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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皇帝自然也發覺了李夕月的臉紅, 自己也不好意思起來,瞥開眼說:“這海東青天天蹲在鷹房裏,隻怕很快就要胖得飛不動了。到禦花園遛它一圈吧。”


  這個提議李夕月是無比的歡迎, 畢竟,天天悶在養心殿, 身上都要發黴了。


  海東青也是很久沒有振翅, 到了寬闊些的禦園, 張開翅膀飛了起來,很快就變成很小的一隻,在高高的層雲間盤旋, 而京裏人喜歡放飛的鴿子, 隻一見鷹的影子就都是遠遠地飛走了。


  其實,吃飽了的海東青根本不想捕食,它飛了兩圈舒展了一下, 又回到禦園裏,停在一塊大假山石上梳理翅膀的羽毛。


  早有小太監在假山旁邊放了幾隻活兔, 誘著鷹去捕捉。但海東青一心梳毛, 看都沒看兔子一眼。


  皇帝說:“不行,真像你說的那樣, 這鷹每天三個飽一個倒,都快養成老母雞了。”


  李夕月說:“奴才可不敢餓它, 喝了四天粥,奴才的肚腸子裏的油都刮幹淨了。”


  皇帝看她一眼, 李夕月吐了吐舌頭。


  皇帝說:“也不光是餓它, 宮裏這片,園子再大也不夠它飛,投好的活食, 估摸著它也不屑於去抓。鷹麽,就該是野地裏的,哪好用鏈子拴著養的?”


  他話說完,第二天就召了上虞處商議,打算去木蘭秋獮。


  太後知曉後強烈反對:“皇帝自登基以來,還沒有出過宮門,山川勞頓,怎麽吃得消?何況現在國事不靖,各處都有難纏的事務,皇帝卻木蘭獮獵去了,叫人怎麽看待?”


  皇帝難得的沒有聽話,沒有稱是,隻是耐心地解釋:“額涅,我國入關前就是精騎善射的部族,入關後,先頭幾位皇帝都是每年要到木蘭圍場行獵講武,自有一套行營製度,也是磨礪親貴男兒——哪像現在,親貴們多是養鳥鬥蟲,喝茶吹水,卻連弓都拉不開,連馬都騎不快!皇額涅也說到處軍務繁雜,其實與其說軍務繁雜,不如說各處兵卒懶散,操練懈怠,隻知道攤開手要餉,早已不堪一擊,再不加錘煉怎麽行?”


  太後冷笑道:“積弊已久,是你圍獵一次就解決得了的麽?到底是誰又來調唆你?”


  皇帝生怕她又要遷怒,隻能自己扛下來:“這是兒子自己的意思。皇額涅若是不願意,再議就是。”


  算是退讓了,但皇帝很不高興,大家都看得出來。


  當日下午,太後的姐姐——禮親王福晉進宮請安,老姐妹倆竊竊私語了一下午,晚上又傳了茶酒席麵,留宿了福晉安住。


  第二天太後的意思就緩和了:“皇帝如果真想出宮行獵,去就去吧。但你沒出過遠門,凡事多小心,多帶些伺候的人。皇後和麗妃服侍你這些年也辛苦了,你帶著一道出門看看,省得她們悶得慌。”


  皇帝不由神飛,微微一笑說:“那兒子奉皇額涅一道去。”


  太後慵懶道:“以往行獵,都是夏季便出發去了承德,一頭避暑,一頭準備秋獮的事務;這次你突發奇想去獮獵,隻怕到了行宮就已經是深秋了,天氣轉眼大寒,行宮哪有宮裏妥善?我一把老骨頭就不去了。”


  皇帝垂眸掩著眼神,問道:“以往諭旨用璽,還是兒子的國璽鈐在首,太後的‘禦賞’印鈐在尾,這次兩下分開,若是下旨,可該怎麽處呢?”


