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李夕月暗暗叫苦,渾身發冷,感覺自己離死不遠了。
那人也才反應過來,冷冰冰開口:“哪個宮裏的?沒長眼?!”
李夕月有時候有捷才,這會兒生死攸關,想不了長遠,但想得到躲過眼前一難的急法子,她開口.爆豆子一般說:“對不住,實在急著要如廁。一會兒出來,奴才再給您賠不是!”
再是萬歲爺,能不讓女孩子上廁所?
男人總不作興這麽小家子氣的!
她也不等他答應,甚至不等他反應過來,橫了心一垂腦袋,邁著大步往圍房那裏奔。一頭紮進一間空屋子,感覺那小心髒“嘣咚嘣咚”地沒命地跳。
尿好像都給憋回去了。
李夕月在屋子裏轉悠了一會兒,隱隱覺得她衝進圍房之前,那人在她背後冷哼了一聲,牙縫裏擠出個“好”字。
“好”什麽?
好等她算賬?
好拿她作法?
反正是沒啥好事。
李夕月愁得敲自己的腦瓜崩。
進宮還沒熟悉二三呢,都得罪了萬歲爺了,要給親自處置!
她淚汪汪想:隻怕要被打死了。被打死前,她好歹要求個情,她不是存心的大不敬,不是存心的要衝撞聖駕,她自己死也就完了,千萬千萬別牽累她的家人。
說辭她都想好了:“萬歲爺聖明。奴才犯了大過,死不足惜,合該給宮裏粗心的奴才們做個榜樣。隻是奴才的家人都是忠心耿耿的,若是為了奴才的無心之過被牽連了,奴才就太不孝了。萬歲爺以孝治天下,斷不會為奴才的一條狗命傷奴才一片孝心。懇請萬歲爺擔待奴才的家人。”
也不知有用沒用。
李夕月轉了一會兒圈圈,感覺尿意又回來了。
估摸著肯定要挨打了,甭管打不打死,自己總不能挨幾板子就失禁——挺大的大姑娘了,這也太丟人了!橫豎橫到了這地步,先別委屈自己。
她揭開裏間的簾子,痛痛快快解了手。
整理好裙子,洗了手,心裏又忐忑了。
小心地貓到窗前,從玻璃窗格兒悄悄往外瞧。
媽呀,黑塔似的還豎在那兒呢!
李夕月死到臨頭還是怕的,打算再耗一會兒;又想著如果自己偷偷溜走,會不會他也認不出她來?
隻是圍房四周沒地方出去。
她打算再挺一會兒,如果萬歲爺真叫人來拿她了,她再出去跪著給他求饒。他總不至於計較她如廁時間長了點吧?
再想想,他還居然真等著!真是睚眥必報的小器鬼了!
焦躁間,沒成想她的救星出現了。
她主子穎貴人,風擺楊柳一樣,慢悠悠往裏頭走,見著那大黑塔似的影子似乎嚇了一跳,拿絹子捂著胸口喊了聲:“夕月!”
那大黑塔的影子轉過去,問:“叫誰呢?”
穎貴人就著月光看清楚了。眨巴著眼,突然意識到這是驚喜臨門啊!
她佯做緊張,“呼哧”就跪了下去:“哎呀,奴才叩見萬歲爺!”
大黑塔好像是背著手打量她,半天說了句:“起來。”又問:“你來這裏幹嘛?”
穎貴人支支吾吾的,大概說要“解手”還是挺不好意思的。
皇帝也意識過來,自己咳了一聲化解尷尬,問:“夕月是誰?”
穎貴人說:“是奴才宮裏的小宮女,剛剛說要解手,就跑沒影了。”
皇帝好像是轉了轉頭,停了片刻問:“你哪個宮的?”
穎貴人好像胸脯子都挺起來了,說話的聲音瞬間變得又嬌又媚,帶著三分做出來的羞澀,說:“奴才是永和宮的。”
“哦。”皇帝簡單答應了一聲。
穎貴人有些不甘心,小聲說:“奴才……小名兒叫桂兒——就是這秋天裏生的。”
皇帝好像是看了她一眼,然後又“哦”了一聲。
穎貴人想起皇帝在中秋這日按例是要陪伴皇後的,心裏有些涼,但又想:又不是隻有今日,來日方長!
於是表情上越發靦腆,小小地斜瞟上來,含著笑低聲問:“中秋了,萬歲爺在風露裏站著,涼不涼?奴才叫人給萬歲爺拿件鬥篷去?”
皇帝說:“不用。”
穎貴人說:“那麽,奴才伺候萬歲爺到前麵去?剛剛唱到《牡丹亭》,估計要到‘還魂’一折了,萬歲爺喜不喜歡?”
皇帝嚅囁了一下。
遠處戲台上的簫聲隔著牆邊楊柳和活水溪岸傳過來,在一輪明月下顯得聲音靜謐而悠遠。
他原是有些沒好氣的,發作一個宮人既可以出口氣,也可以名正言順以“不高興”為借口,避開今日會與皇後的一場難堪。
但此時,又覺得自己堂堂至尊,站在圍房門口等著捉一個如廁的小宮女,實在是乏善可陳——甚至有點落入笑柄之感。
頓時,覺得實在是不能再等下去了,也隻能讓那可惡的小宮人躲過一劫。
他又咳了一聲說:“去聽一聽吧。”
李夕月在屋子裏見皇帝背轉身離開了,簡直想給她主子磕幾個響頭!
