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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昝寧這日回到養心殿, 臉色有些憔悴疲憊。


  但見到李夕月時,他還是露出了一些笑容。


  李夕月也聽說了今日慈寧宮的事,忐忑不安的心在見到他的笑容之後才放了下來。


  “聽說今日鬧了絕大的一場風波?”她邊幫他解外衣, 邊小心問。


  昝寧笑道:“風波雖大,與我無關。”


  攬過李夕月的腰親了一口, 才又說:“穎嬪的尖刻今日才算得其所用。她居然敢這麽直接就對太後頂撞上去, 我還真沒想到。看她平日挺蠢的, 今天那句話倒是聰明得很,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頓時懟得太後幾乎無言。”


  “那穎嬪沒有受處置?”


  “怎麽可能沒有?”昝寧說, “太後那性子, 骨子裏和她侄女一個樣,又尖酸又小器——唯一不同的是她比較會算計,比皇後精明。不過這一算計, 穎嬪除了一個空空的嬪妃名分架子,還剩下什麽?倒是看見太後著意注目了我幾眼, 敢情她倒是有些顧忌我的想法。”


  “那你怎麽做的呢?”


  昝寧說:“孝道為先, 自然先把穎嬪嗬斥一頓,叫她跪下認錯。她呢, 口不擇言了一句,估計也知道後怕了, 乖乖就跪在戲台下麵默默飲泣,估摸著這會兒也還沒起身呢。”


  “跪一跪也就沒事了?”


  昝寧搖搖頭:“哪那麽便宜!估計這次她的位分要被擼到底了。”


  禮親王的案子終於告一段落, 朝堂中與後宮中均是大震蕩:


  朝中且不去說他, 自是各有冷暖;


  兩件牽連到婦人的,一是宗人府傳來的消息,原本作為禮親王側福晉的吳氏, 顏麵無存地遭受刑訊,大概既是疼痛難忍,又是羞憤難當,在宗人府的牢房裏小產了,出血甚多,好容易保下一條命,但虛弱到走路都走不動,隻怕也活不了多久。


  二是後宮穎嬪被牽連,在暢音閣外跪了整整一晚上,暈倒在地,太後不為所動,下懿旨說她“毫無人倫禮儀,但知媚主求榮,以家人私意,妄圖幹議朝政,實屬不可恕之大罪”,廢嬪位為答應,遷到寧壽宮老太妃們的院子裏,分了間還不如宮女的圍房給她,徹底斷了她和皇帝的關聯。


  說是斷了與皇帝的關聯,因為寧壽宮裏都是些皇帝庶母輩、祖母輩的老嬪妃,先頭皇帝死了,無子無女的嬪妃們無人奉養,就隻能在這裏養老。而男女有別,輩分有差,皇帝要避嫌,無事絕不會到寧壽宮去。


  昝寧琢磨了一下,對李夕月說:“這件事情上,穎嬪是委屈的,將來我的反戈一擊,或許還少不了她的現身說法。隻是不方便去看她,你替我走一趟,探探她的口風,也可以逼得皇後更生些嫉妒。”


  “這節骨眼兒的,還想著惹一惹皇後啊?”


  昝寧聳聳肩,一副沒奈何的表情:“還不是為了你?”


  李夕月說:“可別!我不圖什麽,也不指望什麽。這會子還是小心為上吧?”


  昝寧說:“等禮親王伏法,我還慢慢等著和太後周旋?自然是打算著同時就收回權柄了,自然也不會再給皇後留那麽多時間。太後有一句話說的還是對的,留她們一日,就譬如是養虎一日,我可不能還懷著宋襄公之仁。”


  於是,李夕月提著養心殿的雕花紅漆食盒,由一個小太監陪著,一路順著甬道到了寧壽宮。


  春天的寧壽宮倒還是生機勃勃的,這裏人手緊,平時打掃、布置沒那麽勤快,所以磚縫裏的草瘋長,樹上的花和葉子也瘋長,而飛來的鳥兒藏在樹杈間,一進去就覺得分外陰涼,而鳥鳴陣陣,花香翩翩,綠琉璃瓦的飛簷偶爾露出一個角,反而覺得比起養心殿等處的森嚴,要多些回到人間的平凡氣息。


  養心殿陪同的小太監到了宮苑門口就不能再進去了,另有裏頭的首領太監把人領進去。


  他打量了李夕月兩眼,笑道:“姑娘瞧著麵善?”


