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跨越霧與山與海的奇緣 28 迷霧中遇故人
28 迷霧中遇故人
艾琳轉醒的時候，意識極為混沌，睡眠時的夢境中混亂一片，充滿各種矛盾和反差，讓人煩躁、恐懼。她花了好長時間才從重新控制住四肢和身體，即使不用伸手觸碰，也能察覺到自己發燒了。艾琳額頭滾燙，不知是火堆烤的還是身體發熱，但頭重腳輕的感覺是那樣的真實。但艾琳很快發現，目前有一件比自己身體狀況不佳更為緊急的事情——麥洛不見了！
在麥洛驗證簡易弩威力的時候，艾琳起身、蹣跚著向另一個方向走去，她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麥洛，甚至不知道為什麼要離開這裡。模糊不清的意識讓她難以思考，理智正在一步步滑向混亂……
「麥洛——你在哪裡——」艾琳無力地左右張望，虛弱地喊著……那不是喊，是呻吟。
也許只是走了幾步遠，也許走了很長時間，艾琳實在堅持不了，一個趔趄——栽倒下來。
「母親……父親……誰也好……救救我……」
濃霧中傳來腳步聲，緩慢但穩健。已經完全失去力量的艾琳無法側過頭，只能用餘光看向發出聲音的方向——模糊的身影走出濃霧，來者全身披著斗篷，頭也被兜帽裹得嚴嚴實實的。這個人緩慢地走向艾琳，俯下身來……
艾琳昏迷前最後看到的，是斗篷中伸出的骨瘦如柴的手臂。
迷霧叢林，是斯普萊特帝國流放重刑犯的地方，到底有多少人在這樹林中生存著，沒人說得清楚……
身體的疲憊、酸痛化作無數利刃，在艾琳身上肆無忌憚地刻著，無數傷口灼燒般疼痛著，所有痛感像靜電一樣刺激著她的肌膚和皮肉，還讓她的頭部綳得緊緊的，完全無法動彈，意識陷入混亂……這種感覺持續著，不知過了多長時間……
突然，艾琳的意識回歸，身體上的疼痛完全消失了，軀體又重新受到掌控，所有的感官清晰無比——艾琳突然睜開眼，發現自己正倚靠著大樹坐在地上，身上的衣服依然整齊，更沒有傷口。難受的感覺也一掃而光，視覺、聽覺完全恢復，精神也如同剛睡過飽滿的一覺，振奮至極，沒有任何疲憊的感覺。
「我這是……？」艾琳難以置信地動了動身體，站了起來，「身體沒事了？」然後，她開始看向周圍，才發現面前不遠處，坐著那個身披斗篷的人。這個人背對著艾琳，披著藏青色的破爛斗篷，頭戴兜帽。艾琳只能看出他的身材適中，邊接近邊打招呼：「您好，是您救的我嗎？」走到一半時，艾琳突然停下腳步，她想起來這裡是迷霧叢林，裡面的人可都是重刑犯。不過，艾琳並不害怕，直覺告訴她，這個人沒有惡意——至少對她如此。
也許是聽到了艾琳的話或者腳步聲，那個人轉過身，將兜帽拿下來，露出他的的臉龐。
「啊！您是……」艾琳看清那張臉后，驚得後退兩步——雖然這張臉已經變得瘦削、蓬亂，身體也變得瘦弱，膚色呈現不健康的土色……但是，矍鑠的精神仍在，身為軍人的威嚴仍在，身為貴族的氣質仍在！
「……霞飛叔叔！」艾琳喊出了他的名字。那個擅自命令禁衛軍劫掠風行鎮未遂的人，就在她面前。兩人曾在巴特勒城有過交集，那時艾琳還是個小孩子。
「哦？啊——我想起來了，你是阿卡依家的那個最小的孩子……養女？對吧。」霞飛拍了拍腦袋說，完全轉過身來，身體仍然坐著，可能是腿腳不方便，「孩子，你怎麼也來這裡了？」
艾琳來到霞飛跟前蹲下，端詳這張已經被惡劣環境摧殘的臉，她不禁感嘆這名年邁的軍人最終竟是如此下場。「我……」艾琳猶豫了一會兒繼續說，「我是被冤枉的。」
