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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李貴沒有料錯, 沒兩天彈劾邱德山的折子就從禦史台轉遞到了內奏事處。昝寧沒言聲,把折子裁了名字,用黃匣子裝了送到了慈寧宮。


  據說邱德山跪在太後麵前嚎啕:“這是冤死奴才了!借奴才一百個膽子也斷不敢在禮親王府邸裏亂議朝政!”


  養病中的太後坐在床上, 冷冷地把黃絹麵兒的奏折扔在邱德山的臉上:“你這張嘴我還不曉得?自以為在我跟前伺候,咫尺天顏、狐假虎威, 在外頭大放厥詞慣了, 哪兒理會得旁邊是誰?”


  邱德山狠狠扇了自己幾個大嘴巴, 臉都扇紅了,然後抹著眼淚說:“奴才曉得了,一準兒是說到為太後頤養修園子那件事, 奴才多說了幾句‘可請戶部在幾處海關增些稅’——也就隨口出個主意, 不成就不成唄,誰敢幹涉戶部不成——可也是為了孝敬您老人家啊!”


  邱德山長了一張粉白秀麗的臉,會說話也會伺候, 曾經在老太後剛剛守寡的時候舍命做過幾件效忠的事,宮裏還偷傳他另有一種“伺候”老寡婦的能耐——也無處考據。


  不過太後寵他, 倒是真的。看他帶著紅紅指印的臉, 天大的怒火也化作一聲長歎:“你也太不讓我省心了!”


  邱德山毫無臉麵地跪在太後床前抽抽搭搭,好一會兒方聽太後說:“這幫子禦史大半是禮邸的故舊——他借重這些‘刀筆’做成過多少髒事了!現如今少不得先叫皇帝留中折子, 把這事淹下去。你呢,也給我老老實實呆著, 別出去拋頭露麵地招了別人的眼!”


  邱德山一邊委屈不服氣,一邊也大不願意:樹挪死, 人挪活, 他雖然是個太監,但並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娘們兒,何況郊外的豪宅裏還有六個千嬌百媚的妻妾, 他沒“東西”不假,但沒“東西”的老公兒也有的是辦法滿足自己的欲望。


  這讓他不許出去,在宮裏天天對著個老娘們大眼瞪小眼地賠笑,他也夠鬱悶的!


  他忖了忖說:“奴才在哪兒不落他們的眼啊?他們雞蛋裏尚且能挑出骨頭!奴才總少不了和內務府各處交接太後萬壽的事宜,隻怕還有屁話在等著奴才呢!”


  “那能怎麽辦呢?!”


  邱德山說:“要不奴才出去避避風頭吧?正好要備辦太後萬壽用的緞匹,回頭織繡完了還得做出衣裳、幔帳、椅袱桌布來,還不能耽擱呢。”


  太後橫著眼兒不置可否,邱德山知道她今天不痛快,哭了一陣也不糾纏了,委委屈屈地說:“奴才受委屈也沒什麽,隻是太後您可別再生氣了!您身子骨不好,再被禮親王氣到可就值多了!您早些安置吧!”


  回頭呢,聽說他走了麗妃的關係到太後麵前關說。麗妃人比皇後活絡,也會說話些。太後看看這個侄女,比皇後順眼也順耳些,歎息了一陣,卻也沒正經說什麽,隔天就答應了讓邱德山去江南幾個織造府裏督辦緞匹物件去了。


  千叮嚀萬囑咐,命他避風頭為主,絕不能張揚生事。


  禮親王請了喪假,軍機處的大小事都落在張莘和的頭上。春季是官員引見的時候,春闈亦要開。


  張莘和很認真地和皇帝匯報一應的情況:“春闈是掄才大典中最重要的一科,多少讀書人畢生的夢想便寄托於此,上一科還是皇上親政第二年的時候,那年是多事之秋,臣為禮邸排擠出京,駱天馳又被禮邸按上罪名發遣到軍台,殺一儆百,立威於百僚,一時朝中無人敢攖禮邸鋒芒,從此清流盡入禮邸彀中。皇上的難處,臣在江南都能感覺到。”


  他揾一把老淚,卻含著欣慰笑道:“隔了三年回來,皇上……長大了!”


  “張師傅……”昝寧也很是感慨,“今年一闈,要不拘一格用人才——策論格外要命中時局,不能盡出劉俊德那樣滿嘴道德文章,背後卻吃喝嫖賭的偽君子!”


  “臣下引見,朕也要好好掌眼,江南一案,真正是糜爛到骨子裏,朕雖不在民間,卻可以想象民謨之重!求一青天大老爺而不可得,就隻能像撚匪一樣聚集自保了——雖要剿滅,但朕心裏也知道,豈有吃飽了飯仍願意嘯聚的那麽多人呢?”


  “皇上說的是!”張莘和看著自己小時候帶大的那個小皇子現在已經聰慧而堅韌,更不乏仁愛之心,嘴角和眼梢的皺紋裏滿滿的都是笑意,“還有一事,春季易有汛災,黃河故道所在的地方都是剛剛打完仗的地方,都要當心。河道總督務要選擇務實肯幹的,地方賑糧賑款務要提前備足,江南一通貶殺,對官場還是有震動的,人人都在觀望吳唐能否起複。”


  昝寧心裏明白,吳唐重處,就是給官官相護的朝野一個正麵的信號,至少那幫貪官汙吏能收斂很多。


  他點點頭,鄭重地說:“張師傅放心!”


