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皇帝先不做聲,等李夕月把另一隻鞋也給他穿好了,才說:“手伸出來朕瞧瞧。”
李夕月猶豫了一下,抗旨還是不敢的,隻能把手伸了出來。
掌心還有些紅腫,被刮出一道陷下去的印子。
皇帝嘲諷:“挨了頓打,長記性了沒有?”
李夕月覺得丟臉,耳朵頓時就熱了,隻能蚊子叫一樣說:“回稟萬歲爺,奴才長記性了。”
“長什麽記性了?”他虎著臉問。
李夕月心裏又在罵他死促狹,嘴上說:“奴才以後不敢在萬歲爺麵前多嘴了。”
皇帝哼了一聲:“那朕覺得你沒長記性。”
李夕月都快急哭了——她姑姑白荼可就在後麵候著呢!他這是挑唆白荼再打她一頓?
皇帝心裏舒服了一些,嘴角微微一扯,說:“下去吧。”
對外頭喊:“李貴,伺候朕上禦花園裏散散心。”
一會兒,皇帝禦輦的叫“吃”聲離開了養心殿。
白荼對著藻井翻了個大白眼,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說:“冤孽。”
李夕月跟著她回到宮女住的圍房裏,眼睛裏含著一泡淚,說:“姑姑,我又搞砸了,你打我吧。”
白荼說:“我倒是想打你啊。但想著把你手打壞了沒法幹活,你的嘴就更閑不住了!”
當然,心裏也說:嘖嘖,皇帝剛剛那眼神,真是!和淘氣扯人家辮子的淘小子簡直一模一樣!
李夕月還在那兒帶著哭腔保證呢:“我一定管住我這張嘴!……”
白荼本來忙活了半天就累,加上心也累,靠著坐榻側躺下來,說:“怎麽管,說說看?”
保證才說了兩句,外頭腳步聲響起來,養心殿伺候的一個熟稔小太監在圍房門外傳話:“白姑姑,李姑娘,萬歲爺傳你們到禦花園伺候。”
白荼“騰”地就從坐榻彈起來,趕緊地摸了摸鬢角,又對李夕月說:“快點,萬歲爺叫起來說一不二,可沒耐性慢慢等你過去伺候!”
白荼到了門外,問那小太監:“小崔子,萬歲爺是渴了?”
小太監說:“帶著銀瓶呢。”
“嫌茶水不好?”
“不是。”小太監看了看李夕月,說了一個字,“鷹!”
白荼回眸望了李夕月一眼,李夕月一臉背晦。
“走吧。”白荼說,“你能,能者多勞。我白搭著多幹活,給萬歲爺留個好印象,出宮時指不定賞賜多些呢!”
李夕月在小太監麵前連歎氣都不敢,隻能說:“我打點水洗個手。”
“洗手幹嘛呀?”
李夕月聞了聞自己的掌心,撇嘴說:“萬一有啥髒味兒呢?”
講真的,手心裏真沒什麽髒味兒。皇帝是個愛幹淨的人,從他一塵不染的屋子和雪白如新的襪子就能看出來。手心裏是淡淡的皂莢清香,和他衣袍透下去的龍涎香氣息。
她在水盆裏蕩了蕩手,擦幹後就跟上了那傳旨的小太監。
雖然厭惡這個老找茬兒的皇帝,但想到這可是她李夕月進宮這段時間來第一回 到禦花園!她心心念念想去看一看的人間仙境!宮裏規矩那麽嚴,做宮女的等閑哪有這樣的好機會!
李夕月一往好處想,心裏就情不自禁樂開花,而臉上自然也帶了三分喜色。
宮裏的禦花園,即便是萬物凋零的秋天,也依然美得不可方物,紅的是楓,黃的是杏,翠綠的是竹,而紅黃綠之間,又有不同的明度和層次,不論遠觀還是細賞,都覺得經得起看。
李夕月好奇時傻乎乎的神情也出來了,眨巴著眼睛左顧右盼。
突然,聽耳畔“噗噗”的聲音,轉過一座假山,就看見皇帝胳膊上架著上次那隻海東青,雪白的翅羽,鐵色的喙,海東青翅膀一扇,頓時有風塵吸張之態,然而禦園狹小,那鷹大概也嫌棄,又把翅子收了回來,睥睨地扭著頭四下張望。
皇帝看見李夕月,叫她:“你過來瞧瞧,是不是海東青施展不開?好像不願意飛。”
李夕月看看他,蹲身行了個禮,沒說話。
皇帝的注意力在他的海東青上,鷹蔫嗒嗒的,皇帝心裏就不爽利。
他對李夕月說:“你不是陪你阿瑪熬過鷹麽?這鷹是剛熬出來不久的,該不是熬傷了吧?”
李夕月搖搖頭。
“你啞巴了?!”
李夕月不敢裝啞巴——怕他真把她舌頭割了——低聲回道:“回稟萬歲爺,奴才不知道。”
皇帝頓覺沒趣,眉頭皺得更凶了,舉手想讓鷹飛起來,可那鷹爪子扒著他胳膊上的牛皮護袖,略張了張翅膀就合上了。
皇帝看李夕月這話癆眼睛偷瞟著鷹,嘴微微張了張,好像想說話沒敢說的樣子。
皇帝說:“你怎麽不說話呀?”
李夕月聲音像蚊子叫:“奴才得管住這張嘴。”
皇帝氣得想笑。手上有根馴鷹的小鞭子,很想給她一下,但看女孩子嬌嬌嫩嫩的模樣,又覺得沒處下手。
“朕叫你說話,你就好好回奏,才是懂規矩,知道嗎?”皇帝說,又對白荼,“你教教她呀,怎麽這麽笨?!”
白荼已經是啼笑皆非了,但見皇帝對這小宮女那麽有耐心也是少見的。她上前戳戳李夕月的後腰,低聲說:“萬歲爺問話,你知道就回話啊。”
於是李夕月說:“奴才看來,這鷹也是三個飽一個倒,換奴才是鷹,奴才也不想飛。”
皇帝剜她一眼:“出息!”皺眉看看鷹又說:“是熬完喂太飽了?”
李夕月想了想說:“所以,奴才的阿瑪後來也不怎麽熬鷹了,熬出來的鷹,想要它善於獵捕,就得經常餓著,奴才的阿瑪說,看著可憐。”
皇帝看著李夕月,李夕月不敢直視天顏,隻在肚子裏想:這段應該沒說錯什麽吧?皇帝不會又找茬兒刁難我吧?!
皇帝終於說:“現在還沒打算著秋獮,確實也沒必要天天熬著這短毛牲畜。不願意飛就不願意飛吧。”
他胳膊一抬,一旁伺候他玩鷹的小太監熟稔地把鷹架子接過去,又幫著把皮革做的套袖和護肩解開。
李夕月聽他閑閑又問:“那你阿瑪後來還玩什麽?”
李夕月和她阿瑪非常玩得到一塊兒,這會兒心癢癢的特別想說話,但又生恐自己會管不住自己的嘴,所以顯得欲言又止的,惹得皇帝心急起來:“算了,你就裝啞巴吧!真是!”胳膊一甩,背著李夕月,顯得氣哼哼的。
李夕月在後麵眼巴巴地看了看他,但甫一見他回頭,她又趕緊低頭垂手,小媳婦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