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皇帝把李夕月的袖子一拉,防著她跑掉。
李夕月紅撲撲的臉頓時就白了,眼睛小鹿似的圓圓地睜著看向皇帝:“萬……萬歲爺……”
皇帝不自覺地又把手鬆開,怕她誤會自己和個急色鬼似的,這次倒是他結巴起來:“臉紅怕什麽?剛剛問你的話你還沒說完呢,就走?朕準了嗎?”
李夕月被他一拉袖子,心裏的擔憂就騰騰地上來了,此刻倒反而沒有害羞,心道說實話說不定能讓他覺得沒意思,於是很坦然地說:“奴才剛剛是想說,奴才出宮後還得嫁人呢。嫁進別人家裏,習慣不同,肯定會受不少委屈,但是我不擔心,受委屈有什麽稀罕的?”
皇帝果然麵色有些訕訕的,頓了一會兒問:“你在進宮前有定了婆家?”
李夕月飛快地想著怎麽說不會違規——宮女沒有經過選秀之前,是不可以隨意許字人家的,但她又不願皇帝再覬覦她,於是假作猶豫片刻,說:“定婆家自然不敢定,但奴才是小戶人家,不像大戶人家那麽重規矩,總有阿瑪額涅看中的人選,擎等著……等著奴才出宮。”
皇帝怔怔地望著她,眸子裏像在起潮水。
李夕月心一橫,故意笑道:“萬歲爺一定在笑話奴才不知羞恥……”
皇帝黯然地想:這是青梅竹馬,哪好拿來怪罪她?隻是想到她的青梅竹馬,不免想到自己也曾經有過青梅竹馬——但這茬兒不能想,想想就悲哀,又不想讓她覺察自己的悲哀,要克製喜怒,要不形於色,要讓人感覺天威不測、不敢怠慢。
皇帝五味雜陳的情緒,唯有用一摔麵前的明黃蓋碗來表示。
而在李夕月看來,他莫名其妙地發火了,表情上並未有什麽特別的變化,眼睫毛還垂下來遮住了瞳仁,但蓋碗砸在地上清脆的響聲,尖銳得戳人心髒。
她本能地就給他屈膝跪下了,本能地就磕了一個頭:“萬歲爺息怒!”
李貴在門外擔心地問:“萬歲爺怎麽了?”
皇帝說:“進來收拾。”手抓著案桌上的暗綠綾子桌布,看著一群人呼啦啦進來,再低頭看著李夕月的肩膀瑟瑟發抖,俯地時小腰盈盈,脆弱得可憐。
李貴過來給他捶背:“主子爺,您別氣,別氣……”瞟了一眼不成器的李夕月,不知這丫頭又怎麽得罪皇帝了——其他時候得罪也就罷了,她不知道皇帝今天一肚子的不忿?!
皇帝默默看著李夕月俯身的影子,剛說:“朕不氣……”突然聽見外頭小太監急匆匆來通報:“萬歲爺,皇太後來了!”
皇帝臉一下子又青又白,憋著憤怒,又有從小形成慣性的畏懼,還有些許慌亂。
李貴提醒:“萬歲爺,得迎候皇太後呢。”
皇帝攥著拳頭,愣了愣神才到門邊。
太後步履匆匆,袍襟都飛起來一般,眼見就已經到了正殿的門口。見皇帝在簾子邊躊躇,她停下步子,冷笑一聲:“聽說萬歲爺跟閣臣發了好大的火氣!”
皇帝抗聲道:“皇額涅,這會兒雖沒有叫起,朕也還在處政呢,這地方,祖宗的家法管著呢。”直指太後不應到這裏來幹預他處理政務。
但太後毫不在乎,冷笑道:“你剛剛接位時,東暖閣裏我沒有垂過簾,沒有聽過政?皇帝也忒容易忘事了!”
兩個人都是話裏有話,一個在抗議,一個把他的抗議壓了下去。
當然,有一句可以抵太後的話:“但現在太後已經還政,就不宜再踏足養心殿了吧?”
但這句要是說出來,真正和嫡母撕破臉了。
皇帝隻能把不忿壓下去,錯開身子為太後揭開簾子:“太後言重了。兒子隻是說,事情繁雜,別讓太後焦躁,萬一晚上睡不好,可就是兒子的過失了。”
太後邊往門裏走,邊諷道:“我若是睡不好,那隻能是因為你的不孝了!”
皇帝給太後留著麵子,但太後說話卻毫無情麵,說得皇帝垂著手,臉上一陣青一陣紅。
進到暖閣裏,一眼就見砸碎了一地的明黃釉瓷片,還有一個跪在碎瓷片堆中的年輕宮女。
太後問:“怎麽回事?”
皇帝說:“剛剛……摔了一個杯子。”
太後看了他一眼,又對李夕月說:“那宮女抬頭給我瞧瞧。”
李夕月心道:前一隻豺狼還沒跑,這兒又來隻母老虎,剛剛這母子的對話真叫人聽著心驚。看來我李夕月今兒遭了黴運,夾在他們母子間“作筏子”,沒一頓好打大概出不了門了。
卻也隻能聽話,畏畏怯怯地抬起頭來說:“太後萬福。”
太後擰眉過去一看,隻是個相貌平常的小宮女,因著害怕和委屈,苦瓜著張臉,更沒一分可愛之處。
她放下心來,對李夕月和聲道:“你委屈了啊。”
李夕月忙就地磕了個頭:“雷霆雨露均是天恩,奴才哪敢委屈。奴才這就把碎片收拾走。”
太後淡淡“嗯”了一聲。
李夕月心裏歡呼:上蒼,這就算讓我過關了!