「嗯，我想也是，孩子。來，坐下和我聊聊天，我都好久沒和人說話了。」
艾琳坐下感謝：「謝謝您救了我，霞飛叔叔。」
「我什麼也沒做，你不要在意。」霞飛擺了擺手，「外面的人給的你什麼罪名？」
艾琳將賽維亞•安塞森栽贓自己和瑞森遇刺的事情說了，聽聞老友瑞森死於非命，霞飛神情凝重，若有所思。「孩子，苦了你了，承受了你這個年齡不該背負的命運。」他同情地說著。
「都過來了，還好有很多同伴關心和陪伴我。」
「可你還是被送到了這裡……算了，不說了。」霞飛不想讓艾琳傷感，轉移話題，「對了，你一個人？」
「不，不是……」艾琳剛一開口就後悔了，但想收回這句話已是不可能，「還有麥洛•恩特可曼，我們兩個一起被流放到此的。」
「啊——我懂，恩特可曼家的那個小子，雖然我一直沒見過他，但在風行鎮的時候，據說他親手殺了十多個帝國軍人……」霞飛說的是事實，艾琳的內心十分難受，卻也無奈，「我確實有罪，為了家族的未來做了十惡不赦的錯事……聽說恩特可曼那小子，他是為了一個女人……唉……」
「叔叔，不要說了……」艾琳有些消沉地說。
霞飛斜了斜眼，「你不會……和他？」艾琳點了點頭，她明白霞飛的意思。霞飛仰起頭，好像伸了個懶腰，「嗯……年輕人的自由，我無權干涉。但是孩子，恩特可曼家族受到詛咒的事情，可不是空穴來風，如果你愛他，我覺得你有必要看看他的真面目。」
艾琳聽到霞飛的話，感到十分不解：「叔叔？您說的真面目是什麼？」
「和我一樣，他也是個不擇手段的人。」霞飛一字一頓地說。艾琳理解「不擇手段」的意思，而且在她心中，還有另一個「不擇手段」的人——賽維亞•安塞森，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不惜刺殺拯救人類的英雄，不惜栽贓自己的未婚妻，不惜戴著面具在別人面前裝模作樣……
「不擇手段的人，往往只關心自己……所以你要看清這一點啊。」霞飛的話點到了中心，沒錯的，麥洛•恩特可曼確實在很多行為上展現出了自私的一面——艾琳不禁回想起風行鎮經歷「沙靈危機」時，麥洛不顧眾人反對執意赴死的行為：那時的他，無視了艾琳的愛意和勸告，甚至在沙塵即將吞沒風行鎮的夜晚，沒有陪伴她，而是出現在了海蒂的房間里……
「謝謝叔叔的提醒，我會注意的。」艾琳胸口隱隱作痛，尷尬地回應著。
霞飛似乎察覺了，擺了擺手說：「我只是提醒，並不是說恩特可曼那小子的壞話，一切都以實際情況為準吧……」他又看了看四周，「對了，你有防身用的武器嗎？」
艾琳搖搖頭，苦笑了一下：「沒有，我們被送進來的時候就是兩手空空。」
「那這樣……」霞飛把手伸進斗篷里，掏出了一把短小的匕首！
「叔叔，這是？」
「我被流放到這裡時，他們考慮到我年齡大了，就將這把小刀送給我防身用，畢竟這裡還有其他人……」他把匕首塞到艾琳手裡，「我老了，用不到這個，你拿著……」
「不，叔叔……」艾琳趕忙推回匕首，但霞飛的力量顯然比她要大。
「聽話，孩子。你是女人，在這裡更需要它，就算不能殺敵，在關鍵時刻也能給自己來個痛快……唉——總之拿著吧。」
艾琳只得接過匕首，然後深深地鞠躬行禮致謝。就在這時——
「艾琳——」濃霧中，麥洛的聲音傳來，「艾琳——」
「麥洛！」艾琳興奮地說著，然後神色又變得暗淡，「霞飛叔叔，那個……」
