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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皇帝很喪氣。


  他的氣明明撒了, 但是反而更懊惱了。


  關鍵是,這種懊惱從何而來,他自己也覺得奇怪。


  他看著寢宮壁上的畫兒, 都是名後妃的故事,“薑後脫簪”“燕姞夢蘭”“徐後直諫”“太姒誨子”……一個個美人, 做著被女德讚頌的事情, 可惜一張張臉都是木的, 毫無表情。


  他凝視著畫中美人木木的麵龐,想著自己的後宮,太後訓.誡, 後妃當以奉上延嗣為第一要務, 若有不遵宮規、媚上取寵的,必加嚴懲。後宮美人們於是也像這些畫兒一般木木的,笑起來都透著一股子假;甚至就連他自己, 也覺得女人們就是“奉上延嗣”所用,她們愉快不愉快與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他在大婚後的那麽多日子裏, 也不覺得哪一個能讓他動心,隻是當畫兒上人一樣, 行了周公之禮就算完成了任務——生了兩個公主,大臣和太後還聲聲勸他“勤勉”, 他“勤勉”得看到那些美人都惡心了。


  再一側頭,李夕月的活兒已經幹好了。她以為他沒注意, 所以抬手擦了擦額角的汗——汗水一顆一顆、細細密密、晶晶瑩瑩, 襯得她白裏透紅,像剛剛開放便逢雨露的荷花苞。


  俄而,她發現被凝注了, 眨巴了兩下眼睛,仍是跪在地上,大辮子甩在肩前,發梢是紫紅的絨繩。


  她說:“萬歲爺,你看合意麽?”


  “合意。”他情不自禁說。說完想起來,他根本沒看地麵。


  李夕月倒笑起來,小酒窩深深地旋在臉頰上,粉嫩而圓嘟嘟的臉頰鼓起來,她說:“萬歲爺合意,奴才就告退了。”


  皇帝說:“罰你幹了活,好像還很高興似的?”


  李夕月說:“剛剛心裏還有點憋屈,幹了活出了汗,還真的就不憋屈了。”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大概全神貫注用了力氣,有了幹幹淨淨的成就,心情自然就變好了。她吐吐舌頭笑道:“剛剛挨打,就是因為奴才老傻笑,奴才不笑了。”


  “別不笑。”皇帝製止她,“笑起來……那麽好看。”


  他見李夕月的眼睛圓起來,好像有點驚疑他的讚許,他磕磕巴巴解釋:“看你笑,別人的心情都會變好呢!天天看苦瓜臉,有什麽好的?”


  李夕月“噗嗤”一聲,說:“那倒是。萬歲爺就別……”


  話又給她吞下去了。


  皇帝問:“就別什麽?”


  李夕月想:他怎麽這麽愛刨根問底呢?還得編話來哄他。她反應快,笑道:“萬歲爺就別責怪奴才老笑了呀。”


  皇帝鬆了一口氣,點點頭說:“本來就沒怪過你愛笑。看你出了不少汗,趕緊回去擦擦。”


  李夕月退步出去,皇帝心情好像也略鬆了些,側身恰看見宮妃們用的穿衣鏡,西洋大玻璃製的,能照見整個身子,他怔怔地看著裏頭那人:秋香色常服,整潔得一個褶子都不見,但那張臉板著,眉心細細的紋路,劍眉虯結著,嘴角向下掛著。


  他明白過來,剛剛李夕月吞下去的半句話,必然是“萬歲爺就別整天苦著臉了”。


  皇帝對著鏡子笑了笑,笑得自己都不想看自己。


  他懊惱地想:小時候人都說我額涅最美,我也是諸阿哥中長得最好的,怎麽如今變成這副背晦樣子?


  李夕月規規矩矩走到宮女的圍房前,問小太監要了一桶熱水,然後幾乎是蹦蹦跳跳回到了屋子裏。


  真熱!秋寒已經開始了,她卻出了一身汗,既有前頭的冷汗,又有後頭的熱汗。她把門窗閉好,兌水痛快地洗了個澡。


  白荼回來時,她正握著一頭黑油油的長發在擰幹,穿著貼身的小褂褲,身段俏伶伶的。


  白荼說:“別凍病了!快披上厚衣裳,或者鑽被子裏去。”


  李夕月調皮地一笑:“那我鑽被窩啦。”爬到條炕上鋪兩個人的被子。


  白荼見她這笑模樣,心裏的不快好像也沒剩多少了,上前給她肉乎乎的屁股一巴掌,說:“天天臉和粉皮似的,直晃晃!”


  李夕月摸摸屁股,笑道:“我知道我肉多。”


  其實並不胖,但臉頰像小嬰兒似的肉嘟嘟的,裹在長襯衣裏的屁股被細腰一襯,看起來也肉嘟嘟,圓得可愛。白荼忍不住又拍了她屁股一巴掌。


  李夕月扭著小腰告饒道:“姑姑,我今天都挨幾頓打了!”


  白荼笑罵她:“活該!”緊接著取了藥,偏身上炕說:“我瞧瞧。”


  李夕月解開衣服,白荼那撣子幾下亂抽,她胳膊上兩條紅杠子,腿上也兩條紅杠子,看著就疼。


  白荼小心地給她擦藥酒,把腫的地方揉開,歎了口氣說:“夕月,別怪姑姑手狠。”


  李夕月說:“我知道姑姑是為我好。”


  “今天哪裏為你好?”