要緊取了一旁的茶盤,先把大瓷片撿到盤子裏,小碎屑則小心地拈起來,最後拿濕抹布把地麵抹幹淨。
太後對皇帝說:“你呀,沒事別拿宮人撒氣,看唬得小姑娘戰戰兢兢的。人都說你脾氣不好、喜怒無常、性子涼薄,你想想,萬古之後,史官給你這麽些個考語,你不覺得羞?”
李夕月邊抹地邊想:嘿,這太後還挺懂道理,沒拿我撒氣。不過罵兒子也未免罵得太凶了點,皇帝雖然脾氣不太好,看起來還是“雷聲大雨點兒小”的一類,不至於被說成這樣。
哪曉得緊跟著太後就說:“倒是你身邊那些佞幸的人,你要好好甄別甄別。我聽說特有一個帶著你熬鷹的小太監,專挑著這些玩物喪誌的事兒討你的歡心。”
皇帝分辯著:“祖宗家法裏也勉勵後輩別忘了當年馬背上打天下的不易,熬鷹不是為了玩耍,是為了秋獮。”
太後笑了一聲:“你連宮門都沒邁出去過,談什麽秋獮?別給自己個兒找借口!”
轉臉道:“那個小太監叫什麽來著?帶過來。”
“皇額涅,”皇帝抗聲道,“何必?!”
太後寒著一張麵孔:“匡正你的過失,我責無旁貸!”
說話間,已經有個小太監被提溜了過來,大概知道今日要倒黴,一進暖閣裏就軟趴趴地跪下了。
太後厭惡地看了他一眼,說:“照進獻玩物、巧言佞主的例,送內務府慎刑司審問處置!”
她發了話,誰敢不照辦,於是又把人給提溜了下去,遠遠地還能聽見小太監在喊冤。
殺雞儆完猴,太後才緩緩起身,對著皇帝諄諄教導:“皇帝,我當年在德宗皇帝臨終時給你拍胸脯打包票,說你能做一國的明君。如今國事不安寧的地方甚多,撚匪、馬匪、四處流竄的盜匪到處都是;各省遭災的遭災,遭匪的遭匪,農稅十停裏頭隻能收五六停,國庫幾乎都是空的。這難不難?偏生你還不讓我省心!”說著悲從中來,掏出手絹拭眼角。
皇帝就是不情不願也不能不在此刻有孝道的表示,跪在太後膝前道:“叫額涅擔心,兒子知道錯了。”
跪地的間隙,他看了一眼角落裏的李夕月,她垂著眼瞼不敢發話,但他記得她剛剛和自己說的:受點委屈也沒什麽。
他要從議政王和太後手中奪回權柄,不能急,不能不忍,小不忍則亂大謀。
所以他顯得很喪氣,乖乖地垂頭認錯。
太後發作了一頓,處置了皇帝身邊最偏寵的小太監,這才氣昂昂地回去了。
李夕月看皇帝一直跪在地上,以為他氣昏了頭忘了起身,趕緊過去扶他的胳膊肘:“萬歲爺,地上涼,太後已經走了,您起來吧。”
皇帝把手一伸,示意把他拉起來。
李夕月愣了愣,看他此刻一臉背晦,有些不忍心,隻能去扶他的手。
皇帝把她的手一握,借著力站起身。
站起身了,也沒有撒手。
李夕月那手又溫暖又綿軟,握在掌心裏特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
皇帝還舉起她的手看了看,冷不丁地問:“穎貴人賜你的戒指呢?”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的待開文:《鳳塵》
江山動蕩,萬姓流離。
虜騎揚沙,聖人蒙塵。
小郡主看看四周的荒野,慘笑著說:“天下雖大,哪裏是國?哪裏是家?”
小書生環顧一圈,告訴她:“有土就是國。有你——就是家。”
……………
嗯嗯,宋背景下一段架空的故事,家國熱血與兒女情長。
以及,好基友的待開文《落魄皇侄的白月光》by南方赤火
上輩子,江綰歡歡喜喜入宮為妃的時候,絕不會想到,那個曾令她怦然心動的儒雅帝王,其實薄情寡義得令人發指。
她失寵、受難、毀家、乃至慘死,都未能令他動容分毫。
而在她香消玉殞之後,那個不顧一切衝進大殿的少年郎,竟然是蕭錚。
那個聲名狼藉的混世魔王,那個先帝曾親口褫奪王爵、貶去邊關的……當今皇侄。
他紅著眼圈,陰沉而克製地告訴高高在上的帝王:
“阿叔,你不該這樣對她。”
“她的弟妹是我藏起來的,你不用徒勞尋找。”
“她不是我嬸嬸。於我來說,她永遠是江家二小姐。”`
再睜開眼,江綰回到剛剛及笄的年紀,無憂無慮的新亭侯府。
江綰暗下決心,這輩子,要保護自己的家人,要遠離深宮傾軋。
還要……對蕭錚好一點。
……………
相信我,寫過神文,寫過出版的神級大大,會讓你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