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群星計劃 17 囚鳥
17 囚鳥
屏幕上的年份不聲不響地變為2100年,曾以為遙遠無比的22世紀也終於到來。雖然人們明白曆法只是配合生活需要而制定一堆數字換算,但空間站上的人們還是對進入新世紀抱有些許期待和暢想。
自戶田芽子泄密事件后,密涅瓦號空間站度過了毫無波瀾的幾周,其主要原因是每個人都忙於自己的工作和職責:指令長米勒有條不紊地協調著空間站上的各項事務,按時和地球方面聯繫,現階段沒有太好或太壞的消息和事情,不過他兒子的處境如陰霾般籠罩在他的心頭。和米勒有著同樣心理壓力的是高潔,這幾周她一直把自己所在個人艙房中,既不出來也不會客,與世隔絕一樣的生活沒有引起他人注意,因為在太空中,忍耐孤獨往往被視為一種鍛煉。研究員、天文學家和工程師們都在廢寢忘食地鑽研N星人意識「貢獻」出來的外星科技資料,連續幾周的高強度解讀工作讓他們疲憊不堪,但非要說有什麼成果,恐怕連九牛一毛都談不上。通訊員持續監督各種信息的傳送工作,其實質就是看百分數緩慢地遞增循環。西爾卡帶領著兩名能夠成功操控N粒子的成員加班加點測試並尋找各種指令,只可惜和之前一樣,每天都像是竹籃打水,沒有收穫。瑞安的艙房中偶爾會傳出吉他聲,《Hard times come again no more》那舒緩歡快的曲調不斷鼓舞著人們,給空間站上壓抑的氣氛中帶來些許舒暢。至於戶田芽子,她一直被關在自己的房間中,三名兼職安保員的「醫護員」輪流看管著,其他人很少接近那個房間。
2100年1月5日,密涅瓦號迎來了第一批補給。負責運送補給的運載飛船平均需要一年半的時間才能成功從地球抵達空間站,風險很大。補給運抵后,飛船的外殼和零部件將會被拆解,作為空間站資材放入倉庫,或直接拼接在空間站外部,留待以後使用。
早在運載飛船與空間站對接前,米勒就關閉了密涅瓦號的離心重力系統,空間站不再自轉,內部處於失重狀態。成功對接后,補給的搬運就全交給AI和機械臂了,這個過程十分順利,遠比人力來得快。同時,王晨主動承擔了拆解運載飛船的工作,和上次出艙一樣,他穿著厚重的宇航服來到空間站外,拆解工作將耗費他二十個小時的時間。空間站內部處於失重狀態的人們,只得暫時停下手中的工作,被迫享受這難得的清閑時間。
西爾卡離開研究室,飄浮著來到高潔的艙房,時隔一個月,她終於再次與好友相見。「好久不見!」「身體還好吧?」兩人相互寒暄,西爾卡打量著高潔——她精神狀態不錯,好像剛剛發生什麼好事一樣。西爾卡又將視線轉向艙房陳設,和之前一樣,但小桌上被擺放著很多書籍和資料,為防止失重都被固定著。
「在忙什麼?」西爾卡詢問。
「制定一個計劃,」高潔指了指桌子說,「希望能幫上我的家人……還好,指令長說他們目前還都安全。」
「鼓起勇氣!」西爾卡鼓勵說,然後眼睛瞟到一摞手寫資料,「這些是……」
「這是我和丈夫從小學、中學到大學做的所有PDC研究項目的記錄,他在我出發前非要交給我,說是會對我有幫助。」
「我能……?」西爾卡想看一看,高潔點頭同意。
高潔趁西爾卡翻看資料的時候飄到艙房外,只見走廊迎面飛速飄來一名空間站成員,嚇得她連忙做出規避動作,兩人擦肩而過。雖然只是瞬間的照面,高潔還是認出對方是曾經押解自己的巴西人,見她如此匆忙飛速趕路,想必是有萬分緊急的事情。
驚魂未定的高潔連忙返回艙室,見西爾卡正專註地閱覽資料,她得空平復心情。
「原來你們那麼喜歡研究外星人,」西爾卡抬起頭微笑著誇讚道,「你看,還模擬了人類牧場計劃,真不敢相信這是你們小學時代的作品。」
「主要是我丈夫的,我只負責幫把手,做做記錄什麼的。」高潔謙虛地回應。
「所以,你的那個『計劃』和『人類牧場』類似了?」西爾卡故作神秘地問。
「嗯,不過執行起來會很複雜,可行性方面還需要地球方面做評估。」
「你沒問題的!我相信!」
「謝謝。」