霞飛眯著眼，很快就明白了：「哦，我就不打擾你們重逢了，你別和他說我的事情，我怕他想起風行鎮那些不愉快的經歷……」說著，就要往濃霧裡走。
「還是要謝謝你，叔叔！」艾琳感激地說。
「把小刀藏好，保護好自己，孩子。」霞飛又拉了拉艾琳的手，「別忘了提防身邊的人……說不定他已經弄到武器了。」說罷，霞飛揮了揮手，消失在濃霧之中。看著霞飛隱去的方向，艾琳悵然若失。
「艾琳——」麥洛的聲音更加接近了，艾琳按照霞飛的提示，將匕首藏在皮衣裡面，向著麥洛的方向走去。
「啊！艾琳，總算找到你了！」麥洛衝到艾琳面前，幾乎要抱住她，艾琳及時伸手阻止了。
「不要擔心，我沒事，」艾琳冷冷地說，讓對方放心，「只是剛才沒注意走遠了一些。」
「剛才？」麥洛驚訝地說，「我來回來去找了你半天的時間！」
「半天？時間有那麼長……算了算了，重新匯合就好。」艾琳有些迷糊，她想快點結束這個話題。她低下頭，看到麥洛皮衣右後方有個突起，「這是……」
麥洛很自然地一轉身，巧妙將突起避開艾琳：「哦，我捆了幾根樹枝，做火把用……雖然這裡天色一直是灰濛濛一片，但萬一有野獸也需要火把來驅趕。」
艾琳完全沒聽進麥洛的解釋，她回想起霞飛的那句話——「說不定他已經弄到武器了」，武器？有武器固然安全，但你要對誰用呢？艾琳的思緒再次陷入混亂，臉上浮現出茫然、不知所措的神色。
麥洛察覺到了不對勁，他想弄明白艾琳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關切地問道：「艾琳，你是有話要和我說嗎？」艾琳沒有說話，目光遊離不定。
「艾琳，不要傻站著，先坐下吧……艾琳？」誠懇的語氣，麥洛有些不放心。但艾琳還是沉默不語……
「你是不舒服嗎？身體哪裡難受？」呵護的語氣，麥洛希望能得到回應，他上前一步走，卻沒想到——
艾琳戰戰兢兢地退後兩步，渾身顫抖，眼神里全是驚恐！
麥洛不知道怎麼回事，但我們應該還記得——賽維亞陷害艾琳的那個夜晚，說的就是類似的話語。記憶中那恐怖一幕「重新」出現在眼前，艾琳完全被震懾住了，她本能地避開麥洛，更是避開恐懼的源頭。
麥洛也被艾琳的反常行為嚇到了，他只能站立不動，指望不要刺激到艾琳。
「我……我……」艾琳也在極力壓制自己不受控制的身體，她面色蒼白，大口喘著氣，顯得很痛苦，眼淚也流了下來，可身體卻仍然劇烈顫抖著，沒有好轉的跡象。
「呼吸……慢慢呼吸。」麥洛輕聲說道，意圖安撫艾琳的緊張，也許他真的做對了，艾琳的狀況緩解了下來，慢慢地癱坐在地上……麥洛趕緊上前去攙扶，好在這次艾琳沒有阻止他。
「對……對不起……」艾琳輕輕說著，淚痕掛在清秀的臉龐上，她已緩和不少，身體正在恢復氣力，「我……太害怕了，不知道該怎麼做……」麥洛沒有回答，他的內心也面臨著崩潰，赫姆的存在讓他感受到恐懼，然而自己依然要掩飾住自己內心的傷痛和絕望——他想活下去，也想讓艾琳活下去，如果兩人能一起走出這片迷霧叢林（別想了，怎麼可能）該多好啊！
忽然，艾琳身體猛地僵硬，臉上再次浮現出震驚的神色，「這是什麼？」——她已發現了藏在麥洛身上的那把簡易弩，在他跑過來時不小心掉在一旁。
「這個……這個和你無關……」麥洛面無表情地回答，眼睛竭力避開艾琳，他只得看向一旁，結果發現——
——赫姆正在艾琳身後的迷霧邊緣，看著他倆，獰笑著，彷彿在挑釁：「你還沒遵守約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