  張莘和猶豫了一下,又說:“皇後兄長打死護軍金樹生的事,大理寺也審結了。”


  昝寧已經知道了消息,但剛剛帝師猶豫的神色讓他很想聽聽張莘和是要說什麽,因此隻簡單地“嗯”了一聲。


  張莘和說:“按說呢,步軍統領衙門的長官毆打犯過護軍致死,懲處肯定是有的,人命關天,便是問個革職也很正常。但不知內務府在攪和什麽?為什麽又攀扯了金樹生妹妹的往事?”


  他直視著皇帝:“臣也聽他們在說‘驪珠’這個名字,是個宮女,還說皇上……”


  昝寧垂眸,手上盤弄著鎮紙用的西洋玻璃球,雲淡風輕地說:“不錯,是我喜歡過的姑娘。”


  張莘和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再說話時語氣裏帶了一點責備:“皇上,為君者怎麽可以意氣用事?國法在上,私意在下,為當年一個宮女,枉法處置今日一個武官,叫太後和皇後家的顏麵往何處去?”


  昝寧好笑似的:“張師傅,你呀,大概忘了他們排擠你出京時,為的是國法,還是私意。”


  張莘和說:“臣並無怨懟。”


  “我有。”


  張莘和看了看他,歎了口氣:“縱使為了私意也沒錯,但是貿然對納蘭家族動手,想攪得天翻地覆,這會兒看著是禮邸在背黑鍋,可總有您也被拿住把柄的時候。”


  “張師傅,我不瞞你,我就是想廢後。”昝寧直視他的師傅說,“我當他們的提線傀儡當得太煩悶了,從朝堂,到後宮,眼之所見就是納蘭!”


  張莘和沒有再說什麽大道理和道德文章,但還是勸道:“急不得!皇上急不得!”


  “我不急,我慢慢等機會。”昝寧說著。


  但是當張莘和告退,他啜著李夕月送來的茶,看著她站在花插前笑得甜蜜的樣子,他想:我想要有一個像她這麽甜美可人的孩子。


  晚間他翻了穎嬪的牌子,仍舊把她一個人丟在寢宮,而在齋室裏和李夕月顛鸞倒鳳。


  最激越的時候,他用極大的理智強迫自己抽身而出,用這樣最原始的方式避免李夕月懷孕而造成一係列的麻煩。


  揩抹幹淨,在床笫間抱著心愛的姑娘入睡,昝寧有好一會兒沒有睡著。


  這種“抽刀斷水”的避孕方式,是讓滿足感大打折扣的,這還隻是其一;其二是心裏不忿:特別想要的,卻必須克製,愈是克製,愈是遷怒在納蘭氏一家子頭上。


  早晨,他便也醒得比李夕月還早。看她像隻小貓一樣蜷在他懷裏,嘟嘟臉兒,嘟嘟嘴兒,長長的睫毛又黑又密,就連那並不出色的圓鼻頭和圓耳垂,瞧著也分外可愛。他伸手輕輕撚一撚,起初是並不想把她弄醒,但那細膩的肌膚越捏越想捏,終於鍥而不舍地把她吵醒了。


  小貓兒伸展了個懶腰,肉乎乎的手掌從他臉上劃過,然後睜眼笑道:“你下巴像刷子似的,紮手。”


  昝寧笑起來,捉住她的手在唇邊親親,又故意蹭他的胡茬兒,笑道:“越是敢嫌棄我,越該好好治治你。”


  李夕月摸著他的臉,看他笑起來下頜圓潤的樣子,隻覺得醉人。這麽好看的一個人,就算不是皇帝她也從沒有想到會歸自己睡。頓時嚶嚀一聲,往他堅實的懷抱裏一拱。


  皇帝便又興動了,伸手去解她的汗巾。


  一個太監的聲音恰恰在門外響起來:“卯初,萬歲爺該起了。”


  “起吧起吧,”李夕月推推他,“昨晚上該過癮了吧?”


  “沒有。”他膩膩乎乎的,隻覺得她汗巾係得太麻煩,半天也沒解開,“一點不過癮!”


  小太監叫他起床叫第二遍:“卯初,萬歲爺該起了。”


  他衝外頭吼一句:“知道了!”


  轉臉把手從她褲腰裏硬塞進去。


  李夕月任他輕薄了一會兒,再次推了推:“萬歲爺,可不能荒廢了朝政!多少雙眼睛在望著您呢!”


  “夕月,等我。”他抽出手,在她唇上親了一下。


  李夕月笑道:“等您呢。昨兒內務府貢來的新君山茶到了,我泡好了等你來品鑒。”


  他說的“等”並不是同一個意思,不過也不必說破。這樣一個晨起,隻覺得滿滿的都是精力勁兒,朝廷中所有的煩心事,隻要想著是為了李夕月,為了他們倆的美好未來,頓時什麽煩惱都成了動力。


  今日是大朝日,皇帝去乾清門上朝聽政了。


  李夕月帶養心殿的宮女收拾兩間暖閣。她現在儼然已經代替白荼成了一名管事宮女,出主意為主,動手幹活兒為輔。看著兩間暖閣裏的梅花已經凋落了不少,她吩咐道:“梅花都撤掉吧。”


  小宮女問:“擺瓶還擺不擺了呢?”


  李夕月忖度:兩座暖閣是皇帝日常逗留最久的地方,偏生以往布置得冷冰冰的,再富麗堂皇也叫人不舒服。春季花卉正是開得好的時候,桃花、櫻花等雖然長在樹上漂亮,但不宜插瓶;迎春、月季等花可以插瓶,但看起來不夠大氣。


  她想定後吩咐道:“要擺瓶的,用清供的山茶花,不需要多少折枝,隻揀花朵開了大半的那種送到養心殿來。”


  她用心裝飾著養心殿,像一個專心的賢妻一樣,想盡自己的力讓他多一些舒心和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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