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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李貴板著個臉, 目光示意跟來的上虞處侍衛、護衛都散開到四處守護好,然後自己橫一杠子似的,把昝寧和李夕月前後隔開。亦步亦趨、小心翼翼, 簡直呼吸都警覺著。


  昝寧呢,跟劉姥姥進大觀園似的, 隻覺得到處都看不夠, 時不時發問:“這鋪子是幹什麽的?”“那高閣裏怎麽有歌聲?”“短打的這群人怎麽圍著酒缸子吃飯?”


  …………


  李貴和李夕月能回答的盡量回答, 但也有的地方有些含混。


  比如昝寧在很高的一座酒樓下駐足傾聽時,李貴和李夕月都局促不安。


  昝寧問:“怎麽了?兩個人都和撞了鬼似的?上麵唱歌唱得這麽好聽,這地方是做什麽的?”


  李貴好半日才說:“這地方就是尋常酒樓, 裏頭大概是叫的‘局’, 聽這唱腔,想必是南方來的‘長三堂子’,叫得起的非官既貴。”


  長三堂子是什麽昝寧也不清楚, 不過吳儂軟語很是清甜。他凝神又聽了一會兒,腳下跟著打節拍, 還笑著點評:“稀奇有趣。比皮黃和昆調都清新。”


  上麵的琵琶和柳琴聲戛然而止, 而敬酒的動靜又響起來,大聲的吆喝連樓下都有耳聞。


  “好好好, 玉玲今日不要轉局,我給你媽媽雙倍的賞錢。”


  “哦喲, 奴可是說好的。”


  “怎麽,劉大人的麵子都不給?”


  “哪個敢不給麵子嘛?但是轉局的也是位大人。”


  “笑話了, 你問問那位‘大人’要不要給軍機處麵子?”


  “哪個敢不給劉大人麵子?但是轉局是納蘭大人叫的, 奴奴也怕呢。”


  沉默了片刻,有人發話:“轉局就轉局吧。強扭的瓜不甜。我們這裏也差不多了,晚上我還有幾封信要寫。明日也有折子要先在家裏打個腹稿起個草。”


  昝寧覺得這聲音耳熟, 閃身到旁邊的胡同口,睜著亮亮的一雙眼,朝剛剛那家高閣門口張望——門口點著大紅的燈籠,進出的人可以看得清楚。


  “六爺……”


  “別囉嗦。”昝寧壓低聲音說,“我要瞧瞧是誰。”


  李貴苦著臉低聲說:“六爺,雖說國朝是禁止官員嫖.娼叫局的,但這麽多年了,朝廷又是打仗又是賑災,確實管不怎麽到吏治上去,很多舊法都荒廢得差不多了。主子也犯不著為這事生氣。”


  “我不生氣,就是看看是誰。”


  正說著,樓梯上腳步橐橐,然後幾個人從門裏出來了。


  大家出來吃飯喝酒,穿的都是便衣,遠遠地都能感覺到衣料灼灼的光。


  劉俊德地位最高,被奉請在第一位上,肚子腆著,笑容滿麵,朝旁邊拱手致謝:“今日燕菜極好,局也叫得極好。多謝多謝了!”


  他身後那個諂容道:“劉中堂點點頭,就是我們的虔心到了。您要覺得玉玲色.藝不錯,下回我再來約就是。”


  然後壓低聲音,眉梢挑動,逢迎簡直就在臉上:“她呀,別看著佯羞詐臊地金貴,其實是肯‘出堂’接客的,她那間‘金屋’,也肯讓人‘借幹鋪’。”


  “納蘭家的幾位爺,和我也稱兄道弟的,”劉俊德在外仍是一臉道學的笑容,“割了他們的靴腰子不好。”


  【借幹鋪:按指在妓家過夜。】


  【割靴腰子:按指兄弟、朋友同嫖一個妓。】


  “也是,也是。玉玲還有個妹妹,也是絕色,老鴇兒對梳攏她要價太高,不過若是中堂能看得上,也是她的造化。下次叫局,不妨試試?約兩天之後?”


  朝中最講“程朱”的劉俊德,此刻笑逐顏開:“兩天之後要在軍機房值夜班,再過兩天吧。”


  “行!行!到時候我提前投帖子知會中堂。”


  昝寧在胡同口的暗處,心裏鄙夷這位道學軍機。


  冷不防背後傳來一聲狗叫,一個人在他背後橫著聲音說:“你擋在這兒不走是什麽意思啊?”


  狗是拴著的,但還是嚇了大家一跳,連劉俊德他們幾個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瞥了過來。


  君臣兩個冷冷地對視一眼,都尷尬得很。


  然而都不敢說破:大臣叫局,皇帝微行,說破了都夠禦史上本談上萬餘字,都夠他們倆喝一壺的!


  於是都是裝沒看見,頭一低朝兩個方向分頭走。


  李貴終於忍不住了:“六爺,這太不好了!還是回去吧!”


  昝寧覺得心有缺憾,說:“萬一前麵就有縐紗餛飩攤呢?”


  “六爺,誰心心念念跟您說縐紗餛飩呢?!”