兩人又聊了些別的,西爾卡了解到高潔能夠及時接收當前的信息非常欣慰,說明高潔還是很在意精神和社交需求的,她也不必擔心了。
西爾卡離開后,高潔將艙門鎖好、讓PDA保持靜默,決定不再接待客人和接收信息。「大概還需要兩天,我的計劃就能完成。」她心想,一邊打開PDA,繼續寫自己的那份「計劃」——可以拯救自己丈夫和孩子的「計劃」。
「叫什麼名字好呢?人類牧場計劃?不不不,這樣太冷酷了……」高潔停止敲擊屏幕的手指,「N星人意識說(蟲洞)那邊有很多適合生存的星星……那就——那就叫『群星計劃』。」好像完成重要的儀式一樣,高潔緩緩輸入這個名稱。
完成儀式,高潔伸了個懶腰,「對了,剛才那個巴西人為什麼那麼著急?」但很快,高潔便又撲回到PDA上,繼續自己的工作。
……
兩天後,完成「群星計劃」的高潔離開艙室,她才得知戶田芽子自殺的消息。
戶田芽子被囚禁在自己艙室中,時刻處於房間內AI監控設備的監視之下,如有可疑舉動會立刻通報給指令長或安保員(三名「醫務員」),但由於空間站接收補給時關停了離心重力系統,監控系統暫時停止運作,所以……當然,這些都是借口,如果芽子在極短的時間內自裁,監控就是個擺設。
芽子的遺體於當天(1月5日)在空間站火化(專門設計有一個高溫熔爐艙室處理遺體),安保員檢查並清理了芽子的艙室,搜羅出很多她的個人物品。
對於芽子的死,米勒沒有責備任何人,他以自己擁有空間站最高許可權為由要求所有成員禁止談論關於戶田芽子的事情——當然他知道一些流言蜚語難以徹底制止,但也不能輕易讓死亡陰霾籠罩整個空間站。
高潔無意中聽到了一些零碎的嗡嗡聲:「聽說她死的時候艙室里還放著音樂……」「從她的房間里搜出一些書,《1984》、《發條橙》、《囚鳥》……」「她是在得知地球上的親人全都被處死後自殺的……」對於這些說法或者說是謠言,高潔都沒有在意,甚至對於她昔日好友的死,都沒有引起她內心的波動——因為她的內心,正在被另一股力量佔據著:她的家人,和拯救她家人的計劃。至於她的另一個好友王晨,也不在她考慮範圍之內了。
戶田芽子的離去,沒有在密涅瓦空間站中掀起太大的波瀾,所有人還是按部就班地執行自己的工作。
……
米勒把PDA撇回高潔手中,眼神中不乏一絲嘲諷:「如果不是你親自交給我,我差點兒以為是美國佬寫的!『群星計劃』?不就是『人類牧場』嗎?科幻電影看多了?還是西爾卡給你推薦了什麼法國人的作品?」然後他做了一個雙手舉天的動作,「你以為這東西真的能讓地球上那些蠢蛋回心轉意?現在他們想得最多的是逃亡,逃亡!誰會願意花這麼多的資源去搞一個……搞一個連結果都不一定有的實驗?他們再蠢也不至於把自己的命賭在這個上面!」
面對指令長的譏諷,高潔反而顯得有些輕鬆,她明白:自己的計劃並非天馬行空或粗製濫造而被批評,如果真是那樣米勒的表現就應當是憤怒。米勒的諷刺多半表明:自己的計劃並非有嚴重的錯誤,而是與當前的「主流思想」顯得格格不入,至於「主流思想」是什麼,米勒已經說得一清二楚。既然如此,高潔對自己的計劃更加自信,她說出一句讓米勒不知該怎麼反駁的話:「有性價比更高的方案嗎?」
米勒長吁一口氣,他也知道高潔是有備而來,簡單粗暴的否定不可能讓她放棄,況且他牽挂兒子的心情和高潔是一樣的,他何不想自己也能制定出什麼方案來保全家人呢?米勒猶豫了一下,從高潔手中拿回了PDA,再一次瀏覽。
「還是太不切實際了……」米勒抱怨著,「但我分析不了這份方案的可行性和收益預測,要找專業的人來,首先……」他抬起頭,向AI喊話,「AI,通知科研組和技術組,還有那三個學天文的,兩個小時候在公共艙房集合。」
「收到您的命令,即將傳達。」
米勒轉向高潔,把PDA交換給她:「希望你的方案能拯救咱們的家人。」
高潔接過PDA,嘴角露出狡黠的笑容,轉身離去。在走出指令長室的時候,米勒又說道:「忘了跟你說,『群星計劃』,我覺得這個名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