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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大概昨日中秋節勞累晚睡,太後那裏叫了“免”。


  再趕到皇後那裏,雲是皇帝已經上朝去了,皇後身體不適,也叫了“免”。


  後宮的嬪妃們基本一天也就忙兩回,早上請安,晚膳後等著皇帝翻牌子,其他沒事就沒事了。


  穎貴人這回是慢悠悠地回去,進門見到還跪著的兩個倒黴蛋,橫眉瞪了一眼,而後說:“用早膳。”


  邊吃,邊朝著窗口欣賞外麵兩個姑娘跪得膝蓋疼痛,東倒西歪,含著淚水的樣子。


  還評點著:“這才叫上規矩!”


  早膳吃完,那櫻桃小口張了張,正準備吩咐把人叫起來。突然聽見隔壁永和宮正殿那裏也傳出了動靜——細細諦聽是竹板子著肉的“劈啪”響,還有宮女壓抑而止不住的痛呼。


  穎貴人倒又不說話了,李夕月總覺得她嘴角含著一絲微笑。


  等了好一會兒,隔壁的動靜沒有了,穎貴人才拈起盤子裏最後一枚芙蓉糕說:“敦嬪說得沒錯,就是賤骨頭,不打不罰不知道天高地厚。我對你們啊——”她掃視一圈:“真是嫌客氣了!”


  於是乎,外頭兩位又跪了一炷香的時間才被叫起來。起身的時候,膝蓋僵硬得無法打直,一步一瘸地被扶回去跪叩謝恩,然後也不許歇著,要為穎貴人熏衣——穎貴人說:“誰知道我什麽時候輪著伺候皇上呢?要是輪到了,這些小細節還沒完備,豈不是自己個兒後悔死?”


  直到她下午睡午覺時,李夕月才得以在宮女住的小耳房裏,給兩個人青紫的膝蓋擦藥、揉開淤血。


  “真不是人過的日子!”挨罰的宮女中,小的那個哭哭啼啼說。


  大的那個則“噓”了一聲:“多什麽話!熬吧,熬滿二十五歲,也就好了。”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李夕月心裏自然也是惴惴的。


  好在她掰著指頭算算,自己進宮的年歲大,在宮裏煎熬的日子也會短些。隻是可惜沒能一直跟著禧太嬪這樣的和善主子,穎貴人還理應臉嫩心善的年紀,已經顯得心硬了,想想就覺得可悲。


  整整一個月時間,李夕月她們幾個宮女,把穎貴人的外衣、褻衣,乃至襪子上都繡上了花,那掐得小小的腰身,穎貴人穿上就得一直收著腹小口小口呼吸才行。


  而穎貴人心心念念盼著的侍寢,終於在入宮一個月之後實現了。


  李夕月她們幾個是在養心殿外圍房伺候主子等翻牌子的時候,知道了自家主子被翻牌子的消息。


  皇帝召見人,用綠頭牌。


  召見大臣,稱之為“叫起兒”,為了便於擇選,先遞牌子,由皇帝選好了依次覲見。


  後來,後宮等著侍寢,也有這種綠頭牌子,宮妃的姓名位階書於其上,在月信中的蒙上紅布,在孕中的撤掉牌子,皇帝一眼就能看明白,然後選擇自己想睡的翻過來。


  一日兩餐的早膳後一般是召見大臣的;而晚膳過後則是宮裏各位娘娘的“班兒”,大家齊聚在養心殿後燕喜堂,等待這日有沒有“活兒”。有“活兒”的呢,就在燕喜堂梳頭畫鬢,換穿內衣裹在被子裏,打扮齊楚了等候太監把自己背到皇帝的正寢中侍寢;沒被翻牌子,就意味著這日沒啥事兒了,拍拍屁股就可以回去閑著了。


  李夕月幾個聽說主子苦等了一個月,終於被翻了牌子,心裏也為穎貴人高興。當然,接下來也沒她們啥事,可以起身回去,等第二天天亮後再到吉祥門裏等候自家主子回去。


  這真是難得愜意的一天!

  手裏堆積了無數的女紅活計也暫時擱置在一邊。因為估計穎貴人伺候完皇帝,心情一定大好,想必不會為她們沒有熬夜做活兒而發怒了。


  幾個小宮女一道躺在耳房的大通鋪上,喈喈呱呱聊大天。就連身為她們“姑姑”的潤格,也破例沒有阻止她們說笑,隻聽了好久後才皺皺眉說:“差不多就得了啊,別聊得沒完沒了了。明兒大早還得去接主子回來,估摸著要伺候洗浴,可辛苦著呢。”


  可大家都是十來歲的小姑娘——連著潤格自己也不過十九歲而已,聊著聊著,還是止不住話題了。


  聊的是羞羞人的話題。


  “欸,你們說,穎主子伺候萬歲爺,第一次痛不痛的啊?”


  大家把頭埋在被窩裏嘰嘰咯咯地傻笑一陣,然後才說:“當然痛啦!我看話本子上說,第一次都是又痛又舒坦。”


  旁邊人馬上問:“啊?痛了還舒坦?”


