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花開花落
釋厄錄第七十四章花開花落玲瓏山巔,左等右等,等不到天神降臨,兩人都沉默下來。
盤坐在地的嬴若洲閉目調息一陣,暫時止住了體內傷勢惡化,看著空蕩蕩的左臂,直到此時,她眼中才滿含留戀與歉然。
這隻胳膊,也曾撥開水浪追逐魚群,也曾挽過愛侶穿過鬧市,執過團扇掩過羞怯。
如今,它也像二百多年前的鮫人族人,那些依附鮫人的海妖一樣,灰飛煙滅。
這就是挑戰天威的代價。
過了許久,小螃蟹鰲爪點在嬴若洲膝上,她才回過神來,撫摸著它圓潤的加殼,輕聲說到,
「小蟹,這二百年,還好有你陪著我,如今你也長大了,快走吧,離開這裡。」
「叮叮,嘟嘟~」
尖利的爪子敲打在山石上,雙鰲搖晃不停,小螃蟹吐出一大推晶瑩剔透的水泡,撞在嬴若洲身上。
雖然不能說話,但是用行為表示,它拒絕。
僅剩的右臂拂開面前水泡,按住它不停揮舞的鰲爪,嬴若洲溫聲勸慰到,
「你也不想我們被忘掉吧?月海要消失了,以後你要記住這片大海,記得這裡曾經有過一群鮫人,有過你的祖祖輩輩,它們沒有向神低頭。」
小螃蟹不再張牙舞爪,低垂著兩顆眼睛,戀戀不捨的看著腳下的大山。
「快走吧。」
低聲催促著,嬴若洲沒有再給它遲疑的時間,輕輕一推,小螃蟹撞開水泡,沿著海底,向遠處掠去,眨眼間就消失了蹤跡。
送走了最後的牽挂,瀛洲山宗主身上暖意頓時消散,她站起身來,走到山巔處,對負手遙望海底的鐘離九問到,
「那醜丫頭是誰的女兒?」
「嗯?」
這個問題,還是第一次聽人問到,鍾離九不解的盯著嬴若洲。
鐵凌霜的身世,只要稍稍了解的人都知道,她是大明建文兵部尚書鐵鉉和靈鳳化身楊羽卿的女兒,面前這人肯定知道的一清二楚,何必問此廢話?
「呵呵~」
嬴若洲冷笑到,
「死到臨頭,堂堂的隱衛左統領不擔心自己,反倒擔心情敵的女兒,我都開始懷疑,她是你和楊羽卿的女兒了。」
什麼亂七八糟的,都說女人心海底針,行事說話從來不著邊際,如今看來果然不錯。
一陣無語后,鍾離九搖頭笑到,
「那小無腸也不是你的兒子,你也不同樣擔憂它?」
無腸者,螃蟹也,因其腹內空空,僅有油膏,故稱無腸公子。
暗諷罵人之術,當時英雄豪傑之中,鍾離九和鐵凌霜可並駕齊驅,位列雙雄。
這句話,用彼之矛,攻彼之盾,連打帶消,罵嬴若洲沒心沒肺的同時,順便還調侃她和某隻螃蟹不清不楚,或許有過那麼一場或幾場風花雪月。
當此之世,有權有勢,或稍有積蓄的男人三妻四妾還日日逛著青樓之人比比皆是,可女性若是德行稍損,被傳罵千年也未可知。
在中原大地上度過十年,還正值極重禮結的宋朝,嬴若洲很是尊重古代先賢的道理,如今被罵作不守德行之婦,臉色頓時黑了下來。
兩個人也算是聯手對敵,同進同退,嬴若洲心中雖然怒火升騰,終究沒有動手,斜斜瞥了眼鍾離九,臉上忽然綻放燦爛笑容。
鮫人本就是極美,如今這展顏一笑,更如灼灼夏花。
好在鍾離九心如止水,沒有被這朵鮮花吸引,還戒備的退開一步,心中嘀咕不停,這人是怎麼回事,大戰降至,不好好調息,還用色誘?腦子有問題吧?
