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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太後“諄諄教導”完了, 估摸著對皇帝的威懾力也差不多到位了,才在麗妃的扶掖下款款地離開了養心殿。


  麗妃先不敢說話,到了慈寧宮伺候的時候才有些委屈的樣子出來:“唉, 太後對皇上也真是慈母之心了!奴才隻是有些心寒,皇後主子身子不適, 他也沒問一聲?”


  皇後抑鬱成疾, 是因為在聽說清議呼籲“停中宮箋表”“停皇後鈐印”時就氣得成夜成夜睡不著覺, 而太後對她似乎也並沒有非保住不可的擔當,反而越來越寵愛麗妃,自然皇後的憂憤又加上了擔心和驚懼, 睡不著的毛病越發嚴重。


  麗妃心裏卻是熨帖的。


  她們名義上是倆姊妹, 皇後居幼但嫡出,她居長而庶出。皇家選後妃時並不一定講究“庶出不能為後”這一條,但約定俗成一樣:若嫡庶並舉時, 明顯是庶出的要讓出位置。


  雖然是姐妹,但自小受了多少說不出口的暗氣與委屈, 今日終於看見光明的方向了!


  不過麗妃從小看人臉色長大, 此刻依然是一副憂心忡忡、姐妹情深的模樣:“唉,奴才真是擔心極了。”


  太後也歎息一聲, 但又說:“皇帝對後宮冷淡也不是自她而始。她呢,亦是自作孽不可活。她身子骨不好, 原該平心靜氣修養身心才是,哪曉得天天在儲秀宮裏打罵宮人, 僅就這十來天, 傳杖痛打過之後再攆出去的宮女就有三個了,叫誰看了不心寒?”


  麗妃低頭不語,心裏在想:哦, 原來太後並不喜歡皇後暴虐的脾氣。


  太後還在搖頭生氣:“像發了癔症一樣!挨打的幾個宮女都是長得周正些的,她就是看人不順眼,人家踩了貓、打了碗、弄髒了活計這樣的小事,她就罵人家‘好騷蹄子,在我這兒做張做智的,敢情你也想學了驪珠靠攀龍床上位?我打爛你的腿!看你怎麽撇開腿讓男人入!’聽聽,像個皇後的模樣?!”


  常年不得丈夫的愛,又遇上了禮親王的構陷,喪了權柄和儀製,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要被廢——估計是好人也得逼瘋了。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然後太後隻垂淚片刻,又恢複了冷靜理智的模樣:“勸說不聽,我對她也仁至義盡了。”


  麗妃內心幾乎是狂喜,用盡氣力才遏製自己的頰肌使自己別笑出來。


  緊接著聽見太後說:“不過你看今天皇帝屋子裏那個值夜宮女,覺得是個什麽路數?”


  麗妃說:“長的也就一般人兒,甜相,聰明樣子,五官皮相不如當年驪珠多矣。”


  撇了撇嘴,想了想又說:“值夜一晚上,發辮還是挺齊整的,想必不是自薦枕席那種路數吧?”


  太後冷笑一聲說:“皇後呢,看什麽女人都像是要搶她丈夫的;你呢,看誰都覺得沒事——真憨!”


  麗妃嚅囁著不知道說什麽。


  太後又說:“看這種事,眼睛要尖!她發辮是整齊不錯,你沒看出來衣衫也是整齊的?——值夜是一夜坐牆根聽主子睡眠的動靜,時不時起來端茶倒水、伺候解手,綢緞的衣服下擺哪有不皺的?她的袍子卻是平平展展的,隻有衣裳掛著才可能!再有,你看那小丫頭的眉和臀,眉峰不聚,麵含春色,臀圓而翹,這不是姑娘家,已然是有過經驗的小婦人的模樣了!”


