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侍膳太監哪敢和皇後頂嘴, “撲通”一聲就跪下了,碰著頭說:“主子娘娘這話,真是折了奴才的草料!奴才有一千個膽子, 也不敢和娘娘頂嘴。奴才剛剛口不擇言說錯了話,娘娘隻當奴才放了個屁, 求您多擔待, 饒奴才的狗命。”
皇後納蘭氏當然也不便打罵禦前的人, 隻能冷笑道:“做事如此馬虎,說話如此粗魯,萬歲爺養了你們這班東西!”
這時候, 李貴帶著敬事房的太監到了寢宮體順堂邊, 道:“皇後娘娘,各位主子,萬歲爺身子骨不適, 大家曉得的,所以今兒個是叫去, 您們各回各宮裏早些歇著吧。萬歲爺也說了, 他隻想清清靜靜地養幾天,各位主子噓寒問暖的情意他都曉得, 但人虛弱,實在耐不得見太多人, 大家心意到即可,沒事不用求見, 亦不用送菜, 他隻想禦廚房清淡的吃。”
皇帝這話出來,大家心知肚明。上趕著想拍馬也拍不上,還不如安安分分回去躺著。
李夕月都不由為昝寧鬆了一口氣——剛剛看皇後這張牙舞爪的樣子, 她都覺得不忿。
見後宮的眾人神色各異地離開了,皇後走在最前頭,也是一臉坦然——她隻要皇帝沒有寵其他人的意思,不寵她也不要緊。
李貴袖著雙手,恭恭敬敬地彎著腰,然而目光裏俱是不屑。等後宮這撥人帶著各自的宮女都走光了,他才挺了挺腰板,說:“今日早些給吉祥門(養心殿後門)下鑰。外頭如若有急事折子,自然從前頭內奏事處走。”
轉臉看見白荼和李夕月,又換了笑臉說:“你們倆怎麽杵在這兒?萬歲爺剛叫撤膳,也沒吃幾口,估摸著一會兒就要叫茶水了。牛乳、蜜餞和點心也先備著,禦藥房的藥半個鍾點後就送過來。”
果不其然,她們倆剛趕到前頭,就聽裏頭叫茶。
白荼笑著推推李夕月:“估摸著萬歲爺就想見見你。你呢,正好要親自看一看萬歲爺身子骨好些了沒,前後有個比較呢。去吧。”
李夕月人懨懨的沒勁,對白荼的打趣也提不起勁,說了句:“姑姑又笑話我。”然後也不想多說話,到茶房端了茶盤到東暖閣門口報名請見。
屋子裏燒著暖暖的地龍,熏籠散發著淡淡的藥氣,昝寧隻穿家常的絲綿襖,斜倚著引枕看書。
見李夕月過來,他笑道:“大半天沒見,還怪想你的。早上補覺補夠了沒?其實吧,你昨兒後半夜還睡得著呼呼的,我想要喝杯水,叫了半天都沒聽見你答應,想想你是累壞了,就忍著沒喝。”
他等李夕月把茶盤擺好,茶擱在他的炕幾上,便把她袖子一拉到自己身邊,笑盈盈打她屁股:“你看看,是不是二十板的罪過?乖乖地撅著讓我打幾下。”
李夕月身子一偏:“別鬧,奴才累著呢。”
她說完,怕昝寧會生氣,悄然看了他一眼,他神色較昨天活潑多了,臉上略有些病容,但眼睛已經是明亮的了。年輕身體壯就是這個好,昨天病蔫兒,蔫兒了一個晚上又生龍活虎的。
昝寧低聲說:“誰鬧呢。”
其實也在看她的神色,覺得她好像真是一臉沒意思,他就不再動手動腳了,隻拉著手說:“求你了,今晚上再吃點辛苦,陪陪我吧。你不用熬著不睡的,也不要裹著氈子坐在地上值夜。你就上榻上來,咱們睡兩個被窩,不打擾,又能照應,好不好?就是早晨多費點事,把你的被子疊一下還擱那兒就結了,沒人會發現端倪。”
他的神色讓人不忍拒絕,李夕月想峻拒卻又開不出口,隻能忸怩:“這可不行……這不就是爬床了嗎?奴才,可還是黃花大閨女呢!”
“我不碰你呀。”他撒賴一樣扭著她的手,“要碰你你早就逃不過了!”