  太後那枚“禦賞”印,是先帝彌留時賜予她的,因著那時候要接替大位的昝寧才十三歲,必須有人克製外臣,也是後宮與輔政大臣互相牽製的意思,哪曉得太後與禮親王卻是一路,當年禮親王把八大輔臣收拾得隻剩與他親善的四個,又把軍機處、統領護軍衙門和幾處要省都安插了自己的心腹,便不再怕皇帝翻天。


  太後說:“你是皇帝,自然你做主。”


  這話,自然也是以退為進。


  皇帝不傻,當即道:“這可不妥,兒子年輕,凡事不能不請太後多擔待指點。”


  他手撫膝蓋沉吟了一下說:“這樣吧,六部均要派人隨朕到熱河,軍機也要走一半,禮親王自然也是隨著朕去圍獵,緊急要務、六百裏加急還是送到熱河行宮,部裏其他常務能壓的壓一壓,很急的就請皇額涅先辛苦看,內奏事處分置略節送到熱河就是一天的快馬程。”


  太後一聽,心裏挺滿意:大事雖由皇帝處置,但反正禮親王隨著,肯定要行參讚之責;常規的事自己這裏先過一遍手,自己拿不定的再發到熱河給皇帝看。這樣看,禮親王權不脫手,自己也能總覽全局——畢竟皇帝是親政了,自己再多攬著也未免給人說。


  於是她點頭說:“好的。我少不得再為你、為社稷多操勞。”


  皇帝於是從坐到跪,叩謝了太後的辛苦操勞。


  皇帝出巡,準備工作一大堆,宮裏宮外都是一片繁忙。不過宮裏的人大多興奮,畢竟天天悶在紫禁城裏,日子再豪華也會漸感無趣。


  皇帝加緊處置著緊要的事務,天天也會在西暖閣忙到很晚,跟著伺候的人自然也不輕鬆,陪著熬夜。


  李夕月在西暖閣門口告罪,進來奉茶。


  皇帝傳她進來,見她眼睛不敢亂瞟,垂首隻看地麵的模樣,於疲倦中不由有了些興味。他說:“這裏還要整理些折子,你雖幫不上忙,不過在後麵隨時準備著添茶磨墨還是可以的。”


  李夕月“啊”了一聲:“萬歲爺,添茶奴才已經學會了,但是磨墨該是伺候文房的人管的。”


  皇帝橫眉道:“你怎麽總是推三阻四的?活計分得那麽清。那麽跟著到熱河之後,人員偏緊,朕叫你擔些其他活計,你是不是也要以‘沒學過’為借口不幹?”


  李夕月活天冤枉:“萬歲爺,奴才不是不肯幹活的人,可是伺候文房這種得趁萬歲爺的意,萬一做得不好……”你打我怎麽辦?

  皇帝對她的冤枉置之不理:“少廢話,還沒開始幹活呢。先到朕背後候著,茶水沒了就麻溜地上來添茶水。”


  李夕月骨嘟著嘴到他背後站著。皇帝半天才啜一口茶,她又不敢靠近,伸著脖子覺得他的杯子裏還是有滿滿的水光。看久了不僅脖子酸,而且無聊得緊。怕西暖閣忌諱大,隻能斜著眼睛到處瞧瞧匾額上題的字、禦座上椅袱的花色、多寶格上毫無生氣的瓶子……


  冷不防皇帝說:“茶水涼了。”


  她終於有事做,屁顛屁顛給他重新換了熱茶,垂著眼睛放在他左手邊,又重新後退。


  又過了一會兒,皇帝又叫她:“李夕月,你近前來。”


  李夕月過去垂首垂手:“萬歲爺有什麽吩咐?”


  皇帝問:“你困了?”


  李夕月嚇了一跳,陪笑道:“奴才不困,萬歲爺還在宵旰辛勞呢,奴才怎麽敢困?”


  皇帝說:“你都打了七個哈欠了,還不困?”


  李夕月更嚇了一跳:他後腦勺長眼睛?而且是有多麽無聊,數她打了幾次哈欠?

