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結舊賬
釋厄錄第三章結舊賬冰糖衚衕,鐵家小院門口。
小婭手裡端著新熬煮的米漿,均勻的塗抹在對聯的背面。
對聯紅底黑字,寫字的人頗有幾分功底,字字圓潤,頗有二王風采。
手中捧著對聯,好讓小婭專心塗抹米漿,但鐵凌霜臉色很是不好,不耐煩的喊道,
「福臨小院四季常安,喜居寶地千年興旺。橫批還是什麼,吉星高照,眉毛,你讀過書沒有啊?這種要文采沒文采,要氣勢沒氣勢的對聯,買它幹嘛,還不如我自己寫呢!」
自從離了濟南府,前五年在青城山上過年。
青城山內門掌門荀火兒,青春時期也是喜歡熱鬧的,尤其過年,那肯定是要一身火紅圍著師兄打轉。
但長大之後情路坎坷,幾十年過去還是孤身一人,每逢佳節,愈加安靜冷清,大過年的,從來沒有張燈結綵過,只是閉門苦修,連帶著鐵凌霜也只能埋頭書海抄寫不停,時不時背上還挨上幾下柳條。
別說過節,連一般人家的平常日子都不如。
逃出青城山後,來到這金陵城中,被廢了內息毀了容貌,然後下到了大黑籠子中,在這裡,就別提過年了。
三大統領,天地玄黃。
三大統領自然不用說,一個老和尚,日日青燈古佛,和過年無緣,右統領是常年不再京城中的人物,就算過年,也是在大寶船上,至於左統領那廝,更是和喜慶無緣,整日里抱著酒罈子,每日都醉生夢死,就算有年,也都在夢裡過了。
四大天衛,都是常年看不到人的,只有一個白虎,雖說喜歡熱鬧,但她姓朱。
餘下的地衛玄衛黃衛更不用多說,常年和妖魔鬼怪打交道,過了今天有沒有明天都不知道,就更不知道年是什麼滋味了。
再加上孤身一人,鐵凌霜只能呆在自己狹窄的小房間里,回想著自己還能記得起幼年的點點歡快,到了最後,都變成了恨意滔天。
如今十年過去,好不同意和姐姐聚在一起,沒想到過個年,連幅春聯都是此等的不入流,鐵凌霜自然怒上心頭,按照她的想法,怎麼說也要來一對「拳打大明猛虎,腳踢隱衛蛟龍,橫批最好是叛賊皆死」才好!
鐡凝眉正在用乾淨的麻布將門上的灰塵擦拭乾凈,聽到妹妹的抱怨,無奈的笑到,
「春聯,平和歡喜最重要,要那麼多的文采和氣勢做什麼,你就專心貼吧,大門貼了之後,貼正屋,然後東西廂房,還有別忘了小廚房和亭子里也要貼上。」
平和!平和!
今日是除歲,不能發脾氣,鐵凌霜咬牙切齒的勸著自己,把大門關上,讓小婭在裡面用力的推著,她一張張地把對聯貼了上去。
修行十年,眼力手力還是有的,只是隨手將春聯按在門上,左聯右聯就對的整整齊齊,鐵凌霜將手中的橫幅舉起,左右對照了一眼,沿著正中,按在門楣之上。
貼好了大門,沒有著急打開門,鐵凌霜退後兩步,欣賞著自己貼的整齊的對聯,直到小婭在裡面輕輕的敲門,鐵凌霜才輕哼一聲,緩緩推開門。
鐡凝眉忙著擦拭門窗,小婭和鐵凌霜一個塗米漿,一個貼,三人忙碌了一刻鐘,才把小院里門窗之上都貼上春聯。
停下手來,鐡凝眉站在小院中,青磚碧瓦之下,一副副對聯在逐漸明亮的陽光下,片片火紅似花,分外喜慶,看著追著大黃狗要把剩下的米漿餵給它的妹妹,臉上浮現一抹笑意。
要是爹娘還在,那該有多好。
三人玩鬧一番,對面的戚辰一家也忙著洒掃庭院,張貼春聯,附近的各家各戶,整個金陵城,整個大明,都是一片歡笑熱鬧。 ……
「桃符請神靈,鍾馗驅疫鬼。歲盡歲又起,滿堂歡喜色。」
好不容易,十年時間,才有片刻歡喜放鬆,小院子外來了兩個人,走在前面那個還吟著詩。
隔壁的戚辰和劉一水剛貼好春聯,聽到身後的聲音,劉一水回頭看去,本來笑得開懷的臉上忽然冒出了一層冷汗,戚辰也收回笑意,對著兩個恭敬的禮拜,
「屬下參見皇上,參見右統領。」
來人正是大明永樂皇帝朱棣和隱衛右統領鄭和,他們兩個都是一身便裝,看起來和常人一樣,站在鐵凌霜小院的門口。
朱棣經常微服出巡,這是和洪武皇帝學的,皇宮雖雕欄畫棟,美女如雲,但規矩森嚴之下,總是有一股抹不掉的陰森,再說此等普天同樂的日子,窩在四方院牆之中,實在浪費。
不過,歲除之日,他卻來到鐵凌霜這裡,卻實有些出人意料。
這,難道是給別人也給自己找不痛快嗎?