李夕月想說什麽,突然覺得頭裏一陣暈,渾身有種說不出來的酸痛難受,不禁伸手扶了一把炕幾,另一手則扶額。
昝寧也發覺她的不對勁了——原來她一直淡漠的臉色不是因為不高興。他要緊問:“怎麽了?”
李夕月有氣無力地:“今兒一天睡蒙了,兩餐飯一餐都沒有好好吃,剛剛一陣暈,大概是餓的吧?”
昝寧怪她:“你怎麽不早說呢!想吃什麽點心?羊肉餑餑、鬆瓤卷子、豬油玫瑰糕、千層酥餅……想要什麽都是現成的嘛。”
李夕月搖搖頭:“聽著奴才都覺得膩呢。就想一些清淡的粥或麵吃,隻是大廚房沒有。”
她自失地笑笑:“奴才不是抱怨。奴才是什麽名牌上的人?宮女吃飯,大廚房做什麽吃什麽,哪還有的挑嘴的?”
昝寧看著她,歎口氣說:“你先坐下來緩緩。想吃什麽這點小事,你大大方方跟我說就是了。對你們也許是天塹般的難辦,我這裏不就是一句話的事?你呀,還是跟我見外!”
他好像有些生氣,但不忍發作,把李夕月按著坐在他的條炕上之後,親自趿拉著鞋到門口吩咐:“朕餓了,叫禦廚熬燕窩粥、小米紅棗粥、雞湯菜茸粥和老米赤豆粥四樣供選;還要清雞湯麵、薑醋掛麵、炸肉醬麵和蔥香油麵四樣供選。”
外頭立刻“嗻”了一聲。
李夕月一嚇:“萬歲爺,再借奴才三個肚子也吃不下那麽多呀!”
昝寧笑道:“笨!誰叫你全吃呢!你看著有胃口就每種都嚐嚐,沒胃口就揀喜歡的吃幾口,嫌不好就再要其他種類。隻要吃得舒服,怎麽著都行——當然,你要吃天上的龍肉,我就沒有了。”
李夕月給他逗得一笑。
心裏不由暖暖的。
等熬粥下麵的當口,昝寧坐到李夕月身邊,自然而然地就一攬她:“現在閑著也是閑著,咱們親親吧?”
李夕月躲開他,嗔怪道:“什麽呀就親親?哎,還有剛才一條,萬歲爺體諒,讓奴才今日回去好好睡覺吧。”
“我這裏的床不好嗎?”他指了指梢間的龍床,“檀木整雕,螺鈿鑲嵌,拚綴染牙,紅綃香紗,錦緞絲綿被褥……哪個不好?”
李夕月笑起來:“不是不好。是……奴才擇床。”
“我才不信呢!”他戳破她的謊,“睡帳篷,睡腳踏,睡牆根,我看你逮哪兒就能睡哪兒,睡得叫都叫不醒,還擇床?”
“可是,奴才喜歡奴才的棉被軟褥子呀。大通炕上睡覺,想怎麽滾就怎麽滾,多自在多舒服!也不怕把錦緞的被褥、紗帳給滾皺了、壓撕了。”
昝寧不由看了一眼自己精致的龍床,其他無所謂,不過好像確實不如大通炕能想怎麽滾就怎麽滾。
他又發綺思,啊,要是有那麽一天可以臨幸李夕月,她這活潑性子,隻怕床榻間滾起來也是活潑潑的,是不是還真得換張大床,可以想怎麽滾就怎麽滾?
想得一個人露出詭異的傻笑。
李夕月一看就知道他又沒安好心了。恰好這時候外頭報來:“萬歲爺,您要的粥與麵已經好了。”
其實禦膳房隨時備傳點心,粥都現成熬著,麵得單獨下,也就一刻鍾的事,所以快得很。
李夕月忙從皇帝的條炕上起身。
昝寧奇怪,低聲問:“幹嘛呀?還得你親自端粥和麵?自然有人送進來。”
李夕月也低聲說:“萬歲爺,奴才大剌剌坐您的條炕上,是怕不容易被捉到犯大過失的把柄麽?奴才才不敢這麽招眼。”
您老燒糊塗了吧?
