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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穎嬪自知自己現在後台已倒, 地位岌岌可危,唯獨剩下昝寧對她還不錯,也就是她唯有的指望。她怯生生看了昝寧一眼, 然後說:“奴才怎麽敢不服氣?奴才隻是想到,聽說吳側福晉已經懷孕了, 肚子裏畢竟是宗室的孩子。”


  太後冷笑道:“首先, 所謂‘側福晉’雲雲就叫錯了!禮親王剝奪了王爵, 一個小妾還敢叫側福晉?”


  把手中的水煙袋子遞給伺候她的大宮女,一雙眸子射出銳利的光,帶著諄諄教訓般的語氣對穎嬪說:“其次, 國法麵前, 一切平等,她既然和禮親王狼狽為奸,想著鬧出寵妾滅妻的把戲, 就該知道有今天的後果——也是給天下所有不要臉的女人一個警示。”


  最後笑眯眯問道:“穎嬪,你說是不是?”


  穎嬪被她嚇得!隻能委委屈屈說:“是……”


  太後鬆弛地斜倚在條炕的引枕上, 扭臉對昝寧笑道:“皇帝, 今日我心情不錯,叫暢音閣開一台戲, 我們一邊聽戲,一邊等審結吳氏的消息吧。軍機處有要緊事, 就傳話到暢音閣來,你能處置的就在一旁處置, 不能處置的呢, 就交上來我和你商量著辦。”


  昝寧有一會兒沒說話,最後點點頭:“兒子以孝道治天下,自然聽皇額涅的, 您高興,兒子就高興。”


  瞥了穎嬪一眼。


  咿咿呀呀的戲曲在暢音閣響起來,太後今日有心點的都是什麽《鍘美案》《法門寺》《蘇三起解》之類的曲目,公堂的威嚴被學戲的小太監唱出來,倒也不乏幾分架勢。


  皇帝白日裏是很繁忙的,軍機處和各部的事務不斷地遞送到暢音閣來,昝寧也隻能一次又一次地在太後麵前告罪:“皇額涅,兒子還得見個人。”“皇額涅,兒子急等著處置一件事。”


  太後隨意地揮揮手:“你去吧,你去吧,國事要緊。暢音閣有些吵鬧,辛苦你在這地方陪著我開心。”


  但就是不說讓他回養心殿辦事的話。


  昝寧情知這是特意為了看住他,避免她吩咐的“刑訊吳氏”的懿旨執行不下去。


  他有兩回告退之前,目光瞥了穎嬪一眼。


  穎嬪雖然心中惴惴,但也擔心吳側福晉。被昝寧看了好幾眼之後,她終於鼓足勇氣,悄然跟身邊人說了句“方便”,然後在暢音閣外圍房那裏焦躁不安地等候。


  不知道等了多久,才看見昝寧那件天青色團龍的常服影子從門邊而過,後頭跟著的是李貴,她鼓起勇氣,從門裏踏出兩步,叫了一聲:“皇上!”


  昝寧停下步子,說:“你在這裏?等朕?有事?”


  穎嬪左右看看,低聲說:“有些話,想私下裏和皇上說呢。”


  昝寧猶豫了一下,點點頭說:“暢音閣旁邊,剛剛我召見軍機的一間小軒,可以說話。”


  穎嬪忐忑地跟著他,來到一間四圍關著窗戶的小軒裏,進門就忍不住眼淚直掉:“皇上,奴才心裏太擔憂了!”


  “不急,你慢慢說。”昝寧坐下來,一旁還有剛剛奉給他的茶,他打開蓋碗喝了一口,覺得沒有李夕月泡的茶得味,便又放下了。


  穎嬪得了他的鼓勵,大著膽子說道:“吳側福晉是奴才的幹娘——皇上也知道的,但奴才倒也不僅是為她求情,更是覺得刑訊朝廷的側福晉——哪怕是曾經的——也實在是太沒有臉麵的事。”


  昝寧說:“但是太後下了懿旨,該怎麽辦呢?”


  穎嬪哭泣道:“奴才不敢說太後的懿旨下得不對,但求皇上明鑒,給朝廷留點臉麵。太後在暢音閣聽戲,又豈知道外頭的一切?皇上若下密諭給三法司,讓他們嚇唬嚇唬也就完了,何必真刀真槍地刑訊一個弱女子?”


  昝寧靠近了她一點,低聲問:“桂兒,你這是在幹政?”


  穎嬪嚇了一跳,就地叩頭道:“奴才不敢!借奴才十個膽子也不敢!”


  昝寧靠著她很近,伸手捏著她的下頜抬起了她的臉。


  她的臉上不知道用了多少脂粉,摸上去是異常的滑和膩,叫他的手指尖很不舒服。


  他鬆開手,看著穎嬪抬起來的一雙淚眼,和聲道:“不敢就好。太後下了旨,朕這裏無故駁斥做什麽呢?審結大案,該怎麽樣就怎麽樣,多少人懸著的心也就放下來了。你呢,你乖乖地少說話,別弄得朕也保不了你。”


  然後起身拔腿就走。


  穎嬪跪在原地已然呆住了。


  她這時候才突然明白過來,昝寧並沒有不同意太後的主張,自己這番自以為是的求情,自以為說得有理有據為朝廷著想,其實在他看來根本是不屑一顧——他唯隻要一個為“刑訊孕婦”一事背黑鍋的人罷了。


  穎嬪低一腳高一腳地回到暢音閣裏,剛剛坐下不久,看著戲台上群魔亂舞般一頓演,呆傻傻尚未看出些門道,就見一個內監驅著急急的小碎步,飛奔過來,當著眾嬪妃的麵就大聲說:“刑部傳來的消息:吳氏招供了!”


