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李夕月不提防皇帝突然問這麽刁鑽的問題,有些不知所措,低著頭,看都不敢看他的案桌,聲音蚊子叫似的:“奴才什麽都沒看見。”
皇帝罵:“還什麽都沒看見!你瞎啊?”
李夕月心裏說:你才瞎!問這麽瞎的問題為難人!
嘴上說:“奴才進門看見了萬歲爺坐在這兒,於是低著頭往這兒走,眼睛看的都是地麵。其他的,確實什麽都沒看見。”
“先前禦園裏,看見你一雙眼睛倒是亂睃。”皇帝說。
李夕月心裏說:你不瞎!你後腦勺還長眼睛吧。
嘴上說:“嗬嗬嗬,是麽?奴才好奇,大概也有兩下沒看地。”
皇帝默然了一會兒,說:“靠近,看這兒。”
李夕月一瞥眼,他的手指戳在攤開的那本請安折子上。她急忙垂頭說:“奴才哪能看這個!”
心道:這是給我下套兒?
皇帝戳了戳折子上顯著位置的一個名字,說:“前些日子,兩江總督病歿在任上,大中風,去得很快。這個缺分不說海內最佳,也是屈指可數的。加急的折子剛到內奏事處,就有多少雙眼睛盯過來了。”
他笑了笑,看了看大氣都不敢出的李夕月,說:“你別怕,我隻是找個人說說。”
李夕月不由自主地順著他手指戳過去的位置瞟了一眼,那是個她根本不認得的名字。
瞟完這一眼,她覺得自己入彀了一般,越發擔心害怕,期期艾艾說::“奴才不懂這些事。”
“不要你懂。”皇帝說話有些沉鬱,又像自語,又像自嘲,“人人都以為皇帝可以為所欲為,其實束縛的枷鎖一點不少。”
李夕月不敢說話,不敢回應他,隻能說:“萬……萬歲爺,茶要趁溫熱喝。”
皇帝瞥她一眼。
她也隻能做出不解語的呆傻模樣——這“語”是她能解得了的麽?別給自己身上招事兒了!
皇帝伸手拿杯子喝了一口,說:“要燙一點才好。”把杯子往李夕月的方向一遞。
李夕月先說了一聲:“是。”接過杯子,但遷延了一會兒還是又說:“太燙對喉嚨不好。”
皇帝無聲歎口氣,又伸手說:“好吧,就這個溫度喝吧。”把杯子取了回來。
喝了兩口,他又問:“先挨打的那個小太監你可認得?”
李夕月搖搖頭:“奴才隻是見過他,名字和臉還對不上。”
“他,人稱小路子,到朕身邊一年多了,巴結著要伺候西暖閣,確實是個‘路路通’。”皇帝笑了笑,緊跟著李夕月在銅燈罩打磨得閃亮的反光裏看見他嘴角的笑意變得冰冷而刻毒:“可惜朕還不能幹脆地殺了他!”
李夕月不由打了個寒戰。
她回到宮女住的小屋子的時候,心髒還在“怦怦”地亂跳。
白荼也正翹首等著她,見安然無恙地回來了,才舒了一口氣,悄聲問:“怎麽樣?”
李夕月搖搖頭:“反正唬死我了!”
白荼不急著問細節,指著桌上的小砂鍋和幾個蓋著的碟子:“今天伺候得晚了,小廚房另外送了宵夜,少少地吃點。明兒不是我們倆的早值,可以略微多睡小半個時辰。”
砂鍋裏是雞湯燙飯,幾個碟子打開,是熱乎乎的素餑餑、豆皮包子、桂花米糕和過粥的拌菜。
李夕月就這點好,饒是受了驚,都不妨礙香噴噴地吃飯睡覺。
她吃到八成飽,忍著饞蟲放下筷子。白荼也放筷子,然後悄悄問:“後來你一個人進去,萬歲爺有沒有拿你撒氣?”
李夕月老老實實搖搖頭:“沒有,倒是平平靜靜的,說了幾句牢騷。”
白荼“噓”了一聲,朗聲吩咐道:“把碗筷送到外頭,打熱水咱們洗漱。”
然後壓低聲音:“一會兒鑽被窩裏說。”
李夕月在睡前洗漱的時間裏想來想去,有些話哪怕是姑姑也不能說,別平添了什麽麻煩在自己身上——東暖閣的規矩草,西暖閣皇帝麵前那盞擦得明亮的銅燈,她總覺得哪裏是有聯係的。
兩個大姑娘鑽在被子裏,李夕月考慮著怎麽說話既不讓姑姑覺得她不貼心,又不能把不該說的說了。沒成想反而是白荼先低聲開口:“萬歲爺的牢騷多著呢,他不怕你聽,是把你當自己一邊兒的。”
“啊?”李夕月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什麽意思啊?萬歲爺身邊伺候的,還有‘哪邊兒的’區別?”
“怎麽沒有!”白荼說,“萬歲爺登基之後,自然要擴充伺候的人手。他原本做阿哥時有宮女和太監的分例,聖母皇太後之前是妃位,去世後萬歲爺也把親娘名下的人收到養心殿。但其他的,便是母後皇太後賜下的——太後說句‘心疼兒子’,要指派人來伺候,天經地義。隻是裏頭——你品品?”
李夕月大致有些明白過來:皇帝身邊自有一幫人,太後又塞了一幫人來,這裏頭自然有自己人,也有異己。皇帝自然是不斷地鞏固自己的肱股,而不動聲色排除異己。這麽看來,這母慈子孝的母子倆,大概也不是表麵上那樣的和睦。
“我倒問句呆話,”李夕月悄然說,“養心殿伺候的人都這麽涇渭分明的,那萬歲爺管的是朝廷,又該是什麽樣子的?”
白荼說:“具體的,我也不大明白,隻知道萬歲爺登基後,太後就借著他的手除掉了一撥顧命大臣,然後培植起另一撥。現在,大概萬歲爺也有自己的人。不過,最說了算的,莫過於太後的姐夫禮親王,既是萬歲爺的堂伯父,又是鐵帽子王,還是先帝指名的輔政大臣之一。”
白荼歎口氣:“我自進宮,就是服侍先頭聖母皇太後的——那時候她還隻是個嬪呢——至今八年了,聖母皇太後去世後我就到了萬歲爺這裏,好容易熬到快要出宮了。這裏頭好些事,我也不敢說,肚子裏清明。”
她終是又問:“萬歲爺跟你發什麽牢騷了?”
李夕月猶豫道:“朝堂裏的事,我也聽不懂。”
白荼笑道:“我知道你聽不懂,你放心,不懂是福氣。其實我也不想知道,隻看看你嘴牢不牢。規矩草啊——萬歲爺就是這個用意,他身邊的人,就必須講他的規矩!”
李夕月眨巴著眼,才知道被試探的是自己。
倒是白荼說:“不過我也嘴碎了。告訴你這些,就是叫你防著些,別在不知道的情況下犯了忌諱。”
翻身就睡了。
李夕月睡眠也從不受影響的,心裏不過想:這些貴人之間,就是破事多。我總歸更加小心從事就是了,想多了也沒用。一會兒,也就睡過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皇帝大灰狼也不是單純的壞脾氣,他的故事會慢慢展開。^_^
這篇不會在朝政上多著筆墨,但作者的尿性嘛,還是會寫一點。
大灰狼沒有原型,但或許會有些影子,反正不是清穿流行的數字軍團那一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