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李夕月嘴都給皇帝捏歪了, 睜著兩隻眼睛撲閃撲閃的。
眼看他臉俯過來,李夕月有點慌,顧不得臉疼, 左搖右擺掙紮。她皮膚滑,他的手一時沒捏住, 給她閃了開。
“還敢躲!”昝寧氣哼哼的, 火上添油, 想著是不是該把她摁腿上打一頓。
李夕月再退一步,後腦勺“當”地撞在板壁上,她勉強地苦笑著:“萬歲爺, 奴才不是躲, 奴才是覺得冤枉,也怕您雷霆震怒。”
“沒覺得你會怕!我看你膽子包著天呢!”
“奴才哪有那麽大膽子?”李夕月已經躲無可躲,該說的話也說了, 感覺他是生氣,但也不像她剛到養心殿時, 他氣起來麵上是帶著冷酷的——現在這種氣, 就像是沒辦法隻能跳腳嚇唬人那種。
想想,給他出口氣也就好了。
李夕月心一橫, 哭喪著臉說:“反正萬歲爺生氣了,就是奴才的罪過。您實在要‘清火’, 就打奴才一頓好了。”然後要緊說:“不過奴才身子弱,您下手可別太狠了。”
她一副英勇就義的表情, 昝寧反而有點愣, 頓了頓說:“原來你也知道自己該打。”
李夕月說:“不然萬歲爺怎麽出氣兒呢?總不能咬我一口吧?”
昝寧突發奇想,咬她一口又何妨?她也不是沒咬過人,自己一報還一報好了。
再看看她嫩生生的小臉蛋, 如剝了殼的雞蛋般滑溜,又如去了皮的水蜜桃般水嘟嘟的。他把她後脖子一捏,然後給她臉蛋上來了一小口。
“啊!”她叫起來,倒不是因為疼痛,而是驚嚇。
昝寧怕給她臉上落下印痕,沒敢用力,然後看到除了口水印,什麽印跡都沒有。他不甘心,又給她耳垂上來了一口。
“疼……”
“不許喊疼。”罵一聲,覺得還不過癮,看她居然還敢噘嘴瞪眼地表示委屈,又咬她的嘴唇。
質感和其他肌膚不一樣,他咬完還含了一下,終於心滿意足,剛剛那種恨得牙癢癢的感覺,終於被排解掉了。
“還疼麽?”他問,總算有了點人情味。
李夕月摸摸耳朵,摸摸嘴唇,好像都能摸到牙印,臉通紅,心裏一千遍罵他果然是屬狗的。
賭氣中,她低著頭,沒好氣說:“疼。”
聽得那一聲“疼”,昝寧心窩裏就哆嗦了一下,想:這嬌滴滴的,不知怎麽被父母寶貝著長大的。他要出口氣容易,要逼著她認錯、服從也容易,自己進退維穀無非是因為舍不得、不忍心。既如此,還是別折騰她,亦即別折磨自己了。
但嘴上還是要嗬斥:“這也敢喊疼!疼的你沒經曆過呢!”
李夕月苦著臉揉自己的耳朵,也怕他氣不過要傳杖,她膽兒小,可不想挨那個。此刻這主子油鹽不進,還得她先伏低做小地哄著,但又不甘心背黑鍋,話還得說清楚。
她嘟著嘴,一臉委屈:“萬歲爺,您今天的火氣清了,奴才還有點冤。”
仔細瞟著他的神情,一見他眉毛又揪起來了,她就趕緊裝可憐:“您別生氣,先聽奴才說是不是這樣。”
她又舔舔嘴唇上的齒痕,才說:“奴才現在算是明白萬歲爺生氣的原委了,隻是奴才太冤屈了。無非是奴才見的不僅是家人,還有個外人,可奴才又沒跟他說幾句話,又沒泄露宮裏的秘密。不知道的,還以為萬歲爺吃醋了呢。”
抬眼又飛快地瞟了他一下。
昝寧有些不好意思。他就是吃飛醋了,但這話放不到台麵上說,隻能“哼”了一聲:“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哪個要吃你的醋!”