昝寧不好做聲,看著她規規矩矩侍立到一邊,才清清喉嚨對外頭說:“進來。”
六個小太監進來,兩個搬膳桌,四個端著食盤。端下八個明黃釉的禦用大碗,八個明黃釉的禦用小碟。除了皇帝點的四份粥四份麵,另外配了八樣清爽的小菜。每個碗碟裏都插一根銀膳牌,示意已經由嚐膳太監嚐過,銀牌不變色也示意著無毒。
李夕月先“哇”了一聲,看著各色粥、麵和小菜,感覺胃口回來了一些。接著又有些躊躇:“奴才……去換自己用的碗筷吧……”
昝寧好笑地看著她:“啥意思?你上宮女圍房端一副碗筷大大咧咧地進養心殿東暖閣伺候?說好的不招眼呢?”
李夕月自失地一笑,但又有些惶恐,這些碗盞是皇帝專用的,宮裏偶有嬪妃或臣子侍膳或蒙賜膳——侍膳是嬪妃站在一旁伺候皇帝吃,賜膳是嬪妃或大臣另備碗筷在一旁小桌跪用——他的餐具可沒人敢沾染。
“吃呀。”
李夕月難看地賠笑:“這是萬歲爺用的碗筷……奴才不敢用。”
“沒事。”昝寧說,“你的口水,我已經嚐過不少了。”想著那些舌尖起舞的熱吻,他擠擠眼睛,示意她別擔心,更別矯情。
李夕月臉一紅,再次告罪,拿起皇帝的牙箸和銀匙,開始吃飯。
昝寧在條炕上盤膝坐著,撐著下巴偏著頭看她吃。
李夕月吃了兩口麵,嗦得正歡,一別頭看見有個人偏著頭盯著她看,頓時覺得嗦麵時湯汁四濺的模樣實在難看,別過頭趕緊把嘴裏的嚼完,才說:“萬歲爺別盯著奴才吃嘛。”
昝寧笑著:“我以前養的狗護食,有人盯著它吃就衝人叫喚,或者把肉骨頭拖到窩裏慢慢享用。你也屬狗麽?”
“萬歲爺才屬狗。”李夕月反擊一句,看看他仍然在笑,放下心來——他確實屬狗。
“奴才比萬歲爺小兩歲,奴才是屬老鼠的。”
說完,她覺得吃麵實在太不中看了,放下筷子,改拿銀匙喝粥。
四色粥有甜有鹹,煮得軟爛黏稠,確實很好喝。
搭配的八味小菜也各具其美,李夕月吃著一小碟拌嫩黃瓜,那黃瓜才拇指粗細,一摣長短,切著花刀,搭配薑醋和花椒油,又爽又脆,頓時醒神通竅。李夕月吃了一口接一口,讚也不絕口:“這玩意兒真好吃!冬天奴才還沒吃過黃瓜呢!是火室(古代溫室)裏養出來的吧?肯定貴死了吧?”
昝寧點點頭:“確實,供禦的東西,不過據說外頭也有,多貴我也不曉得。像你這樣官宦人家的姑娘都沒吃過,想必不便宜。內務府給我報的賬是一兩銀子一根。”
李夕月咋舌:一兩銀子一根拇指粗的黃瓜!要知道,這幾年打仗米價貴,但大米也就是一兩五錢銀子一石,一石大米一百斤,他們李家上上下下十口人夠吃近二十天呢。她現在“呱唧”一口,“呱唧”一口,已經把幾個月的米飯都吃了下肚了。
昝寧問:“怎麽不吃了?”
李夕月說:“不是奴才矯情,這麽貴,奴才吃著心慌……夏天的黃瓜,一兩銀子能買一籮筐。這會兒吃,雖說新鮮好吃,可是價格也未免太坑了。奴才說起來是官宦家的姑娘,其實也就是中人家境,實在當不起這麽奢侈。再想想打仗的那些地方,老百姓肚子都填不飽,更是覺得堵得慌……”
昝寧若有所思一般,隔了一會兒才點點頭:“夕月,你說得對。上之所好,下必甚焉。國家現今並不太平消停,百姓的日子更是艱難,宮裏和朝堂裏,這奢靡之風確實該停一停。”
“胥吏盤剝之苦,賦稅耗羨之重,戰爭流離之眾……太多人僅隻活著就不容易了。”他看著李夕月,滿眼是讚許,但又說,“但這黃瓜已經拌好了,你不吃它,它也是進泔水桶,所以你能多吃點、別浪費才是最好的。”
作者有話要說:禦醫友情提示:“流感防控,注意戴口罩,勤洗手,盡量減少近距離接觸避免飛沫,不熬夜保證免疫力。”
黃桑:“拉拉小手,親親小嘴可不可以?”
禦醫:“what?!”
李夕月扶額:“完了全中……黃桑你沒文化真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