就說了句“胡鬧”,然後實在忍不住疲勞和睡意,安然地在他滾燙的懷抱裏睡著了。
第二天她起來兩條腿還酸,昝寧已經上朝去了。
養心殿後是皇帝的寢宮,他正兒八經睡嬪妃都應該在那裏,隻是不去已經久矣。
李夕月聽見寢宮那裏傳來一陣陣的啼哭,忽高忽低的,忽而憤怒異常,忽而又自怨自艾。
她心不在焉給東暖閣裏換了剛開的茉莉花——茉莉小巧色白,但不宜插瓶,所以用鏤空的銀鍍金累絲香囊掛在四壁,擱在案桌和書架上,使得進來的人就能嗅到滿屋子淡淡的清香。
突然聽見後頭不僅是嚎哭,還有皇後的尖利喊叫:“讓我出去!怎麽不讓我出去!養心殿白天是皇上處政的地兒,我在這裏呆著算是什麽?!”
李夕月不由停了手,側耳聽後麵的動靜。
勸慰她的人聲音不高,篤穩得很,大概是皇帝早就教好了的:“主子娘娘,您擔待。萬歲爺說讓您留著,奴才長一百個腦袋也不敢隨意讓您離開啊。”
皇後嚷嚷:“可是皇上昨兒個也說,讓我去伺候太後,做一個好媳婦。”
那太監說:“慈寧宮裏,多少小主兒們都在呢。您放心!等皇上大朝回來了,您親自跟他說,好不好?想必您這一顆孝順心啊,萬歲爺也感佩著呢!”
皇後有一會兒沒聲音,然後又叫罵起來:“你別當我不曉得你們一夥兒用的什麽心!把我看在這裏,再叫一群嬪妃把太後看在慈寧宮裏。你把我們當賊防啊!……”
那太監依然聲音和順:“哎喲喂娘娘,您這話奴才可不敢領!咱們養心殿才都是賊呢。前頭搜了白荼,昨兒搜了夕月,反正都不能安生。您啊,別急,還要搜誰呢,也等萬歲爺回來再談,成不?”
李夕月“噗嗤”一笑。這些個太監,嘴毒起來真毒!昝寧小時候身邊大概就圍繞著這麽一群毒舌太監,所以他也是學了一肚子氣死人不償命的話。
想來皇後的地位也是堪憂,不然,這些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太監們,也不會敢說這樣落井下石的話。
果然,還沒過幾秒,就聽見“啪”一聲響,然後那太監說:“哎喲喂娘娘,您手怎麽拍門上了?仔細手疼!”
瞧瞧,連皇後的耳光他都敢躲了!
皇後悲憤的哭聲再一次連綿不絕、悠悠長長地響起來,那種傷心,那種憤怒,真是叫聽的人都感同身受。
李夕月到宜芳屋子裏,宜芳已經沒啥大礙了,趴床上翻花繩呢。見李夕月過來,嘟著嘴說:“她可真煩啊!我這挨了板子的都沒哭成這樣。”
李夕月笑道:“你看看你,哪有點家生子奴才的模樣?”
宜芳嘴一撇:“我額涅是她家的家生子奴才,我阿瑪可是禮親王旗下的。好的時候他們兩家子好,我阿瑪額涅做成了一家子;他們不好了,我們可怎麽辦?得嘞!我也顧不太多了,橫豎橫,大家夥兒都是皇上的奴才,還分啥二道主子呢?”
李夕月翹翹大拇指:“這話說得好!”
宜芳今日心情也放鬆,和李夕月撒嬌:“哎喲,疼是真疼,昨兒個我死了的心都有。幸好萬歲爺回來得早,不然,隻怕我要給她打廢了。”
李夕月說:“看你肉那麽厚,估摸著打不廢。這樣吧,今日有什麽好吃的,我給你端過來,禦膳房還有點心,我悄悄再替你要一點喜歡吃的。”
宜芳笑起來:“還是姑姑懂我、疼我!”