  李夕月想了想:“姑姑說過,在養心殿伺候,要麵上帶著笑意,但又不能大笑,格外不能傻笑。我今天大概就是不自覺地傻笑了——有時候我自己也不知道。哎!”


  白荼說:“基本不錯。但平時,你笑得這麽甜我也不會打你。今兒個……”她頓了頓才說:“主子娘娘過來,你必須收斂著。”


  李夕月眨巴了兩下眼睛,好像有些明白了。


  白荼咬了咬嘴唇說:“主子娘娘是後宮之主,又是太後的侄女兒,宮裏的地位無人撼動得了。若是她覺得你在萬歲爺麵前輕狂,對你有了不利的想法,你將來就險得很!曾經——”


  她倒又頓住了,隻是這次頓住就一直沒有接話。


  李夕月怔怔地看她。白荼最後隻說:“我去洗漱,今天我也累壞了,一會兒早點睡。”


  隔幾日,皇帝去鷹房看鷹,遠遠地看見李夕月拿布帕包著腦袋也進去了,他頓下步子問左右:“她每日都是這個時候來喂鷹?”


  鷹房的小太監答道:“回萬歲爺,李姑娘每日都來兩次喂鷹。現在海東青就認她喂。”


  皇帝落寞地想:國事繁忙,竟顧不得自己的鷹;忙得有價值也就算了,偏生每日敷衍禮親王他們幾個就想吐,倒釀得他們越發輕視了自己,就連擬旨,也經常要提各種意見使自己越來越不暢快。


  越想,心情就越糟糕,他擺擺手說:“不要叫‘吃’,朕悄悄看看她怎麽照顧海東青的。”


  他一個人踱步過去,還沒揭開門簾,先聽見裏麵的動靜:


  海東青撲扇翅膀的聲音。


  還有小姑娘哼歌兒的聲音。


  李夕月嗓子也算不上穿雲裂帛般動聽,哼的是首小調,貌似還有些走音:

  “拉特哈,大老鷹,阿瑪有隻小角鷹。


  白翅膀,飛得快,紅眼睛,看得清。


  兔子見它不會跑,天鵝見它就發懵。


  佐領見了睜大眼,管它叫做海東青。


  拴上綢子係上鈴,吹吹打打送進京。


  皇上賞個黃馬褂,阿瑪要張大鐵弓。


  鐵弓鐵箭射得遠,再抓天鵝不用鷹。”


  一個人倒是自娛自樂,唱得挺歡的。


  皇帝揭開簾子一角,偷偷摸摸往裏頭瞧,她不光唱歌,而且小腰還跟著歌曲的節奏扭啊扭的,頭上包個帕子,肩膀上、胳膊上套個皮套,看著不倫不類。


  昝寧咳嗽了一聲,裏麵的聲音戛然而止。


  李夕月回頭看,他便說:“五音不全,唱得可真不好聽。”


  李夕月心道:誰唱給你聽來?!

  而後端著胳膊上的鷹嚷嚷:“萬歲爺恕罪,鷹停在奴才胳膊上,奴才力氣小,要是蹲下去了就站不起來了,一會兒補禮節給您行不?”


  “越發大膽了。”皇帝嗔怪她,但見她骨嘟著嘴好像真的要架著鷹給他蹲安,他又急上前兩步托著她的胳膊肘說:“你能!蹲下來看你可還站得起來。”


  鷹的翅膀撲扇了兩下,認得主人,又斂起翅膀,歪著頭看皇帝。


  皇帝看她頭上的布帕子就討厭,伸手扽了下來。


  李夕月“哎呀”一聲,有些小委屈地說:“有灰的,奴才才洗的頭。”


  果然,頭發又黑又亮,散發著沐發的木犀膏的甜香。


  皇帝不動聲色地把呼吸變得又細又長,嘴上沒客氣:“你知道包塊帕子有多醜?”


  李夕月心想:真討厭!誰請你看的?

  皇帝似乎看出她內心的悖逆,警告道:“你姑姑白荼是不是好幾天沒揍你了?”


  果然李夕月變成皮著臉笑的模樣:“哪能呢,奴才又笨又調皮,姑姑一天不揍我都手癢癢。”


  皇帝說:“手伸出來。”


  仔細檢查了她的手心,還好,沒有挨戒尺的痕跡,他鬆了口氣,但是嘴上說:“又欺君,哪裏挨揍了?朕看你就是皮癢癢欠揍。”


  李夕月說:“奴才天天要打掃東暖閣,還得給萬歲爺奉茶,這樣的細致活,打傷了手沒法做呀。所以不一定是挨手板。”


  那打哪裏?


  皇帝不覺就往下瞟了瞟,雖然她嚴嚴實實地穿著夾袍,啥都看不見,但突然就想著她剛剛一個人邊唱歌邊扭來扭去時圓潤的臀部線條。


  情不自禁喉結滾動了一下。


  他目光所到,李夕月也發覺了,不由就是鬧了個大紅臉,肚子裏罵:你個登徒子!你往老娘哪裏看!

  作者有話要說:黃桑:(淚汪汪)活天冤枉,朕隻是關心你,嚶嚶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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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位追更的小仙女們,下一更要晚一點啦,明天晚上。不好意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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