李夕月得了他這一句,便氣定神閑了:“奴才也知道萬歲爺不是那麽小氣的人。”
昝寧小氣啊,但是人家大帽子扣下來,這馬屁他不接著都不行。
他氣哼哼道,“朕自然不小氣,可你也別得意忘形!”
又揮揮手說:“已經叫了戶部和內務府的‘起兒’,你到外頭吧,朕這裏有重要的事情商議。”
李夕月巴不得這會兒遠離脾氣糟糕的他,趕緊跪安告退了。
“等等!”他伸手把她鬢邊的碎發撥弄了撥弄,遮住耳垂。
端詳了一會兒又說:“嘴抿著點,印子還沒消呢。”
李夕月抿嘴出了門,恰見榮貝勒起首,後麵跟著一群翎頂輝煌、穿紺青色朝袍的大臣進來,她忙離西暖閣遠遠的。
這一時間估計不會傳喚奉茶,李夕月到了茶房,覷了一眼爐子上的水,又檢點了東西,無誤之後想必是一段可以自由些的時光了,心裏恰好也亂亂的,回到屋子裏,打算放空一會兒。
白荼也在屋子裏,對著空落落的繡花繃子發愣。
李夕月說:“姑姑,你也回來了?”
白荼看了她一眼,特別是看了看她微微有些腫的嘴唇,然後突然眉立,伸手抓過縫衣尺:“手伸出來。”
李夕月記起她還欠了十記尺子呢,看來白荼也沒忘,她沒奈何伸出手掌,小聲說:“姑姑輕一點……”
白荼好像是心情不好的模樣,上手第一下就不輕,頓時打得李夕月手抖了起來。挨了四下,兩隻手掌都又紅又腫。她忍不住求饒:“姑姑,我錯了,我以後不再毛躁,做事一定認認真真的。別……別打了……”
白荼毫不理睬,抓住她的手指,一五一十地打完,而後才說:“李夕月,你記住,在禦前侍奉,謹慎第一,自律第二,不驕狂,不自大,不恃寵。”
李夕月生生被打哭了,今日既有見父母的極喜,又有擔驚受怕、挨打挨罵的極悲,她啜泣著:“姑姑,我知道了,我記住了。”
白荼說:“別動。”
去抽屜裏找藥。
也不是多大的錯,挨這麽重的打,李夕月一開始是委屈的,心裏也有些怪姑姑狠心。但是,當她看見白荼一邊小心地給她雙手上藥,一邊淚珠連串地滾落下來時,她心裏又沒了惱恨,隻說:“姑姑,你別難過,我以後會小心的,你的話我都記住了。”
白荼吹了吹她的掌心,藥油散發出濃烈的氣味,李夕月覺得先是灼熱,後來慢慢有些清涼感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白荼第二次說這句話,停頓了好久才又說,“夕月,我們都要小心,都要扛過去。”
“姑姑……”李夕月不免驚疑,“有……有什麽事要發生了?”
白荼聲音極低:“扇套裏是萬歲爺的密詔,消息遞出去,一大班子人要靜靜地等待時機。其他我也不知道,隻知道這樣的事,‘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任一環節出了岔子,我們是首當其衝的人,躲都躲不掉。當年……”
她似乎在認真考慮該不該說,但最後把聲音壓到幾乎聽不見:“當年聖母皇太後有個侍女,叫做驪珠,就是死在不夠謹慎上。”
“啊?”