  大家夥兒都木了,好一會兒才竊竊私語起來。


  太後氣定神閑,對著不遠處的戲台說:“唱啊,繼續唱啊!這《鍘美案》正唱到好處,聽聽,‘隻恐你來得就去不得’,哈哈哈,這演包拯的要賞!”


  她笑著,其他人或嘴角抽搐著想陪笑,或左右看著不知所措……總之個個臉色怪異,不知道這樣的場合、這樣的情景,什麽表情才算合適的。


  一會兒,昝寧也進了閣子,神情肅穆。


  太後扭臉問:“消息出來了?”


  昝寧說:“是,都招認了。賬本子還要細細看,估摸著要問幾天的話。”


  “嗯。辦得不錯。”


  皇帝猶豫了片時又說:“大刑沒有敢動,吳氏先有抵賴,不相信會被刑求,後來是……是宗人府發的話,內務府的人動的手,拶了一拶,她受不住就肯招供了。由藥婆子當場看了,指骨沒事,關節處青腫了。”


  太後冷笑一聲:“這麽輕的刑責,也真是看在禮親王的麵子上沒有為難她。”


  她眯著眼睛滿意地想:禮親王兩個弟弟都和他離心離德,榮聿聽說要把鐵帽子給他,更是巴結得很,這小子雖有些小滑頭,總體還是個聽話的主兒,又在內務府,來往方便,堪得大用。


  她在戲腔的高亢調子裏笑融融說:“總算大案審結,我長久啊這為皇帝懸著的心,也該放下了。”


  她看著皇帝,目光銳利:“皇帝你說是不是呢?”


  昝寧麵無表情,過了片時說:“讓皇額涅操心,原是兒子的不孝。”


  “哎,好多事你不懂,我不能不操心,畢竟祖輩們留下這樣的江山,這樣的社稷,我既然勸先帝爺把大位傳給你了,自然不能不謹慎地協助你把這江山坐穩、坐好,不能坐視你犯錯,毀掉了江山社稷。”


  她陡然話音轉了,目光看向了穎嬪:“剛剛穎嬪悄悄向皇帝進言,說了點什麽?”


  穎嬪一腦門子的汗都出來了,起身僵立,好一會兒才在京胡那揪心的曲調中喃喃說了句什麽。


  太後冷著臉,橫著眉,冷笑著斜乜她:“你聲音高一些,我年紀大了,聽不清呢。”


  穎嬪努力放大了些聲音:“奴……奴才沒和萬歲爺說什麽……”


  求助的目光忍不住一瞥昝寧。


  昝寧為她求情:“剛剛兒子和穎嬪在圍房遇到了,隨意聊了兩句,她沒有進言。”


  太後“哼”了一聲,轉臉問皇後:“你那個宮女聽到了什麽?”


  皇後的笑意簡直遏不住,起身答話:“妾的大宮女剛剛去圍房解手,聽見穎嬪為她幹娘在和皇上求情呢。”


  “她幹娘是誰呀?”太後故意一副全不知情的表情。


  皇後說:“咦,不就是原來的那位側福晉吳氏嘛?”


  太後“嘖嘖”兩聲,道:“原來是吳氏!糟了糟了,咱們竟沒有避一避穎嬪,叫她知道自己幹娘遭刑、招供,隻怕要心疼死了。”


  皇後說:“誰說不是呢!穎嬪說:‘太後在暢音閣聽戲,又豈知道外頭的一切?皇上若下密諭給三法司,讓他們嚇唬嚇唬也就完了,何必真刀真槍地刑訊一個弱女子?’嘖嘖,真是實心為她這位幹娘著想呢,到底是一丘之貉,她的父親不就是禮親王提拔上來的?”


  太後收了笑意,一臉威嚴:“穎嬪!你這可是後宮幹政!”


  穎嬪已經知道自己落入了皇後的圈套裏,突然間萬念俱灰,也突然間什麽都不怕了,她依然昂然地站立著,細細的眉毛挑起來,揚聲說:“奴才不敢幹政。”


  太後說:“笑話,你還不敢?你已經敢了!叫皇上密諭三法司不得刑訊,這不是幹政?!拿我這老太婆當瞎子聾子,這不是幹政?!誰給你的膽子啊?!”


  穎嬪說:“哦,如果說‘避著太後’這句也算幹政的話,那奴才知道是誰給奴才的膽子了。”


  太後不意她居然敢反駁,一時也愣住了,聽著她的話居然問:“誰?”


  估摸著要拉皇帝墊背了吧?

  不料穎嬪說:“奴才自然是和太後學的呀。祖宗家法中說‘後宮不得幹政’,難道太後就不是後宮之人?”


  太後再想不到穎嬪居然有這麽大的狗膽,敢當麵嘲諷她,氣得把麵前的案桌用力一拍:“你……你反了你!”


  她金鑲翡翠的護甲被拍飛了出去,養了一寸長的指甲崩斷了,桌上的碗盤都跳了起來,裏頭的水果點心蹦了出來,茶湯和甜品翻倒,順著桌子流到了太後精美的錦緞衣裳上。


  而然身邊的人也都愣住了,一時僵在那裏沒有反應得過來,直到看見太後捂著手指瑟瑟發抖,才一個個圍過去,“哎呀哎呀”叫喚著,上趕著擦衣裳的擦衣裳,看傷勢的看傷勢,湊近討好得晚了的則忙著拾掇桌麵,甚或就是嘟嘟囔囔罵穎嬪作死,竟然敢這樣子氣著了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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