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李夕月覺得自己像個妖妃, 勾引不成被皇帝義正辭嚴地趕開了。
她揉了揉眼睛,努力地規矩地站在一邊。
李貴喜盈盈進門,打了個千兒:“禮邸已經拿住了, 他嫌王府辦喪事烏煙瘴氣的,這段時光都陪著吳側福晉在別苑裏住, 步軍統領衙門的人誆了他一下, 說軍機處有急奏, 他披了衣服罵罵咧咧出來了,當即被步軍統領衙門的人拿住,現在已經解送宗人府待勘了。”
“他說了些什麽?”昝寧問。
李貴“呃”了一聲, 然後說:“禮邸當時冷笑了一聲, 問是誰承的旨意拿他。步軍統領衙門說是軍機處承的上諭。他說:‘我是為首的軍機大臣,軍機處有這樣的旨意我怎麽沒有聽說?該不是那老娘們拿著先帝的禦賞印糊弄人的吧?我是先帝顧命的輔政大臣,你們這些個人的眼睛裏還有祖宗家法, 還有先帝的遺命麽?僅憑一道亂命就矯詔竊權,不怕遭了天譴?!’”
昝寧哼了一聲:“他還在做夢!先帝遺詔許他矯詔竊權麽?朕還在這兒呢!”
雖然已經是萬籟俱寂的深夜, 但要穩定政局, 這一夜注定不眠,接手權柄是頭等大事。
昝寧目光熠熠, 顯得非常精神,立刻吩咐李貴道:“內奏事處今日當值的太監全部叫起來。傳軍機處、內務府、宗人府。”
李夕月也一下子精神了, 但到底沒見過這樣的大陣仗,有些哆嗦:“萬歲爺, 這是西暖閣, 我……我還是避一避吧。”
昝寧見李貴已經出門給他吩咐事兒去了,他微微笑著說:“你就到西暖閣的梢間避一避。一會兒說的話,你也一道聽——這些事你不能全然糊塗, 全本西廂記你得放在肚子裏。將來……”
將來她也不能隻做個吃吃喝喝、把他伺候舒服了就成的賢後,如今這種局麵,她得知道輕重,要能當他的助手,隻可惜培養她培養得晚了,不過現在開始也強過沒有。
他提示道:“比如我先那一撥晚麵,你以為隻是談治河賑災?錯了,要看住軍機處那幾個有可能通風報信的人,還要給白其尉和徐鶴章機會,把禮親王的罪名討論梳理清楚,又不能落別人的眼,所以打發去‘對賬’,避避耳目。”
李夕月一直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此刻“山雨欲來風滿樓”,更是覺得腿軟,點點頭說:“好吧。”剛邁了一步,就撞在一旁的銅博山爐上,撞得倒抽一口氣。
昝寧恨鐵不成鋼地歎口氣,親自過來扶著她,揉了揉她撞到的腿,又打她屁股一下,罵:“真是沒用的東西。多學著點,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
李夕月自慚,骨嘟著嘴揭開裏頭梢間的一道門簾。剛鑽進去,昝寧也跟著進來,說:“看你這模樣,打得不服氣啊?”
“哪有……”
話沒說完,就被找茬的大灰狼吻住了,摁在板壁上,捏著下巴毫不放鬆,侵襲完了才說:“我在呢,你別虛,也別怕。”
似乎被他賦予了力量,李夕月抬起紅撲撲的臉看著他:“我沒怕。”
昝寧的手指在她臉頰上摩挲了一下,又小小地親了兩下,說:“放心。”
這時候,聽見外頭有報名求見的聲音,他低聲說:“沒事的,你就坐在這裏,實在困了蜷在條炕上睡覺也行。隻要不發出動靜就好。”
李夕月此刻也沒有睡意了,乖乖地點了點頭。
皇帝從梢間回到了西暖閣裏,李夕月聽見外頭參差不齊地給他請安磕頭的聲音。
昝寧首先問:“劉俊德呢?”
外頭一個人說:“嗐,在一家妓寮子的金屋裏拿了正著。步軍統領衙門的那群丘八看稀奇,愣不肯把褲子還給他,笑鬧了好一陣,劉俊德的臉據說跟豬肝似的,最後許了五百兩,才換回穿著褲子上大車。”
暗自憋笑但憋不住的動靜響起來。
接著說話的人像是張莘和:“大臣這樣,確實也不成體統。先帝當年讓劉俊德顧命,實在因為他做得一手好道德文章,是打算讓他多多教導皇上的,哪曉得是這樣一個偽君子!”
軍機處的軍機大臣一般額定五人,還有兩個打簾子軍機也曾和禮親王走得近,但他們沒有裹挾得那麽緊,這會兒知道禮親王和劉俊德都要倒黴了,自然首先是摘開自己,一個一個都在唉聲歎氣,然後討伐禮親王的擅權和劉俊德的無恥。
昝寧說:“他們既然如此無恥,我們也沒什麽好說的。這兩個人罪大惡極,早已非一日兩日,這次太後重新和朕宣示先帝遺詔,特別將‘顧命大臣若朋比為奸,不獨上蒼治之,兼朕禦賞之印可治之!’重點誦讀給朕躬親聞。太後懿旨既下,朕也深以為然,明發上諭已經備好了,今日諸部商討,明日便可發天下知之。”
上諭是白其尉和徐鶴章幫著擬定的,兩個人刀筆極有力量,將禮親王和劉俊德欺妄皇帝與太後,專擅跋扈諸事跡,乃至喪中使妾室懷孕之罔顧人倫,硬保吳唐之不念國法尊嚴等等,都化作罪名,按在了他們倆的身上。
昝寧又說:“禮親王先革除王爵,送宗人府待勘,刑部會同大理寺共審。此外,京畿的正藍旗人馬——”他瞥了瞥榮聿:“貝勒榮聿也是正藍旗的主子,就辛苦接管下來。豐台大營會同點數人數,劃片發餉。”
這是分散軍權,以餉治人。
“直隸各提督嚴陣以待,若有不安分的地方,就直接把正藍旗下兵丁遣送吧。”張莘和補上了一句。
昝寧點點頭又說:“大理寺先封王府和劉俊德家宅,明日辰初就查抄。”
連勾搭外人、轉移財產的機會都不會給他們。
再接著吩咐:“京中勢必震蕩,軍機處及早明發上諭,安撫人心,也叫人知道這是打了一隻‘大蟲’,是一件好事!另外,軍機處空出兩個位置,也當及時補齊,不叫人生隙。”
他瞥了一眼那兩位“打簾子軍機”,兩個人已經知道太後參與這件事並且鈐印,禮親王根本來不及有所反應和動作,也就是注定他回天無力了。
此刻他們倆眼觀鼻、鼻觀心,隻求自己能夠摘出這件事,哪裏還敢再和皇帝翻泡兒!