估摸著皇帝離開有了一會兒,李夕月才躡手躡腳地從圍房裏出來,左右瞥瞥沒看見那大黑塔般的影子,她又躡手躡腳重新回穎貴人身邊去。
站在穎貴人身後,穎貴人磕好手心裏的一把瓜子,才橫眉悄悄問:“你掉馬桶裏了?”
呃……
李夕月腹誹:還主子呢!說話這麽粗俗啊?
但隻能皮了臉一笑:“哪敢呢?奴才有些鬧肚子,時間久了,請主子恕罪。”
大概是因為尋她李夕月,還僥幸遇到了聖駕,穎貴人情緒不錯,又抓了一把瓜子,綻開櫻桃小口磕:“罷了罷了,明知道你是偷懶,大節裏的,饒你一回——下回可不能夠了。”
突然瞥見皇帝在往她這裏看。穎貴人那小腰板“騰”地就坐直了,放下瓜子,端茶小小地啜了一口,眼風那麽媚答答地一掃,又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所以渾不覺皇帝的目光並沒有看她,而是在搜尋她身後那個犯了過失的。
李夕月隻能縮著身子往後躲,讓臉低落在燈燭的陰影裏,讓他看不清楚。
好容易太後打了個哈欠,笑眯眯說:“喲,今日這麽好的月色!可惜年歲不同了,困乏上來了,大家也散了吧。”
扭頭對身邊的皇後說:“皇後伺候著。”
皇帝見太後扶腰欲要起身,趕在她前麵立起來,伸手去扶太後的胳膊:“皇額涅,兒子伺候您。”
太後瞥他一眼笑道:“好,你和皇後一起。”
自然是些定省的功夫要做。
之後呢,大家都曉得,中秋佳節,帝後是要團聚的。
所以其他人也就好沒意思地紛紛“散了”,按著地位的高低,排著序各自回去休息。
穎貴人心緒大概有些複雜,回去後即便看到了臥榻,好像也沒有睡覺的心思,倒在繡花上很著急:“不僅僅是這件藕紫的,其他的衣衫也要改。腰身裏要重新掐一掐,領口袖口的細節要做得精致,新衣服的繡片不能打馬虎眼……”
吩咐了一堆,最後,就連她的褻衣和襪子,也要求得繡上花。
“來日伺候萬歲爺,哪兒哪兒都不能磕磣!”她最後總結道。
李夕月幾個費了老鼻子勁兒伺候穎貴人卸妝、梳洗,用西洋進貢的玫瑰油擦臉漚子拍了三遍臉和手。穎貴人還嫌自己的臉不夠完美,對著鏡子瞧自己的額頭,大驚小怪地叫:“哦喲,這裏怎麽有個疙瘩?”
李夕月心裏翻了個白眼,忍不住勸道:“主子,早些安置吧,睡得好,說不定明早這疙瘩就消了。”
穎貴人總算上床了,還不忘吩咐:“也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要再見萬歲爺的麵。你們幾個晚上閑著也閑著,把幾件衣物該改的改,該繡的繡,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李夕月捧著穎貴人簇新的一堆襪子,打著哈欠挑燈給襪沿和襪縫上繡花。
“還是老寡婦好伺候!”她想著衣著樸素的禧太嬪,頓生感慨。
熬了夜,她第二天就起遲了一點點,幾乎是從床上彈起來的。身邊一屋子睡的兩個被她驚醒了,瞧了瞧外頭的天光,也都蹦起來。
其實外頭隻露著魚肚白,她們趕進穎貴人的屋子裏時,這個年輕的小姑娘連同值夜的宮女也都還在睡懶覺,叫了好幾遍才叫起來。
“主子,今日要到太後和皇後那裏請安呢。”
小姑娘不情不願地起身,但看了看屋子裏的自鳴鍾自己就先急了:“怎麽回事!到了卯初就該叫我!耽誤了今日的請安,叫太後、皇上和皇後怎麽看我?!”
急得都快哭了。
幾個人不敢說話,忙著調和熱水,取牙刷、青鹽、手巾、胰子、梳子、篦子等伺候洗漱梳妝。
梳頭的時候,穎貴人嘴巴閑下來,又開始著急罵人:“上夜居然睡著了,這是什麽規矩?!——哎喲扯著我頭發了!”
越急越氣,越氣越急,最後忍不住要撒氣:“值夜的、梳頭的,今日都在門口台階兒邊給我跪著!跪到我回來才許起來!”
她是主子,誰敢發聲?
都隻能同情看了兩個倒黴蛋一眼,趕緊地再伺候主子往太後那裏去請安。
作者有話要說:啊啊,這幾天加班瘋了,如不能及時回複請見諒。
大家多多支持我吧!叩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