在院子里追著大黃狗的鐵凌霜早就停下了腳步,看向門口的兩人,臉上的笑意消散,手掌也順著搭在了刀柄之上。
十年難得歡笑,你這叛賊就是罪魁禍首,大過年的,我不去找你的晦氣,你還敢過來?
鐡凝眉卻攔住要發火的妹妹,請了朱棣和鄭和進了院子,卻沒有讓他們進屋,他們倆也只能和鍾離九享受一樣的待遇,在涼亭中呆著。
這一個多月,鐵凌霜沒有怎麼出去過,鐡凝眉卻經常在金陵城裡,還被姚廣孝請去雞鳴寺幾次,幾次交流,姚廣孝的言語很直白,他想讓自己加入隱衛。
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鐡凝眉有些不明報,隱衛中不乏高手,三大統領不說,四大天衛正值壯年,修為也很深厚,不算後繼無人。
但是從姚廣孝語氣中可以聽的出來,他們已經都準備好,給下一代的隱衛鋪路了,甚至,有些急切。
能讓這樣大明朝太子太師,心黑如鐵,心沉似海,縱橫內外江湖幾十年的姚廣孝都忍不住的急切,鐡凝眉只有一個推測。
隱衛,或者說整個大明朝,大難臨頭了。 ……
「除舊歲,結舊賬。怎麼,你選今天來到此處,是要把咱們倆之間的舊賬結了?」
鐵凌霜沒有去看朱棣,只是盯著鄭和,張嘴就是要賬,不過言語之外的意思,很清楚,直指朱鐵兩家的仇怨。
鄭和只是陪著朱棣,此行專是為了皇帝擋刀的,現在刀還沒有擋,反而被伸手要錢,他從懷裡掏出一張五萬兩的銀票,遞給鐵凌霜,苦笑著說到,
「你連蒙帶騙從賀蘭山身上騙了幾百萬兩銀子,我還以為你把我這五萬兩銀子給忘了。沒想到鐵姑娘伸手不錯,記性也是江湖一流。」
鐵凌霜伸手接過銀票,看著上面金光閃閃的五萬兩的大字,冷笑到,
「我憑本事掙錢,就算是家裡金山銀山,答應你的事情做到了,你也要付錢,再說,你身為船隊統領,貪個幾百萬兩,那還不是很簡單的事情。」
好嘛,真刀沒有挨上,先挨了一錢刀,順便給自己掛上了一個貪官的名頭。
鄭和身為內官,孤身一人,沒有父母後人,吃住都在皇宮,手下雖有幾十隻寶船,還領著大明海軍五萬餘人,手裡自然錢財滾滾,但這比巨款,都是從大明戶部撥出來的,一筆一筆賬目記得輕輕楚楚。
自己直到,皇帝心中更是一清二楚。
鄭和幫皇帝擋了鐵凌霜的怒氣,也不去和她細細解釋糾纏,退道朱棣身後,不再言語。
把妹妹拉到身後,鐡凝眉對小婭使了個眼色,小婭也走到身邊,抱住她的胳膊,就怕她發火。
「皇上此來,所為何事?」
對面鐵家大女兒平靜的發問,朱棣才從院子門窗上的對聯上收回目光,伸手想去端茶,才想起來這不是皇宮之中,可沒有小內官給自己準備好茶水。
朱棣看著面前這姐妹兩人。
鐵鉉的大女兒似端坐帥台,安穩平靜,天塌不驚,難怪姚廣孝更看好她,還好不是男兒身。
二女兒暴躁無禮,一身氣勢就算是沙場悍將也是比不上,更適合做戰場衝殺之人,但難以壓制,鍾離先生調教十年也沒有改變,看來能夠管她的,只有她的姐姐了。
還好,鐵鉉只有一對女兒,如果面前這兩個,有一個是男兒身,自己今天,能平心靜氣的坐在這裡嗎?
朱棣對她點點頭,聲音略顯低沉,
「你妹妹說的不錯,歲除之日,掃除積弊,迎接新春,那舊賬自然是要結的。」
朱鐵兩家的賬,天下皆知,非金石可解。
鐵凌霜大怒,冷笑到,
「要不是你身邊一直有隱衛的三個統領跟著,這賬早就結了,還能由著你在這說風涼話!」
當朝皇帝,被人用手指著,這是十年沒有的待遇,朱棣臉上浮現笑意。
權力就是實力,鐵家的後人能活到現在,一是因為自己沒有動殺意,還有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未來,自己還能看清。
如今稍微看清了未來,朱棣不得不放下皇帝的架子,聽從了姚廣孝的建議,來到此處,看看能否把舊賬先結一些利息。
「鐵家老二,我說的,可不是咱們兩家的賬。」
鐵凌霜就要再喊,卻被鐡凝眉打斷,
「皇上還請直言,今日歲除,若是來這裡只為消遣,那就快走,不送。」
朱棣點點頭,站起身來,向門外走去,走到門口,回過身來,看著鐡凝眉,
「朕要去承恩寺,和我的侄子結結舊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