  她目光望空,似在回憶,俄而緩緩說:“聖母皇太後當年什麽時候入了先帝的眼,我就是粗心了一下,沒有發現。等到發現,已然晚了。雖然先帝初始給她的位份也並不高,可是盛寵不衰,還生了皇子。我那時候嗬……”


  她不好說自己暗暗妒忌了聖母皇太後很多很多年——即使人家完全沒有分她皇後權柄的想法和能耐——但被突襲一樣搶了丈夫,這種惡感在太後心裏持續了很多很多年,這是正室的皇後無以言說的痛,而隻能埋藏著嫉妒,裝著對嬪妃們寬容大度的樣子。


  麗妃此刻卻想不到那麽遠:一個小宮女受了皇帝的寵幸算什麽?她要能在太後的扶持下,不動聲色登上後位,這才是大勝利。日後要對付一個小宮女還算什麽事?即便是後宮裏多一個人,隻要自己當上皇後了,也無傷大雅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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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禮親王作為先帝遺命的輔政王,如今卻一夕之間下了高牆大獄,這在朝野中自然是大震動,然而震動到如此之大,反倒沒有什麽聲音,大家都豎著耳朵,四下裏打聽“上諭”或者“懿旨”,看上諭和懿旨的言語間是輕是重,猜度禮親王是否還保得下一條性命。


  各種揣測紛至遝來,尤其以養心殿傳出來的消息最為準確:太後大早就到養心殿把皇帝堵在齋室裏,好好告誡了一番,其意昭昭不言而喻。


  清流一直是要站隊的,此刻見風向不妙,自然有見機的人試探著拋出了彈劾禮親王的奏稿,先隻是說些不痛不癢的,而後奏折留中,不見任何斥責,當即明白禮親王此命休已。頓時,鋪天蓋地的折子到得養心殿裏,除了少部分還為禮親王說話,大部分都在罵他毫無臣禮,逼淩天子,擅權竊國,死不足惜。


  三法司照著這樣的思路審下去。最先繳械的是劉俊德——從長三堂子裏被光著.屁股抓出來,“道德宗師”的名分已經成了絕大的笑柄,那一口“再衰三竭”的氣兒,早已經在紅倌人的牙床上就泄光了。他在堂上痛哭流涕,隻求賜死,不要明正典刑,貽羞子孫。


  禮親王聽著劉俊德一五一十地招供,隻是冷笑連連。


  大理寺卿還給他一點麵子,拍拍禮王府邸查抄出來的一疊書信和賬本,和聲道:“親王,證據確鑿,何必呢?到頭來弄得自己難看不是?”


  禮親王其實已經被奪了爵位,皇帝要是狠一點,就可以暗示大理寺用刑求,大理寺卿也是在暗示他——人在三木之下,必然是痛苦萬狀、醜態百出,禮親王何必還螳臂當車,和皇帝與太後擰著呢?


  禮親王一直是閉著眼睛,宛如對所有的話都聽不見一樣,此刻突然睜開眼睛說:“現在正藍旗是誰在管?”


  大理寺卿猶豫了一下,如實回答道:“是榮貝勒。”


  禮親王冷笑了幾聲,而目中渾濁有淚,自歎道:“是了,是了,不是自家人的叛變,大廈一般的基業,又怎麽可能倒塌得罄盡?榮聿不哼不哈,和今上一個樣,果然是同樣的出身,果然是好叔侄!”


  大理寺卿聽得尷尬——這是說榮聿的母親和昝寧的母親都不是正室出身,甚至都不是名門出身——禮親王的跋扈刻毒,現在都沒有收斂!

  他怒喝道:“這話出來,你果真是不想要命了麽?!”


  禮親王跪坐在地上,斜乜過去,俄而笑了兩聲:“我哪還能有命在?最毒不過婦人心!橫豎不過一條命罷了,要我招供你們就聽著:我好歹是先帝欽命的顧命大臣,是皇上的伯父,我隻對我那禦座上的皇侄招供。”


  他的要求由大理寺卿告訴到昝寧那裏。


  皇帝也犯了躊躇:禮親王這會子要麵聖,隻怕說不出好聽的話,到時候被他這個階下囚嗆上幾句,必然會氣死人,君王的麵子也很難下得去;但是不見他,他跟大理寺僵著,真弄得大刑伺候一個前親王,說出去是朝廷的狹隘和難堪,反倒顯得禮親王是英雄一般。


