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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李夕月貪心, 跟著昝寧去園子那天,摘了好多好多的梅花。


  梅花用大瓷壇子粗養在水裏,開得倒也旺盛。她在皇帝處政的半天工夫裏, 忙得不亦樂乎,一枝枝修剪、擺造型, 再插到選好的瓶子裏, 布置好東暖閣和皇帝寢宮, 擎等著他叫起結束,還有幾瓶梅花要擺到西暖閣去。


  在東暖閣等待的時候,看著一屋子梅花, 顏色各異, 形態飄逸,李夕月滿足極了。


  忽然,聽見西暖閣門簾響動, 大概是叫起的大臣們出來了。


  李夕月心裏急著想進去擺花瓶,不由凝神聽外頭的動靜, 等他們離開, 自己就請兩個小太監一起把瓶子捧到西暖閣去。


  但外頭的動靜異乎尋常,首先是禮親王在養心殿正殿的門邊說話:“皇上既然準奏了, 這種事事不宜遲,遲了消息泄出去會惹麻煩, 立刻叫幾個太監傳旨到儲秀宮去,該逮問的人現在就叫去內務府慎刑司報到, 誰敢遲延, 就問個‘畏罪拖延’的加罪!”


  接著是榮聿說:“得嘞!慎刑司的刑具已經準備好了,幾個問話的主事都是老積年了,不信問不出點消息——別說是三四年前的事, 就是三四十年前的事,也能給它扒個底兒掉!”


  禮親王大概是在點頭,而後說:“宗人府那裏知會了麽?”


  “是的,和三哥也知會過了。”


  “好得很。一旦查實了,先拿內務府的供詞,再叫提前準備好禦史台的彈章、宗人府的審辦書,一股腦給發出來,任誰也彈壓不住!還有……”他的聲音低了下去,伴著步伐聲,大概有不宜為外人知的內容,正在和榮聿咬耳朵。


  榮聿,即榮貝勒,掌管內務府,即是掌管皇帝宮裏的所有家事。小到最下層太監、蘇拉的吃喝拉撒睡,大到承奉皇帝和太後關於後宮的旨意,由其下設的各個“司”掌管著。瑣碎繁雜,但也有實權在手。


  這次要查儲秀宮的人,明顯的是針對皇後的,但是不能直接提溜皇後問話,就隻能從她身邊的人那兒打開缺口,查實了再徇各種“例”來對皇後的行止進行責處,輕的是發旨申飭,重的甚至能廢後。但即便是皇帝也沒有一言堂的可能,必須按照這樣的辦事規矩和各種律例援引,才能處置。


  一會兒,李夕月聽見榮聿又回來了,在西暖閣門口拍著馬蹄袖打千兒請見。


  而昝寧踱步出來,對榮聿說:“到隔壁說話。”


  李夕月急忙斂衽垂手,等他們倆進門,她不言聲地給他們蹲安。


  皇帝笑融融的,看了她一眼說:“李夕月泡兩碗新進上的雨前茶來,給榮貝勒品鑒品鑒。”


  榮聿受寵若驚:“皇上太抬舉了,這新茶才供奉進宮呢,奴才真是天大的福分!”


  昝寧微微笑道:“這茶,進宮是才進宮,不過想必禮邸早就有了,是吧?”


  榮聿有些不好意思,撓撓頭皮,尷尬地笑了笑。


  昝寧說:“這樣的小事,不去談它。剛剛朕在西暖閣正襟危坐的,累死人了,這會子在這裏可以鬆快鬆快。”


  李夕月泡了新茶進門,聽見他們倆還在聊:


  “隻要想按事兒,皇後宮裏那一批人,沒有搞不定的。”榮聿說,“一頓板子不行就再加一頓鞭子,疼到那份兒上了,想讓他說什麽他就說什麽。何況皇後一向禦下頗嚴,誰給她賣命呢?”


  “嫉妒雖在七出裏,但畢竟是一國的皇後,隻怕顧著朝廷的麵子,也不能不從寬。”皇帝閑閑說,瞥了榮貝勒一眼。


  “從寬雖是從寬,不會一下子就奪她的位置。一般呢,先停中宮箋表,停皇後鈐印後宮劄子的權柄,想來就夠她受的。何況她那種脾氣,豈是會收斂的?少不得攛掇著太後整出新的幺蛾子來。”榮聿笑道,“正有果子等著邱德山吃呢!就怕他們不鬧事,鬧了,就沒什麽不好辦的了。”


  昝寧喝著茶,點著頭。


  榮聿又說:“不過有一條倒是要請旨呢。”


  “說罷。”


  榮聿說:“若是她真的害怕、收斂了,尚有一個‘無中生有’的法子。金氏驪珠的哥哥,上回已經被納蘭家的人暴打一頓,威脅再上告就要他的命。若他的命真的沒了,那就是人命案子了,即便是後家之尊,也逃不得清議和國法。”


  他眼睛閃動,語氣低沉而神秘。


  在一旁等著收拾茶碗的李夕月突然就明白了,怪道他要說“請旨”,這個計謀大概是打算神不知鬼不覺地殺掉驪珠的哥哥,然後栽贓嫁禍給當時大放厥詞的皇後家人。


  牽連起來,皇後家人要被處置,皇後又豈能獨善其身?


  隻不過要的是驪珠哥哥的命,他得問問昝寧舍得舍不得。


  昝寧沉吟了一會兒:“不是到非那一步不可,還是留人家一條命吧。”


  榮聿卻懂:到了非那一步不可的時候,他就同意了。


  於是乎他點點頭:“奴才明白了!”