白荼長歎了一聲:“驪珠大萬歲爺三歲,小我兩歲。當年我們一起伺候還是和妃的聖母皇太後,還是阿哥的萬歲爺有時候進永和宮拜見母親,驪珠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反正讓萬歲爺對她多加注目起來。十多歲的孩子懂什麽,一個漂亮姐姐常和他說些貼心話,把好東西留給他,給他做襪子做鞋,一來二去的當然覺得這是朵解語花兒了。”
“聖母皇太後那時候想問題也簡單,覺得阿哥天天粘著一個宮女,將來把這個宮女指婚給他做側室、做格格就好了,又不是什麽大事。驪珠又漂亮,又嘴甜,即便大幾歲也是會照顧人,家裏父兄都是步軍統領衙門的護軍,不算虧了爺們。”
“哪曉得!”她搖了搖頭,“萬歲爺登基後,聖母皇太後和咱們那位嫡太後提了收房這個茬兒,母後皇太後不僅沒同意,還大大地發了一通火,道是皇帝才十三歲,早早收了人在屋子裏就不怕傷了身子?當時我們也覺得是這個理。沒想到太後的真意還是不能有人在皇後前麵。”
“萬歲爺肯定得有三宮六院的,太後這麽做不是小氣了點?”李夕月問。
白荼搖搖頭:“你曉得的,太後的侄女長得不怎麽樣,要是前麵先有位漂亮的寵妃擺著,將來皇後和麗妃還往哪兒擱?隻是我們那時候還以為驪珠就是等幾年,等萬歲爺大婚後再收,都羨慕得不行,哪曉得那時候已經注定了她不離開紫禁城就隻有死路一條了。”
李夕月咋舌,而後想到皇帝現在對她的那種“意思”,那豈不是意味著她李夕月也有可能重蹈驪珠的覆轍?
“當然,天要滅人,也得人先作死。”白荼又說,“驪珠名利心重,也是害死自己的緣由。萬歲爺小時候因為自己的母家單薄,是有些自卑的,有話不愛對其他人講,唯隻把驪珠當個知心人。驪珠呢,偏用利用這點,把萬歲爺牢牢地掌控在手掌心裏。你想想,別人心裏是什麽滋味?”
這個“別人”肯定不是一般的宮人,想必就是皇後、麗妃,甚或太後了。驪珠那時候也就是十幾歲的少女,自以為有點小花樣抓住了皇帝的心就什麽都不缺了,哪曉得那時候的皇帝也是毫無權柄的小傀儡,她當然是自己找了一條不歸路。
李夕月聽得還是有點怕:“我還是少兜攬他,平平安安混到出宮吧。”
白荼說:“此一時,彼一時,你不是驪珠,萬歲爺也不是當年那個小娃娃了。他有他的雄心。”
她似乎是在說服李夕月,更似在說服自己:“我們都幫他,哪怕隻是出一點點力,也能讓他更有信心,更有實力去爭取他自己的東西、他想要的東西。但如果都作壁上觀,都不幫他,他那麽寂寞孤獨,不知道還能不能一直往遠處走?”
遠處或有光,或許是長久的黑暗。
他要執一柄火炬,從腳下照到心靈,孤獨去走漫漫的長路。
白荼看看李夕月,小姑娘的表情矛盾糾結,但似乎更多是被她的話打動了。
白荼說:“可以放心的是,萬歲爺的養心殿都是他甄別、清理過的,但是出了養心殿,彼此都要守著禮,他若是凶你,你也別往心裏去,都是在護著你。咱們既然跟了萬歲爺,就實實在在地跟著,他是個聰明人,從前吃了一塹,更長了智性,不會再栽倒第二回 。”
白荼最後又吹了吹李夕月的掌心,又抹去她臉頰上的淚痕:“好姑娘,別怕吃這些苦頭,記住我的話。”
她起身,把衣服撣平,向外看了看,正好聽見李貴在說:“怎麽回事?萬歲爺叫茶呢!”
白荼朗聲說:“我來。”
西暖閣一撥大臣已經退下了,昝寧移到東暖閣,換了家常的衣裳。頭腦裏事多,皺著眉捧著一本書獨自想心事。聽見門簾響,他不由嗔怪道:“怎麽這次等了這麽久?”
“是,奴才來晚了。”
等聽聲音是白荼,昝寧有點小尷尬:“哦,朕以為是李夕月呢。她人呢?”
白荼很鎮定地說:“她一時來不了呢,隻能奴才來伺候了。”
昝寧見她嫻熟地把茶碗擺在自己手邊,捧起喝了一口,還是忍不住問:“她怎麽了?又犯小脾氣了?”
白荼說:“沒。剛剛被奴才打了一頓。”
昝寧立刻心裏抽抽了一下,他剛剛氣成那樣都沒舍得打李夕月呢!
