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跨越霧與山與海的奇緣 31 坦誠罪孽

  31  坦誠罪孽

  「赫姆•貝恩，對嗎？」艾琳擋在麥洛身前，望著那雙藍色的眼睛說，她的身體微微顫抖著。

  「艾琳•阿卡依，」赫姆也打著招呼，手搭在腰間長劍的劍柄上，後背背著輕弩，「我是來找麥洛•恩特可曼的，我想他已經向你坦白了吧。」

  「你要殺他的話，就先殺死我……如果他先死了，我也會自殺。」艾琳堅決地說，繼續盯著赫姆的眼睛。在那雙藍色的眼睛中，她只有一種感覺——看不透：他肯定是個有故事的人，但他冷酷的眼神彷彿在說明他沒有興趣分享這些故事。然而現在，這一切已經不再重要，她與麥洛即將和赫姆做最後的決斷。

  麥洛上前一步說：「赫姆，整個事情都是我的罪過，我願意以死謝罪，即使已經無法挽回對你造成的傷害和損失……不過，請不要傷害艾……」

  「不！」艾琳打斷了麥洛的話，順手抽出匕首，「我已經決定了，會與他同生共死，所以……」

  「呵呵，」赫姆輕蔑地笑著，「聽得我都噁心了，不過我還真想看看你們兩個自相殘殺的樣子。」

  「赫姆，」麥洛再向前一步，艾琳也邁出一步繼續擋在他身前，「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我不一定會回答。」赫姆揚起嘴角說，藍色的眼睛里閃著狡黠的光芒。

  「我就是想問……」麥洛拿出那張用來包毒藥的紙，「我當初在下毒的時候那麼小心，你即使知道食物里有毒，也不可能知道這張紙是什麼樣子！就算是故意刺激我，你也絕對拿不出和當時一樣的紙包。」

  赫姆得意的神情一下子消失了，他的臉冷峻嚴肅，加上黝黑的皮膚，給人一種無形的威嚴，他鄭重地開口問：「麥洛•恩特可曼，用心想一想：我是誰？我來找你做什麼？」這兩個問題，是兩人第一次在叢林中見面時，赫姆所問的。艾琳疑惑了，因為這個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

  麥洛在第一次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直接點出了赫姆的名字，但現在，經歷了這麼多，他有了新的答案——

  「你是嫉妒，你是怯懦，你是狡詐，你是自私，你是欺騙……」麥洛大聲回答，「你就是我的罪孽！而你出現在我的面前，是為了提醒我不要忘記自己犯下的罪過！」

  赫姆的臉上浮現出一種難以形容的微笑，但任誰去看，也不會認為那是惡意的笑容，這讓對面的艾琳更加詫異，但麥洛卻越發自信……

  「而艾琳看到的霞飛也是，他是無情、虛偽、不擇手段、愛慕虛榮……他——也是我的罪惡。」

  「哐當——」一聲，赫姆丟下腰間的長劍和背上的輕弩，說道：「看來你明白了，麥洛。這迷霧叢林中，人們的罪惡會具象化，會去不斷折磨著身負罪孽的人。但是現在，我要祝賀你，你真正做到直面自己的罪惡。即使可能已經無法贖罪，我也期待你去做更多的好事，彌補自己的過失。」他的聲音和善，和之前那個冷酷的形象相比，判若兩人。

  「赫姆？麥洛？」艾琳不解地問，「你……你們在說什麼？」

  「阿卡依小姐，我不是什麼『赫姆•貝恩』，我是麥洛•恩特可曼的罪孽。我的出現就是在提醒每一個被流放至此的罪犯：直面罪惡的自己，這樣才能得到救贖。」深吸一口氣，他接著說：