  李夕月笑道:“高諳達不記得我了?我剛進宮時,就在寧壽宮禧太嬪處伺候呢。”


  她是可親可愛的笑麵孔,笑嘻嘻的自帶著讓人信服的天真和說話滴水不漏的成熟:“我叫李夕月,曾經多謝諳達的照顧。”


  那姓高的首領太監想了想,笑起來:“想起來了,是給禧太嬪養鳥的那位李姑娘。啊,隻聽說被永和宮挑了去,現在又到養心殿了?”


  李夕月給他蹲了個安,笑道:“是呢,機緣巧合,不過越伺候越不容易,倒還是懷念在寧壽宮的日子。高諳達看著倒又年輕了,敢情是這裏日子適意,可羨慕死我了。”


  幾句話一說,兩個人的距離已經近了。高太監說:“這裏適意是適意,就是沒出息。姑娘如今在養心殿伺候,可真是人尖尖裏的人尖尖!其他不說,將來出宮的賞就是咱們這裏小宮女兒的多少倍。更別說人家一聽是‘皇上調.教出的水蔥般的人兒’,那將來找婆家,隻怕媒人都得排長隊呢。”


  他也是個幽默可親的人,說得李夕月微微臉紅,又給他蹲蹲身說:“高諳達快別取笑我!我臉都紅啦!”


  閑聊了一會兒,高太監也不敢怠慢她的正經事,引著她往宮苑深處的屋子去,嘴裏道:“嗐,都知道主子爺寵這個穎嬪——現在是答應了,但日子過得連你們都不如!但是太後的懿旨下來的,誰能說什麽?你今日既然是奉主子的命來看望,事也沒事,但切記謹言慎行,小心——”


  他做了個殺雞抹脖子的動作,壓低了聲音:“小心隔牆有耳!她呀,這一陣破罐子破摔,脾性可壞著呢!”


  果然,行步間就到了一排矮裙房邊,失修的屋子,粉堊的牆顯得斑駁,爬山虎爬在牆麵上,但又不茂密,一根根猙獰的藤蔓扒著整麵牆,屈曲盤旋直到灰撲撲的屋頂上。


  最邊上一間用柵欄鎖著,看著像牢房似的。高太監上前拿鑰匙打開,嘴上說:“這是太後吩咐的。”


  李夕月走進去,裏麵一陣黴味撲鼻而來——京裏的幹爽氣候,生出黴味的屋子有多久沒人住可想而知!


  她的眼睛一時都沒適應裏頭陰暗的光線,好一會兒看見榻上坐著一個人,披散著頭發,抱膝蜷著,聲音依舊尖刻,帶著久哭後的沙啞:“你是誰?!”


  李夕月情知這就是穎答應了。


  她對穎答應一點好感都沒有,但是猛然瞧見好好一個姑娘突然淪落到這步田地,心裏也發顫,有一種兔死狐悲的難受。


  她柔聲說:“穎主子,我是夕月。”


  李夕月的眼睛正慢慢適應著光線,看出榻上那人確實是穎答應,那雙大眼睛又紅又腫,淚光盈盈,嘴唇哆嗦著,是看見親人般的委屈:“夕……月……,是皇上叫你來瞧我的嗎?”


  李夕月上前兩步,正看見小屋子的一角擺著一張桌子,桌子上放著兩隻粗瓷碗,裏頭還餘著殘粥,粥也是玉米碴子粥,混著菜葉,瞧著稀糊糊很惡心。


  她不由歎口氣:“是呢,萬歲爺吩咐奴才來瞧瞧您,給您送點吃的。”


  “吃的?”穎答應眼睛一亮。


  李夕月趕緊把提盒打開,裏頭裝的是禦膳房做的各色點心。


  穎答應抓起一個包子,狼吞虎咽吃了起來。


  李夕月瞧著都怔住了:這是那個天天嫌自己腰裏肉多而不肯好好用膳的穎嬪麽?!才餓了她兩三天吧?