李夕月剛搜羅了一堆點心,半道就被李貴截了胡。
李貴:“欸,夕月,萬歲爺剛大朝回來,叫了白其尉和徐鶴章的起兒,說他們倆大早上入宮,到這會兒還沒用早飯,你這裏正好帶了點心,不拘什麽,送進去給他們墊墊饑。”
“這是給宜芳拿的。”
“嗐,怎麽分不清個緩急?”李貴埋怨道,“我另找個人給宜芳送點心去不就是了。”
這當然是小事,李夕月聽說這兩位來養心殿,心情也是雀躍的,特別希望能夠聽到白荼的近況呢。
三個人在東暖閣談話,見李夕月進來,便沒有絲毫的避諱,繼續說得歡暢:
“皇上,禮王的遺折雖然沒有公示天下,不過亞賽公示天下了。如今是絕好的機會,利用清流的壓力,收回太後的‘禦賞’印的權柄。”
“對,‘禦賞’是先帝所賜,東西可以繼續給她留著,但是國家大事必‘禦賞’鈐印,則不必了。皇上是天下主,乾綱獨斷即可。”
昝寧躊躇滿誌的:“朕打算拿皇後的事先開刀。皇後德不配位,決不能再留她在後位上,但太後肯為她侄女發懿旨放‘禦賞’印的權柄,則朕還可以為納蘭氏留兩個妃位。”
自然一個是麗妃,另一個是皇後廢黜給個“某妃”的位號,還不算太難堪痛苦。
他同時熱情地招呼:“夕月,看看帶了哪些點心,給兩位大人送上。”
李夕月趕緊打開食盒,把熱氣騰騰的點心移出來。
白其尉和徐鶴章大概都知道這位是皇帝的至寵,將來少不得後宮的高位,現在讓她伺候,心裏都忐忑,於是都是拱手致謝:“不敢,不敢,李姑娘放著就是,我們自己來。”
李夕月笑道:“兩位大人客氣了,能伺候兩位,是奴才的福分。”
昝寧亦笑道:“這次江南治水的事,朕打算從內庫出資襄助,內務府的錢,反正是禮親王家的,朕也不心疼。押送修堤和賑災的款項,購買給修堤民工的糧米、布匹,想叫李夕月的父親李得文總領。這活兒就是瑣碎繁複點,沒有什麽風險,他又是個能幹的人,你們覺得呢?”
白其尉是朝堂中打滾了二十幾載的,當然太清楚皇帝的意思:隻要李得文不貪,這些差使不難辦,風險小,辦成了是天大的好事,頓時就能收獲無數讚譽之聲,是件“兩麵光”的好事。給這樣的差使給李得文,自然是為他升官鋪路的;為他升官鋪路,想必也是為李夕月鋪路的。
白其尉當即笑道:“可以,奴才同是包衣出身,什麽時候去叮囑他一下,這件差是皇上對他的信任,他務必謹慎勤奮,一定要辦好了;更需廉潔自守,決不能因小失大。”
李夕月也有點明白,不好說什麽,隻是偷偷看了昝寧一眼。
昝寧眼睛明亮,倒沒有去瞧站在他身側的李夕月,隻看著徐鶴章問:“鶴章,你覺得呢?”
徐鶴章是皺著眉的,忖度了一會兒才說:“不是……不是不可以,但是臣以為其中有幾點似乎主次有誤。”
“哦?”昝寧收斂了笑意,雙手撫膝,問,“願聞其詳?”
徐鶴章在皇帝麵前是肯放膽直言的,說:“皇上,一來,李得文是內務府的人,兼戶部的差雖也有先例,但若人問一句:咦,內務府督辦太後的聖壽沒動靜,怎麽倒問起黃河的春汛事了?怎麽答?”
昝寧想了想就說:“太後聖壽要下半年,又不準備修園子大辦,又有多少煩難的?沒事!”
心底裏根本不想為這位關係甚差的嫡母高高興興做壽。
徐鶴章仍是搖了搖頭:“不然,將欲取之,必故與之。皇上的心思太急了,譬如寫在臉上一樣。”
昝寧愣了愣,李夕月也愣了愣。
徐鶴章繼續直言:“其次,皇上的廢後之意,也是宛然寫在臉上,恨不得天下頓時就知道。皇後不是不可廢,但是禮王遺折裏的三大悔,僅僅拿出來攻訐皇後,是大材小用了。”
“可是,通過皇後失德的事,打擊納蘭家,不是順水推舟?”
徐鶴章搖頭道:“若是太後肯棄卒呢?”
連李夕月也明白過來:現在的重點是趕緊把納蘭家為首的太後剝除權柄,收歸禁軍的權力,而不是急著廢後。這一步順序錯了,會給太後喘息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