  「——當真正坦誠自己內心中的邪念與罪惡時，你就會發現：這片叢林竟是如此的美麗。」

  說完這句話，「赫姆」退到了濃霧中，徹底從兩人視線中消失了……

  「這是怎麼回事？麥洛。」艾琳回過頭來問。

  麥洛思索了一下，拿起那張紙對艾琳說：「一開始他給我這紙包的時候，我一眼都不敢看。但剛剛我才注意到，這張紙是當初我用來下毒時所用的，而赫姆是絕對不會知道也是得不到這種紙的。」艾琳仔細看了看麥洛手中的紙，上面確實有一些獨特的紋理。「另外，你遇到了霞飛，他也確實在迷霧叢林里，但未免太過巧合了——迷霧叢林里那麼多人，為何偏偏只遇到這兩個人呢？」

  「為什麼？」

  「因為他們兩個跟我有著孽緣，我的兩次罪惡和他們分別有關係。」麥洛把紙包扔在一旁，「圖姆城給赫姆下毒和風行鎮殺死戰友，就是我的兩次犯罪經歷……所以我猜測這迷霧叢林是用這樣的方式讓罪犯能夠飽受折磨，或是幡然醒悟。而那兩個問題的提示很重要……」

  「用心想一想……是嗎？」艾琳還記得「赫姆」問話前的提示。

  「是啊，沒錯。」麥洛點頭認可，突然他看向自己的左邊手臂，「誒？我的傷口呢？怎麼一點兒也不疼了？」

  「什麼？是這一邊嗎？」艾琳也趕快查看麥洛的身上，確實沒有找到傷口，衣服上沒有破洞，地面上的血跡也消失不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我也不清楚……」麥洛活動了一下身體，沒有任何異樣，狀態良好，相當健康。但很快，兩人又被周圍的變化震驚了——

  不知不覺中，濃霧散開了，視野放遠了，叢林中的萬物逐漸清晰了；天空晴朗而湛藍，許久不見的太陽出現了，朵朵白雲飄在空中；陽光透過層層的枝葉，將樹枝點成金黃，細密地灑在地面的枯葉上，折射出五彩耀眼的光芒。原本灰濛濛的叢林終於展開了彩色的畫卷：樹上的葉子，半翠綠半金黃，彷彿活了一樣，像蝴蝶般在樹之間跳舞，亦或是「沙沙沙」地竊竊私語；低矮的灌木叢散發著生機，各色野花也四處競相爭艷，火紅、橙黃的顏色如火焰一般點亮了植物根處，散發出甜美的香氣，讓叢林浸潤在一片馨香之中……

  這哪裡是那個恐怖至極的「迷霧叢林」？

  「這是怎麼了？這叢林真的好美！」艾琳又驚又喜，面對如此美景，她既奇怪，又感慨，「所有的東西都能看清了，呵，過了這麼久，真的好不習慣。」艾琳跑到不遠處，舉目四望。

  「『當真正坦誠自己內心中的邪念與罪惡時，你就會發現：這片叢林竟是如此的美麗……』謝謝你，『赫姆』。」麥洛重複著那句話，不禁心懷感激。

  艾琳忽然興奮地說：「我感覺我心裡那種抑鬱也消失了，而且一點兒也不難受……是不是和這叢林一樣，撥開雲霧，重見天日？」

  「看來是叢林的力量比我們想象得更加強大。」麥洛說著，「四處走走看吧……是時候離開這裡了。」

  兩人走了一段距離，感覺視野確實開闊了不少，而且已經能夠看到連綿的山脈出現在遠方。

  「哎呀，我突然好累、好睏，不行，我要休息一會兒。」跑在前面的艾琳忽然說。

  走在後面的麥洛也有些疲憊：「嗯嗯，這樣下去，我們真的能走出迷霧叢林……艾琳？艾琳！」

  艾琳又不見了——啊不，其實是躺在枯葉堆中睡著了。

  「唉，想嚇死我。」麥洛抱怨著，來到了艾琳身旁，守護著她，「這次真是感謝你了……」他彷彿對睡熟的艾琳說，「包容，真是說著容易，但你還是做到了。」他看向四周，樹林中充滿生機，唯獨不見的是各種動物，「也許這叢林在我眼中是這般美麗，但在其他人眼中……」他輕輕、憐愛地撫摸她的手。