  這聽起來像是要問責了。


  李夕月眼淚都快出來了,拉了拉昝寧的袖子說:“爺,回去吧!我怕。”


  雖說有滿心的遺憾,但見她這個樣子,昝寧也不忍心再為一碗餛飩這樣折騰下去。他歎聲氣說:“好吧,氣也氣飽了,不吃什麽餛飩了。”


  回程的路上,昝寧感覺李夕月緊緊交握著兩隻手,好像很擔憂的樣子,不由把她的手包到自己的掌心裏,安慰她說:“別怕,我在呢。”


  “萬歲爺,這真的不好。”李夕月帶著哭腔低聲說,“看到劉軍機的時候,我就在想:今天是我給萬歲爺添麻煩了。”


  “我就是想出來看看,自古以來難道沒有白龍魚服的君王?”他都不免自傷,覺得自己就是個錦繡囚籠裏的囚徒,這樣尋常地出一趟門,在他都成了奢侈。


  而且,他開始有點明白李夕月一開始為什麽不願意接受他的寵幸了——那是要放棄多自由的一片天空,來換取不值錢的錦衣玉食呀!


  想著,他把她肉乎乎的手包得更緊了,滿含著愧疚。


  車馬進了宮門,換了輦轎回到養心殿。


  剛打頭更,宮門還有半個時辰下鑰,李貴說:“今晚好像該去太後那裏定省。”


  昝寧看了看身後跟著的李夕月,無奈地匆匆換了件衣服,匆匆到慈寧宮去了。


  今日太後心情不佳,隨意說了兩句就懨懨的。昝寧幫著鋪放了被褥,表達了定省的意思就回養心殿了。


  等他長籲一口氣坐在東暖閣的條炕時,略一沉吟,便喊:“奉茶!”


  少頃,聽見白荼報名請見。


  昝寧由衷的失望,也有點擔心,點點桌麵示意麵無表情的白荼把茶水先放下,然後直接問道:“李夕月呢?”


  白荼繼續麵無表情,淡定地回答:“在奴才屋子的牆角跪著呢。”


  昝寧“呼啦”起身,埋怨說:“你幹什麽呀!”


  白荼說:“瞎出主意,誘主子出行,不知道尊重……奴才是她的姑姑,有責任罰她思過。”


  然後來了叫皇帝也啞口無言的一句:“除非萬歲爺給她位分,奴才就不敢懲罰娘娘了。”


  昝寧吃她一噎,“嗐”了一聲,拂袖起身,拔腳往李夕月住的圍房而去。白荼不敢僭越攔阻,但也牢牢地跟在他身後。


  門沒鎖,一推門就聽見李夕月畏畏怯怯的聲音:“姑姑這麽快就回來了?我是真不知道這也是大錯,但是以後都懂了,今日可不可以打輕一點?”


  昝寧愣了愣神,然後推門進去,果然見他的小可憐筆直地跪在牆角,雙手高舉著一把竹尺,臉上還爬著兩道亮晶晶的淚痕。


  “夕月起來!”他對白荼有些怒了。


  李夕月不料他闖進來,花容失色,忙說:“奴才確實有錯,怪不得姑姑,萬歲爺您別發火。”


  白荼卻很鎮定,緩緩跪下身說:“主子有怒,隻管責罰奴才。還是那句話:萬歲爺給李夕月位分,奴才就不敢懲罰娘娘了。”


  “你別故意擠兌朕!她今日不是,來日也是。你做了初一,也不怕十五?!”皇帝氣呼呼的,“你們不讓朕微行,怕落了人眼,你們說的有道理,朕心裏也明白了,以後繼續在這裏自己關著自己就是了。但是你們不要拿李夕月做筏子,行嗎?”


  “奴才沒有和誰是‘你們’。”白荼答得不卑不亢,但語氣誠摯,若有淚意,“奴才們誰不知道萬歲爺不容易?但大家都在盼著萬歲爺獨立,中興國朝,萬歲爺身上背負著什麽,多少人暗暗地犧牲著,萬歲爺也沒為大家想想?”


  昝寧當然明白,眼下白荼其實就已經為他做出了犧牲,事情未曾發作出來而已。所以即使白荼這話有“要君”之嫌,他也不能不聽著她的直諫。


  唯獨得再次為李夕月求情:“朕都曉得了。李夕月無心的話入了我的耳而已,並不怪她。”


  “萬歲爺東暖閣的‘規矩草’又是為誰而設呢?”白荼反問道,又說,“日後若娘娘問罪於奴才,白荼願意以死謝今日之罪!”


  李夕月不由也帶著哭腔說:“姑姑,我曉得你是為我好!我以後謹言慎行。您別頂撞萬歲爺了!”


  白荼看了她一眼,不為所動。


  她打起門簾子,推開門,說:“不早了,萬歲爺早些安置吧。”


  逐客令下了。


  昝寧背德、背情、背理,居然一句也分辯不得,在區區一個大宮女麵前斂眉嗒眼,歎口氣隻能出去了。


  白荼等見著他回寢宮了,才對李夕月說:“你該知道,我們為什麽願意為這主子效忠效死了?”


  李夕月點點頭。


  白荼說:“起來吧,把尺子拿給我。”


  李夕月一陣緊張,然而還是聽話地起身,雙手把尺捧了過去。


  白荼抓著尺子,說:“夕月,我今天還覥著臉自認是你的姑姑。是教訓你,也是教訓皇上。你忍一忍,也多擔待。”


  李夕月含淚點點頭。


  白荼遞過去一塊絹子:“咬在嘴裏,不許發聲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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