「呵呵~走不出蜃樓,那醜丫頭一生都要被困在其中,不過現在,我倒很希望她能從蜃樓中完好無損的走出來,那將來肯定能看到一出好戲。」
沒有看懂她嘴角幸災樂禍的笑意意味著什麼,鍾離九翻開手掌,那血色的大鵬印記閃爍不停,他眉頭禁皺,
「若是天神降臨,會不會帶走蜃樓?」
「放心,蜃樓要是能被帶走,那瀛洲早就不存在了,它的玄妙,不是那麼輕易就能夠掌控,說不定千年之後,那醜丫頭忽然領悟,從蜃樓中走出,那個時候的天下,會是什麼樣的場景?」
「可惜,你們看不到了。」
一道陌生蒼老的聲音忽然在身後響起,兩人心中驚詫,氣息驟然拔至頂尖,轉過身來。
面前並沒有人影,山巔空蕩,也沒有任何氣息,好似剛剛的聲音也不存在。
鍾離九和嬴若洲對視一眼,兩人心如明鏡,都知道那一直無形無跡的北方天神,已經來了,或許,早就到了。
靈智蔓延整座大山,依然沒有找到絲毫痕迹,鍾離九從劍柄上移開手掌,緩步向前走去,呵呵輕笑到,
「既然來了,何必躲躲藏藏,莫非天上的神仙,也是嬌媚女子,羞於見這世間?」
「嗤~」
話音剛落,拳頭大的火團忽然出現,在鍾離九身前三尺起伏不定,火光溫潤如東升旭日,一收一放間,砰砰作響,好似。
面前這團火光中,蘊含著極為純粹的先天陽氣,只是站在它前面,鍾離九就察覺到體內的氣息控制不住的湧向它。
修到達君臨境,氣息渾圓一體,就是山崩地裂天打雷劈也動搖不了分毫,如今只是一小團火焰,就能輕易撼動他的氣息,高下立判,而其中輕蔑之意,也絲毫不加掩飾。
「一條小龍,一尾小魚,在這片小湖中興風作浪,也值得我出手?」
明暗交替中,條條纖細的絲線從火團中發散而出,仿若人體血脈,呼吸之間,凝聚成一個通體火紅的身影,七尺多高,身材勻稱,眉眼皆備,道袍如雲,氣息溫暖如水。
眼中光亮似火,眉間氣息如水,道貌岸然,氣勢縹緲,鍾離九打量著面前這個身影,微微苦笑著說到,
「人間修練千百年,卻只能見神仙化身,你們這些九天之上的存在,未免也太過吝嗇了吧?」
確實,連番苦戰,牽動著大半個隱衛,左右統領齊出,還和瀛洲山聯手,到了如今,還是見不到神仙本體,只能面對著這一團火焰。
真是吝嗇。
鍾離九還能輕言笑語,一旁的嬴若洲卻再也不能平靜,籌謀二百餘年,把整個月海都變成了九龍血陣,千萬妖族都蓄勢待發,卻始終見不到真神本體,這讓她如何能夠平靜?
「藏頭露尾的無膽鼠輩!」
憤怒叱喝聲中,滅神戟一閃而出,嬴若洲當空而起,直刺向那道化身頭顱。
見她沒有任何預兆的動手,鍾離九也不再遲疑,身影一閃,出現在敵人背後,並指成劍,海水衝破水泡,化為百兵,隨著他手指輕點,如大雨傾盆,狂卷而下。
靜若處子,波瀾不驚,動若電火,風雷大作。
被兩個君臨境夾擊,當世之人,能從用應對的,應該是沒有的。
不過,敵人像人,卻又不是人,而是神仙化身,故不在此列。
他神情悠悠地負手而立,欣賞著大海深處的寧靜神秘,對前後夾擊的大戟和百兵視若不見,頗有閑看庭前花開之意。
滅神戟刺到他額前一尺,鋒利的槍尖沒有絲毫預兆的崩碎,化作粒粒沙塵,簌簌落下。
而後背鍾離九以水化作的百兵所向,也是如此,湛藍海水的刀槍劍戟一到他背後,同樣變成了沙子,飄轉落下。
花落之後,隨即花開。
沙塵還未落下,就凝聚成兩枝暗黃的花朵,一前一後,飄向兩人。
夾擊沒有任何效果,這在鍾離九的預料之中,年前金陵,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吹糖老頭,就能鎮住大統領和自己,如今這身外化身,氣息更是純正,尋常招數,自然是沒有作用的。
所以一擊無效,鍾離九閃身飄退三尺,躲開迎面而來的花朵,周身刀劍隨著氣息牽引,也轉而刺向花朵。
可嬴若洲怒氣滿胸,滅神戟脫手飛出,依然刺向化身,緊接著全力一掌拍向面前的花朵。
「不可!」
凝聚著渾身怒氣的一掌將要拍到花朵之上,忽然傳來急促的聲音,鍾離九渾身鮮血,出現在她身側,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腳下山石裂開,硬生生的拖著嬴若洲躲開花朵。
「你!」
怒目揚眉,嬴若洲剛吐出一個字,忽然頓住了。
只見鍾離九身上貫穿著幾柄湛藍海水凝聚的刀劍,鮮血淋漓,氣息也變地異常紊亂。
「所有的攻擊,都會返還自身,躲,不要打。」
沒有時間細細解釋,鍾離九一掌拍開她,讓開追擊而來的暗黃花朵,身行不止,一邊躲著攻擊,一邊苦笑著從自己胸腹處拔出一柄柄刀劍。
還好,剛剛百兵所向撤回的及時,只有幾柄刀劍刺到了花朵之上,否則現在就真如刺蝟一般,渾身都是尖刺了。
兩人身行如電,在玲瓏山巔飛速的穿梭躲避著追擊而來的花朵,那道化身沒有去看他們,反而慢悠悠的踱步到了山崖邊,看著趴伏在大海深處的那些妖怪,眼中滿是輕蔑。
「君臨佛陀,再我眼中,只是螻蟻。」
他轉身看著飛避中的鐘離九,輕笑到,
「鍾離九,給你一個代罪立功的機會,把這個鮫人殺了,用她的血召喚出蜃樓,我要只要蜃樓月心,鐵鉉的女兒也可以毫髮無損的出來,怎麼樣?」
他話音剛落,嬴若洲的面色瞬間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