  突然，困意襲來，麥洛的眼皮開始打架，而眼前的美景，也醉的讓人舒服……「我也睡一覺吧。」不願再多想什麼，煩惱就留在醒來之後吧，麥洛躺倒在艾琳身旁，幾乎是身體剛一接觸地面，就已經睡熟了……

  罪惡之人，已經完成了救贖。

  圖姆城的往事 六

  直到最後，也沒有證據顯示赫姆•貝恩是不是真的死了、死於什麼。第三騎兵軍團的編製仍在，並進行過幾次重新招募和重新整編，赫姆始終沒有歸來。能夠推斷出他已經不在世了，至於死因，在當時那混亂的時期已無法考證，更何況——第三騎兵軍團大多數士兵都是庫洛人，真正關心、在意他們的人實在是寥寥無幾，他們宛如真實的炮灰一樣被送到了戰爭一線，最終的結局是徹底潰敗、幾近全滅……

  在之後的日子裡，麥洛曾回過一次圖姆城——城池幾乎被夷為平地，昔日的軍營早已是一片廢墟，更別提找到赫姆的線索了。然而，那個馬廄竟奇迹般地保留著，只是裡面的馬匹都已不再。麥洛進去時，發現就連乾草堆都已被搬空，剩下的只有殘破的牆壁，他只得躺在骯髒的地面上，回味著曾經在這裡竊讀書信的經歷，並在心裡發誓：這段回憶絕對不要告訴海蒂。

  ……

  今日的圖姆城

  回到圖姆城參與重建工作的人少之又少，這座曾經帝國南部最大的城市徹底無法恢復元氣，即使在戰爭結束后很長的時間裡，也只能淪為一個小村落的規模。那些不會說話的斷壁殘垣向人們展示著這裡曾經發生的悲劇，卻也在激勵人們維護和平的信念和決心。至於海蒂、赫姆、麥洛三個人的故事，也只是這座曾經繁榮無限的城市裡無數故事中一個不起眼的片段而已……

  人們的生活依舊，河水的流動依舊，而戰爭的傷痛卻永遠無法撫平——時間會沖淡它，卻無法掩蓋它。

  ……

  不知睡了多長時間，麥洛醒了過來，但眼前的一切卻不像他預料中那樣：不是藍天、叢林，而是在一個敞亮的房間里。

  「這裡是……」麥洛趕忙起身，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自己的長劍和火槍也擺在床頭櫃旁——等等！這把長劍？火槍？不都應該在進入迷霧叢林前、甚至上蒸汽船前就被收繳了嗎？怎麼會在這裡？「這是哪裡？」麥洛心裡想，有些慌張。他又看看房間內的陳設，很像是風行鎮要塞中的房間：石牆、木桌、木椅、木床……

  麥洛看到這些，驚詫萬分，再次檢查自己的身上，沒有任何傷痕，就連皮衣都是乾淨的，沒有任何污漬——甚至讓人懷疑他不久前根本沒有在迷霧叢林里生活過。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艾琳呢？」麥洛想著，由於擔心艾琳，他還是背上長劍和火槍，迅速走向房間門口查看——門沒上鎖！他走出房間，面對的是一條不長不短的走廊，不遠處的木門后，依稀傳來說話的聲響。

  走廊里沒有油燈或火把，十分昏暗，麥洛沿著陰影躡手躡腳地接近那扇木門，想要聽一聽那聲音是在談論什麼……但是木門很厚重，依然阻隔了聲音，他不得不輕輕拉開門，以看到房間里到底有什麼。

  避免發出「吱呀」聲，麥洛開門的速度極慢——微弱的光亮穿透狹小的門縫，照在麥洛臉上，裡面的景象逐漸清晰，聲音也不再模糊。

  「這是——？！」

  眼前是令他難以置信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