  正聊著,突然聽外頭一陣喧鬧。


  李貴匆匆地跑進來說:“萬歲爺,太後來了!”


  這會子來,沒有好事。


  好在昝寧和榮聿也算淡定,彼此看一眼說:“迎候吧。”


  又對李夕月:“去茶房備茶,茶葉、水溫、湯色的準備都要細之又細,太後也是個懂茶道的人。”


  李夕月有點緊張起來,點點頭,等皇帝和榮聿出門迎候,她也一溜煙兒地到了茶房。


  白荼正在茶房向外頭張望,眉頭微蹙,神色更為緊張。


  李夕月說:“太後來了!”


  白荼沉沉說:“我聽見了。太後歸政後輕易不到養心殿來,來,必是要事。”


  李夕月點點頭:“估摸著是呢,皇上吩咐我準備茶水要仔細,大概就是怕我被指摘禮節。”


  她幾乎是屏著呼吸,用白荼教她的泡雨前新茶的法子,選合適的水溫,壺裏的水線拉得長長地衝茶,看一片片嫩葉在茶碗裏翻飛旋轉,騰起細細的雲霧一般,茶湯變作淺淺的綠,香氣撲鼻。


  果然,緊接著就聽見暖閣裏叫茶。


  李夕月深吸一口氣,把茶碗擺進茶盤裏,準備端過去。


  白荼說:“我來。”


  “姑姑?”


  “我來。”她說得篤定,“畢竟我比你嫻熟。”


  李夕月看她不似說笑,眼神裏堅毅而不容反駁,不敢不從。


  然而她擔心的情況也來得很快,沒多久就聽見西暖閣傳來瓷蓋碗砸碎的巨響。


  李夕月心慌極了!顧不得多想,發足從茶房奔了出去。


  在養心殿外探頭探腦的宮人不少,但西暖閣一向是太監宮女的禁地,不奉詔就進門,那是打死勿論的罪名。


  大家竊竊私語,在說太後進門時臉色的黑沉,在說皇上迎奉時表情言語的陽奉陰違,更在小聲地討論,誰要被“做筏子”來頂主子的怒火了。


  “剛剛進去奉茶的是白荼姑姑!”大家都在耳語。


  裏頭傳出太後威嚴的聲音:“皇帝,你不用說什麽,身邊人替主子受過,素來尋常。不然,你為什麽叫人拿問皇後那裏的首領太監和大宮女?對了,聽說放出去的宮女,也在尋了問話?”


  昝寧說:“一碼歸一碼。金家出狀子上告,哪怕告的是朕,刑部也該理會——這是國法。查明了,他若是誣告,那就責處他,若不是誣告,該責處誰就責處誰——這也是國法。”


  太後大概在冷笑,有一會兒沒說話,然後卻也不和他糾結這一條,幽幽說:“你徇國法辦事,自然是極好的。我今日也是為‘法’而來,說起來是宮中的家法,事實上也是國法。”


  而後聲音不高卻異常冰冷:“小邱子,叫傳杖吧。”


  “皇額涅!”


  太後問:“怎麽的?我管不了你宮裏的人?”


  昝寧說:“宮人泡的茶不合皇額涅的意思,薄責也可,不至於傳杖。”


  太後笑道:“是了,我知道你是個仁君,愈發襯得我們都是心狠手辣的惡毒之人了。若為一份茶就動板子,好像是重了點。不過我今日來養心殿,也算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呢。想要問一問宮裏那些關於驪珠的謠言是怎麽來的。”


  “兒子沒有聽說什麽驪珠的謠言。”


  太後冷笑:“你禦下寬,大家自然隻揀好聽的你聽,哄得你覺得海晏河清,宮裏萬世太平。我那裏卻聽說,驪珠的哥哥上控,有人推波助瀾;宮裏頭一份就在傳說當年都是皇後的不是,硬要把屎盆子往皇後頭上按;更有笑話呢!居然說驪珠當時以宮女之身,已經懷了龍種,你說這屎盆子多髒多臭,就構陷一國的國母啊!”


  皇帝的聲音很平靜:“既然有這樣的話,朕叫內務府好好查就是。多謝額涅的指點。”


  “不用了,你還當你的仁君。”太後說,“這樣髒手的事,不勞你,我來辦就是。話呢,是養心殿傳出來的,當年和驪珠親密的,大概就是這個一道服侍過聖母皇太後的白荼了吧?”


  於是,停了片刻,太後又揚聲說:“小邱子,傳杖,我要打著問呢。”


  邱德山趨步出來,傲慢地環視了暖閣外的一群宮人,最後看著李貴,嘴角一笑,說:“李總管,皇太後叫傳杖。”眉梢一挑,等著他回話。


  在養心殿,自然傳養心殿的散差來責打宮人。


  這是看李貴敢不敢不遵太後的懿旨。


  李貴臉色很難看,但確實隻敢猶豫了片刻,就對後麵傳話的小太監說:“聽見沒有,傳杖吧。”


  作者有話要說:囉嗦兩句。


  作者呢比較曆史控,所以沒個背景板寫起來會渾身難受。


  這篇背景板是偏晚清一點的,所以雖然不會寫太平天國和八國聯軍,但是很多體製背景沿用的是晚清格局。


  啊,如果囉嗦起來我可以囉嗦很久,因為這是我非常想嚐試的一個時代。


  不過總而言之,其實宮鬥也好、政鬥也好,絕不是想象中的高位者可以一言堂的模式,有法徇法,無法徇例,至少表麵功夫都是要做到的。所以非常直接粗暴的虐和爽都不會有。一寫這些我挺容易枝蔓的,會盡量縮減我的囉嗦筆調,嚶嚶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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