  “朕再想想。”他回複道。


  一個人待在東暖閣喝茶,沉悶想事兒的時候,目光總能看見四處擺放的青鬆和山茶花,躁鬱之氣在看到這些自然的色彩之時,會不覺中沉澱穩健下來。


  他決意出門走走,養心殿後頭殿宇密集,但盆栽和魚缸都有,宛如一個個小景,他凝視著魚缸裏一條條遊魚,覺得這滑頭鑽營的模樣就好似禮親王及他一群手下一般。


  正看得皺眉,突然聽見頭頂上傳來“啁啁”的長鳴,抬首一瞧,原來是他的那隻海東青,展翅在春日明媚的白雲間飛翔。


  昝寧嘴角噙笑,信步向鷹房那裏而去。


  果然看見李夕月穿一件舊衣,挽著袖子,拿著長長的竹竿在對著天空揮舞——長竹竿頂端係著金黃色的綢帶,被風吹得獵獵地響。她呢,臉蛋也變得紅撲撲的,細看額角鼻尖都是汗珠。


  “幹嘛呢?”他含笑問。


  李夕月說:“閑得發黴,給萬歲爺馴鷹呢。”


  “怪道今日的茶泡得不出味,原來是你打馬虎眼兒,一推二五六,自己躲在這裏玩鷹!”


  李夕月笑道:“奴才可不敢打馬虎眼兒。李總管說叫宜芳跟在茶房伺候,她那麽好學上進,我不能不讓她幹活兒。所以今日她在茶房伺候呢,泡茶的口訣我可是都教了她了,不過學這個還需要悟性,得給她幾次機會。”


  昝寧皺一皺眉,冷笑道:“機會呀?也行,先教訓她一頓板子,長長記性。”


  宜芳雖在正藍旗,但明顯是太後那頭的人,現在拿她使反間計的利用價值已經沒了,留著她再出幺蛾子麽?幹脆結結實實打幾頓,出完氣就攆出去——她這不是上趕著找打呢!

  見他揚聲似乎要叫人,李夕月一把拉住了他:“幹嘛呀!”飛快地又鬆開手,怕落了人眼。


  她的勸諫,他總得耐著性子聽,隻是先警告道:“你可別做老好人,人家倒打你一耙時可不會記得你的好處。”


  李夕月悄然說:“我雖然蠢笨,但是難道李總管也蠢笨?”


  昝寧想了想:“李貴搞什麽鬼?為什麽不叫我知道?還……”


  還讓李夕月擔風險?他心裏很不滿,眉頭就皺了起來。


  李夕月回答不了,但指了指天上的鷹:“萬歲爺您看,鷹得飛得高,才能看得遠!”


  甜笑著又說:“上回那隻叫奴才帶給父親的鷹,想必也熬好了,不知道飛起來怎麽樣?”


  昝寧低頭看她一眼,那額角鼻尖的汗珠一顆顆都在陽光下晶瑩透亮。他覺得她無處不美,連小汗珠都和一粒粒碎金剛鑽似的,滿滿的都是光!

  他說:“你都一頭汗了,別玩鷹了,把它弄下來,你重新給我泡壺茶去。”


  李夕月吹著鷹哨,把海東青喚了下來,鷹停在她胳膊上的牛皮臂搭上,神俊地到處張望,眼珠子轉了兩下就看見一旁盤子裏的牛肉。它飛了一會兒精神了,也餓了,於是朝著牛肉盤子的方向叫了兩聲。


  昝寧也疼愛這隻鷹,伸手去盤子裏抓肉。


  李夕月忙喊:“哎,萬歲爺,肉上奴才吐了口水!”


  “沒事兒。”他毫無窒礙,伸手抓了一片,送到鷹嘴邊,然後又是第二片。接著不過癮,叫人取了他的臂搭來,打算自己玩一會兒鷹,對李夕月說:“你去茶房吧,一刻鍾後捧茶到東暖閣去。”


  李夕月對他蹲蹲身,小跑著回到茶房裏。


  宜芳正在那兒扇著小風爐裏的火,春天天氣漸漸暖了,她也是一頭汗,臉蛋紅撲撲的。


  李夕月看看這也不過是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聰明伶俐,帶著些狡黠、圓滑和做作出來的憨厚。


  宜芳起身擦了擦頭上的汗,憨憨笑道:“姑姑,今日我第一次當差,不知道泡的茶萬歲爺滿意不滿意?”


  李夕月板著臉說:“差點叫傳板子了,你說萬歲爺滿意不滿意?”


  宜芳紅撲撲的笑臉頓時變得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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