  那個“懂行”的說:“我聽說是。反正咱們誰也沒經曆過,誰也不知道,要不,趕明兒你問問穎主子?”


  大家又哄笑,然後你推我,我推你,明知道誰都不會敢問主子這種問題,還是自己臆想得窮開心。


  就連潤格都繃不住了,悄摸摸說:“反正我伺候的上一個主子,頭一回侍寢回來那天是撇著腿走路的,要官房都齜牙咧嘴的。我是想不出那是怎樣的舒坦……”


  大家忙追著問,上一個主子是誰,怎麽伺候的。


  潤格攤手說:“我那時候和你們一樣,是新進宮的小宮女兒,在主子手下做粗使,還是伺候浣洗的時候聽說的。再說,我那位主子……”


  她收了聲,禁不起大家追問,才說:“奪了位分,打發冷宮去了。聽說這位萬歲爺心挺冷的,沒聽說正經寵過誰,都是完成任務似的隔三差五才翻一次牌。後宮裏至今隻兩位公主,大家都眼巴巴地盼著生皇長子呢。”


  那個看過話本子的小宮女掩口葫蘆:“不會……萬歲爺那啥……不行?”


  潤格啐她道:“該撕了嘴的!這種話傳誰耳朵裏,你就是一頓板子攆到打牲烏拉去嫁個壯丁的命了!胡唚!”


  小宮女吐吐舌頭。


  潤格起的頭,這會兒有些心慌慌了,皺眉訓斥道:“了不得,一個個鷯哥似的話多!睡!誰再說話,我雞毛撣子抽誰!”


  宮女裏,進宮的次序決定輩分。姑姑輩的宮女,天然有教導、管束小宮女的職責,打了罰了都是天經地義。


  大家怕潤格真生氣了,於是都不敢說話了。


  沒一會兒,李夕月就沉酣入夢了,再一會兒,四個難得自由一次的宮女都熟睡了。


  第二天起了個大早,到養心殿後的吉祥門接穎貴人回來。


  穎貴人臉色不怎麽好,有沒睡好的憔悴,也有長時間皺眉之後的憂楚。她自己已經穿戴整齊了,頭發大概是養心殿伺候的宮女幫梳的,不如平日精致,薄薄地敷了粉,嘴上連胭脂都沒有點。


  幾個宮女忙去扶她。


  她問:“我的肩輦呢?”


  早有小太監在外頭候著。穎貴人也是撇著腿走路,慢得蝸牛似的,仿佛隨時在忍痛。好容易上了肩輦,麵龐正落在東方初升的陽光裏,李夕月悄然瞟了一眼,覺得她好像是想哭的樣子,但嘴角又有一彎弧度——不知道這初承恩寵的小嬪妃在想著什麽。


  回到永和宮,正見敦嬪在院子裏消食繞彎兒。她見了穎貴人下肩輦,就笑著說:“恭喜恭喜!”


  穎貴人臉一紅,低聲道:“姐姐笑話我呢……”


  回個禮就奔回自己屋子裏了。


  幹力氣活的小太監早已把七八桶熱水和兩隻浴盆擺在門外了。


  潤格蹲身問穎貴人:“主子,熱水備好了,您現在洗浴麽?”


  穎貴人臉色陰晦,好一會兒說:“我要先睡一會兒,昨晚上沒睡好。”


  一幹人連忙鋪床放被子,伺候她睡覺。穎貴人也不要人值侍在臥房裏,遠遠打發了說:“大白天的,不需要人伺候。”


  但大家隱隱能聽見她在被窩裏的哭泣聲。


  大概小半個時辰,聽見穎貴人在裏頭大聲喊人。


  今日輪到貼身伺候她的小宮女齊格忙奔進去,剛到床邊問了聲:“主子要起身麽?”就被穎貴人一個巴掌打在麵頰上,又拔了簪子戳她的手:“你耳朵長屁股上麽?我叫了半天你聽不見?!”


  小宮女疼得躲了一下,穎貴人說:“信不信我傳散差來打你一頓板子?!”齊格隻能端端正正跪好在她床前,生生地又挺了兩巴掌。穎貴人出夠了氣,才說:“扶我起來解手!”


  幾個小宮女知道齊格挨打的事後,這好幾天伺候都是十分小心,唯恐哪一句話、哪一個動作惹惱了她,又有飛來橫禍。


  背地裏,大家也免不了嚼舌根:“侍寢不是好事嗎?怎麽主子那麽惱恨?”


  “莫不是男人不溫柔,叫主子害怕了?”


  “興許是吧。不過怎麽辦呢,在宮裏呀,隻能任著萬歲爺的性子來唄。”


  “唉唉,能生個孩子就好了,主子也就高興了。”


  …………


  作者有話要說:話說這裏頭很多宮中生活的細節哈,來源於各種書籍,有的雖然流傳很廣,但也未必準確,比如《宮女談往錄》和朱家縉的書就有不少出入。不過呢,作者有點懶哈,加上這陣的閱讀主要在為《鳳塵》做基礎準備,所以似是而非的地方就似是而非吧。大家看著開心就好。


  仍然歡迎考據黨,特別謝謝昨天給我指出錯誤的貧尼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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