  皇帝見她不答話,有心逗逗她:“伺候不經心,而且還說假話。哼,打你一頓,想必你就精神了。”


  小姑娘的眼睛果然睜得圓溜溜的,不勝驚惶的模樣。


  果然有趣,皇帝也就故意板下臉,定定地盯視著她,看看她會不會狼狽地跪下求饒。


  結果呢,李夕月委屈巴巴地把兩隻粉紅的掌心伸在他麵前:“那萬歲爺打吧。”


  這下輪到皇帝愣住了,親自打女孩子,前所未有之舉,這叫他怎麽下得去手?


  李夕月見他不動手,就從容了,收回雙手笑嘻嘻地說:“萬歲爺宅心仁厚,想必不和奴才斤斤計較。奴才再給您加點茶。”


  多喝點,趕緊去解手!省得在這兒盯著人瞧!


  這種蔫兒壞,皇帝也服氣了她!

  茶喝多了,果然感覺有些內急,再看看大自鳴鍾也指到了“Ⅹ”上,確實挺晚了。皇帝開始收拾案桌上的折子,東西多,他又是平素不幹這些雜活兒的人,開始不耐煩了:“過來幫忙。”


  “奴才?”李夕月指著自己的鼻子。


  皇帝不耐煩地說:“內奏事處的小太監都能收拾,你不能收拾?”


  當然也是放心她。


  李夕月有點戰戰兢兢的了,聽著皇帝的吩咐,把一大堆黃絹麵兒的請安折子分門別類地歸置。


  皇帝在一邊指點她:“這堆是要留中的,這堆是用驛遞發回請安人那兒的,這堆則是有要事的夾片,得明兒叫起時與軍機處、部裏商定的。”


  然後突然來了一句:“吳唐上任了,口碑不佳。江南行省有內務府駐派的織造、巡鹽,有轉折上事的權力,也隻有朕知道吳唐的這些細枝末節的情況。”


  李夕月扭頭看看他:“七品織造也有這樣的權?”


  皇帝笑道:“誰說官兒大才有權呢?”


  李夕月口快道:“皇上連把柄都抓住了,那事情不就好辦了?”


  皇帝搖搖頭:“可惜就是太細枝末節了,還不足以定罪,所以折子要留中,是保護上折的人。當然,他的馬腳,總有露出來的時候。”


  他扭頭看李夕月好像回過神來、有點緊張的樣子,笑著安慰她:“別怕,是朕起頭講這些事給你聽,又不是你自己想幹預,怪罪不到你頭上,不過,聽過就算,一個字也別往外透。朕信任你。”


  李夕月莫名有些感動,點點頭說:“奴才有這個分寸,萬歲爺放心吧。”


  皇帝說:“來,把燈擦一擦,燭火熄滅掉,朕也回屋休息了。”


  李夕月見他指著批折子的案桌上那盞黃銅燈,於是先清理,吹熄了裏頭的羊油大蠟燭,再擦外頭的銅活兒。


  那銅活兒真是日常保養得鋥亮。李夕月哈了哈氣擦拭,擦掉霧氣就能清楚地看見皇帝的臉映在裏麵,正對著自己的後腦勺笑。


  李夕月突然明白過來,這銅燈就和鏡子似的,怪道他能數出自己在後麵打了幾個哈欠!

  皇帝說:“看明白了?知道小路子為什麽要打一頓攆出去?”


  李夕月明白了,皇帝用這樣的法子甄別他身邊的人是否有窺視、作偽、泄露等等不忠的行徑,不動聲色排除異己。


  皇帝又說:“養心殿朕算是清理得七七八八了,其他地方還是道阻且長。”


  李夕月心想:當皇帝真不容易啊。


  她喟歎的表情自然也落在皇帝的眼睛裏,於是昝寧問:“你又在瞎想什麽?”


  李夕月不敢說在想他真不容易——作為一個帝王,勢必不愛聽這話——她情急之下說:“奴才在想,萬歲爺躊躇滿誌地笑起來,還挺好看的。”


  說完,意識過來自己這不是在誇一個男人的相貌好?這算是什麽意思?她又急又羞,頓時後脖子和耳朵都紅透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來晚了,不好意思。謝謝小可愛們的不離不棄。


  作者家裏遇到一些事,有些憂愁煩心。希望一切都好,天佑中華,天佑積善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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