  大概吃得太猛,又或者吃撐了,穎答應最後幹嘔了幾聲,用手捂住嘴,不讓翻湧而上的東西吐出來。


  李夕月忙給她順背,又從一旁的銅壺裏倒了茶給她喝。茶是冰涼的,顏色像鐵鏽水一般,氣味也很難聞。這落架的鳳凰不如雞,真是叫人看著唏噓!


  穎答應終於緩過來,然後“嗚嗚”地哭起來:“夕月,難為皇上還想著我!可惜那老妖婆太苛酷了,他也沒法來看望我!你幫我帶話給皇上,讓他救我啊!”


  李夕月嚇了一跳:“穎主子!在這兒您怎麽能說這些話?這可是什麽地方呀!”


  “我死都要死了,還顧得上這些?!”穎答應哭著,“不過,她想折磨死我,想我在這個鬼地方悄無聲息地就去了,這是絕不可能的!我反正什麽都沒了,估計著家人也會和禮親王一道清算了,既如此,我他媽還怕她什麽?!”


  這位到底是武官家的女兒,平日裏的佯羞詐臊都是裝的,這會子才有了點她丘八父親的本相。


  李夕月可不敢應和她,怕惹火上身,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安慰的話,又答應把她的委屈告訴皇上,這才能夠脫身離開。


  在門口,高太監似笑不笑的:“李姑娘,你看見了,這可不是失心瘋麽?”


  “她瘋,我們可不能陪著瘋。”李夕月正色說,“左不過萬歲爺是念舊的人,咱們做奴才的替他了一個心思。”


  她深知這位太監首領是得了太後的命令,關於穎答應事無巨細必要傳話的。但私下裏可以和他關係處好,他一句話輕重不同,差距可就大了。畢竟,她李夕月不是太後關注的對象,也犯不著為穎答應吃掛落。


  於是,她悄悄掏出一個荷包,裏頭硬硬的都是碎銀子,悄悄塞在高太監的手心裏。


  高太監正色道:“姑娘這是什麽意思?”


  左右沒什麽人,他義正辭嚴,聲音也不低。


  李夕月賠笑道:“嗐,能有什麽意思?今日麻煩高諳達了,難道我不該致一致謝意?我一個沒根沒係的小宮女,將來還想妥妥地出宮嫁人呢,得主子的吩咐不錯,可不想糾葛到不關我的事情裏。”


  高太監會意,笑了笑,也就沒再推辭,嘴裏高聲道:“行,應有的照應,還是不會少的。畢竟,答應的位分還在呢。”


  然後低聲說:“萬一這一位將來還有發達的一天,也叫她見你的情。”


  大概他覺著太後年紀大了,皇帝掌權之後會念著這位穎答應,重新給她升位分,所以得留點做好人的餘地。


  李夕月卻知道這幾乎沒可能,但讓穎答應見情,對昝寧接下來的步驟是有用的,所以也點了點頭。


  離開這片圍房,李夕月還是喜歡這片難得有自然氣的宮禁之地,在綠楊陰下走了一會兒,她悄聲說:“高諳達,我可不可以去看望舊主子?”


  “是禧太嬪嗎?”高太監很爽快就答應了,“小事一樁,你知恩孝順,真真是個好姑娘。我帶你去。”


  一邊走一邊說:“禧太嬪今年六十九了!這個年紀過壽呀講究個過虛不過實,過九不過十,沒幾天就是太嬪的七十大壽了——這些先帝的嬪妃,又是古稀的年份,大壽還是要熱鬧熱鬧的,說不定太後還首先幫著慶賀呢。”


  李夕月心裏不由也為禧太嬪高興,更有著見“故人”的喜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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