“打她幹什麽呀?”他皺眉責備道,“因為她先一直在哭?”
白荼搖搖頭。
昝寧又問:“因為她會見家人時見了她那個青梅竹馬的鄰居?”
說完覺得不該說,但話已經出口,也收不回來了。
白荼本不知道這事,這會兒反而冷冷地說:“若早知道有這件事,奴才還該多打她十尺。”
“幹嘛呀!”
白荼說:“萬歲爺喜歡她,奴才原是為她高興的。但這樣重要的時機,萬歲爺被她惹得心焦煩亂,叫起隻叫了一撥就中斷了,她還不該打?”
這是譎諫了。昝寧覺得好沒意思,“嗐”了一聲又說:“我知道你的意思,揭過去就揭過去了。李夕月在宮裏得八年呢,朕為這事折騰有什麽意思?將來……”
將來讓她比較比較,到底誰待她更好。
白荼說:“萬歲爺,奴才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吧。”
“李夕月有心動,奴才感覺得來。”她說,“不過,她的擔心畏懼,萬歲爺可曉得呢?”
昝寧沉默了片刻,說:“朕曉得。她擔心出不了宮,見不到家人。也可能還擔心朕護不住她,不能讓她像在民間嫁個普通人一樣,暢暢快快地活著。”
說完,他突然有些氣餒,若是李夕月嫁給他為嬪妃,這兩點都是他也改變不了的,是她必須做出的犧牲。
白荼說:“萬歲爺果然是李夕月的知己。”
恭維完,又接著說:“她那個鄰居,平日裏從來不提,所謂青梅竹馬,或許不過是她出宮的寄願,並不是情之所鍾——萬歲爺想想驪珠,是不是失去若摧心傷肝?還是僅就失落?”
昝寧不覺又是出神。他曉得,這是白荼讓他類比李夕月的心思,也是讓他不要為那個鄰居吃醋。他心裏的痞塊慢慢散了些,最後笑著說:“朕是這麽小氣的人麽?”
他想:不過就是讓她覺得,兩情相悅,彼此分不開,那麽,再有千難萬險也不能阻隔了。
“朕明白了。”
“奴才還有一句。”
“說罷。”
“萬歲爺但想想驪珠,也不該讓李夕月驕狂,所以奴才得讓她長長記性。”
嘴上說“不讓李夕月驕狂”,其實意思是“皇上你可別把喜愛的情緒付諸於色,驪珠當年的教訓你若忘掉了,李夕月萬一就成了第二個驪珠!”
皇帝眸子裏流露過一絲驚疑,而後很鄭重地點點頭:“你說得不錯,朕明白了。”
白荼清楚自己的身份,話說到這個份兒也就夠了,低頭答了一聲“是”,靜靜等皇帝還有什麽吩咐。
皇帝喝了兩口茶,壓低聲音問:“你阿瑪那裏的消息,下個月你會親時去問?”
白荼也低下聲音說:“奴才的阿瑪有這樣忠君的機會,自然當仁不讓。明兒軍機上遞的略節,萬歲爺可以曉得一二。”
這是在略節上做點小記號,昝寧點了點頭,又說:“今兒榮貝勒戶部尚書來商議太後明年的聖壽,這幾年剿匪、打仗、賑災,戶部隻會跟朕攤著手要錢,榮貝勒說起內帑,頓時也跟隻鐵公雞似的。但是太後上身邊的邱德山說了,這幾年打仗,大家勒著褲腰帶過日子,好容易仗也七七八八打差不多了,她這五十大壽無論如何要過得像個樣子,誰叫她不痛快,她亦叫大家都別想痛快。”
他冷冷笑笑:“不知道是邱德山假傳懿旨呢,還是確實是太後的意思。勒緊褲帶,也不是隻慈寧宮勒。”
白荼不敢議朝政,隻能勸:“邱德山即便假傳,估計太後也有這個意思在,看萬歲爺孝敬不孝敬。”
昝寧點點頭說:“朕知道。棋一步一步走罷,很快就見分曉了。”
作者有話要說:黃桑你真是屬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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