於是昝寧毫不客氣把他的另一位老師和白其尉一起報了上去,特別是白其尉算是超擢,他解釋道:“白其尉現在雖在戶部主事,職位不必拿掉,仍讓他兼著。他本來就是軍機處的章京,不肯佞幸依附禮邸,被排擠得一直沒有升一升。現如今便是給實了這個名分,讓他一身兩職,辛苦辛苦吧。”
軍機大臣不一定品級高,但一定是皇帝最信任的人。
大家今日都唯皇帝馬首是瞻,隻顧著點頭,一句廢話都沒有。
昝寧最後看向禮親王那個掌管宗人府的庶弟,問:“禮王捉拿後放在宗人府,能不能放心呢?”
人家能說什麽!當然叩首道:“皇上,國法是國法,奴才豈敢廢法徇私?請皇上放心!”
兩個人倒下,軍機處商量了大半夜,不僅把空出來的位置一個一個填滿了,把所有的震蕩政局的隱患一個一個排除了,而且對皇帝這次的雷霆手段都暗暗覺得不得不服——他潛龍在淵這三四年,不動聲色,叫人以為是極弱的一個人,然而終於露出牙齒和爪子,原來亦是鋒利得很!
李夕月在梢間裏也聽明白了不少地方,心裏一直有又酸又熱的波濤翻騰著一般,為他高興,高興得想哭。
等她關注到窗外時,才發現天已經亮了,窗戶紙上透著魚肚白,紫禁城的鳥兒們開始宛轉地鳴唱,綠樹的影子隨著日光的變化移動著,她的心“怦怦”地跳著。
等昝寧進到梢間裏,少年一夜沒睡疲倦又亢奮的樣子落入她的眼睛裏,李夕月覺得對他的愛慕和欽佩到達了頂點。
她緊幾步上前,在他麵前仰首看他,想說什麽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笑道:“我還以為你睡得小懶豬似的呢。”
李夕月不敢發出聲音,但埋首往他胸口一紮。
昝寧順勢環抱住她,輕籲一口氣:“他們都告退了,西暖閣沒旁人。”
這是示意她完全可以說話了。
但李夕月還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胸口是刺繡的金龍,繡得極為工細,那一雙龍目用了二十幾種配色,把目光中的威嚴都繡了出來。
李夕月偷偷吻了吻那雙刺繡的龍目,隔著衣服仿佛能感覺到他“怦怦”的有力的心跳。
昝寧笑問:“不磨著你的嘴麽?”
李夕月一下子抬起頭,臉上兩道淚痕,嘴角兩個小酒窩深深地旋出笑意和愛意。她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輕輕地說:“昝寧……”
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皇帝愣了一下,然後特別激動,抱小孩似的把她往上一托,他不用低頭,她也不用抬頭,雙唇相觸,頓時燃起熊熊火焰一樣。兩股火焰糾纏得難舍難分,到得最後,恨不得有甘霖來澆滅他們渾身的火!渾身燥熱的欲!
還好李貴在外頭給他們澆了“甘霖”,他來了一嗓子:“萬歲爺,今日早朝可萬不能耽誤。點心送到東暖閣了,您用一點吧。”
“今日還不能大意。”昝寧低聲在李夕月耳邊說,“一道用些點心去,吃完了你去補個覺。”
李夕月被他放下地,雙腳著實,心卻有些空落——為即將的幾個時辰的小別。
她從未料到自己會這麽牽掛一個人,恨不得時時與他在一起,為他分擔,讓他適意。
但太多她無法協助的事,她隻能輕歎一聲,摸了摸他的臉頰:“你熬得太辛苦了。得空一定要好好休息休息。可惜我實在沒本事,幫不了你太多。”
昝寧親親她的手心,笑道:“夕月,你已經幫了我很多,真的,你躺床上補覺時好好想想,你就明白,你是我的恩人。”
李夕月臉微微一紅,心裏又特別溫暖。
她以“伺候”的名義和昝寧一道吃了一頓點心。有她吃得很香的模樣陪伴,昝寧也覺得胃口大開,常年梗阻在他腸胃裏的那些痞塊,現在如春水化冰一樣慢慢化開了,他心中奔騰的是大江和大河,是男人廣闊的雄心和蓬勃向上的力量。
李夕月腦袋裏一直很興奮,但皇帝上朝去之後,她突然覺得倦意潮水般湧來,打了好大一個哈欠,搖搖擺擺回自己屋子準備補覺。
剛剛進門鋪被子,就聽見有人敲門。
“誰呀?”
外頭是宜芳的聲音:“李姑娘,是我呢。找您說話方便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