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且惜身
釋厄錄第三十二章且惜身月黑風高殺人夜。
鐵凌霜緩步走出,身上火光漸起,手中長刀也刻意劃出生硬的金鐵鳴響,伴隨著凄厲吹響的冷風,恰似惡鬼出籠。
金陵驛館出來后,鐵凌霜就已經清楚的知道想要通過坑蒙拐騙得到剩下的那張持柳觀音相是不可能的了,就算拖到最後,也只能硬搶,既然如此,那肯定要先知會怯達羅一聲。
我要殺你,你懷中的寶貝,也是我的。
原本只是順嘴胡拎一個地名,但鐵凌霜推測怯達羅肯定會來尋找那顆不存在的漢王頭顱來判斷自己說的話是真還是假,正好自己在這裡守株待兔,只要不是他親自前來,今夜無論來幾個人,都要葬身在這江水邊。
「果然是騙子,我攔住醜女人,你們趕回去,告訴師兄。」
莫沙比·汗是聽從師兄的吩咐來八卦洲七里角,看看能不能找到那個醜女人說的漢王頭顱,他和他的師兄都沒有料到鐵凌霜如此乾脆,直接在此截殺。
兩人之前交過手,莫沙比知道自己的兩個師弟肯定不是對手,摻和進來反而會讓自己縮手縮腳。
那兩個和尚對視一眼,轉身朝著遠處的小船衝去。
鐵凌霜身上火光越來越熾熱,長刀也是火紅一片,朝莫沙比冷笑道,
「一個也別想走。」
話音剛落,人衝天而起,化作一團熊熊烈火,直奔逃跑的兩個天竺和尚追去,莫沙比怒吼聲中,渾身金光凝聚到眉心,金剛手佛陀相顯,人如一條長蛇,緊緊追著鐵凌霜,手中黝黑的降魔杵閃現出來隨即脫手而去,對著鐵凌霜的後背爆射而去。
「敕,百步丹梯。」
身後沉重破風聲至,鐵凌霜嘴角揚起,封敕完結,腳下虛空一點,人凌空翻身,閃過降魔杵,身上血龍嘶吼聲中,雙手握刀,勢如撕天裂地,對著措手不及的莫沙比劈砍而去,洶湧火熱的凌厲勁氣割裂身邊空氣,剎那間長刀已經到了莫沙比頭頂一尺。
兵者詭道,聲東擊西,莫沙比從一開始就不知道,鐵凌霜第一擊肯定是給到他的。
刀刃臨身,措手不及之下,莫沙比張大嘴巴,猛然一口真氣入腹,肚子高高漲起,瞬身嘶嘶聲響大作,似巨蟒吐息,雙手至胳膊,都被濃郁的金光籠罩,隱隱凝聚成蛇鱗形狀,硬生生架在頭頂。
嗤!
酸澀刺耳的金鐵交擊聲響起,手中長刀好似砍在堅硬的鋼鐵上,眯著眼睛盯著那火紅的刀刃只陷入那金黃的胳膊上只有一寸不到,皮肉焦臭的味道傳來。
鐵凌霜心下讚歎,自己這一刀,羅漢相的銅皮鐵骨會被乾脆地砍成兩半,尋常的菩薩相這雙胳膊肯定也保不住,面前這個只是輕微受傷,看來天竺的瑜伽再搭配上他們口中的大乘佛法搭配在一起,確實比中原的撲通的羅漢菩薩相更加堅硬。
不過鐵凌霜並未氣餒,看著刀刃下咬牙切齒支撐著的莫沙比·汗,抬腳踹在他胸口,在他踉蹌後退中,長刀一陣,火紅焰火中點點幽藍顯現,刀刃亂舞中,凝聚成一隻渾身火紅的的孔雀,身後尾翼上點點藍光似眼,對他猛衝而去。
青城,火舞孔雀。
一刀過後,鐵凌霜不再和莫沙比糾纏,閃身飛退,剛剛的交手雖然只是電光火石,那兩個和尚卻都已經跑上了小舟,死命的划著船向江水中心衝去。
果然天竺和尚都是一群蠢貨,直接跳水豈不是更能逃命?一定要坐著船那活該你們去死。
鐵凌霜腳下青光閃現,凌空追逐,只是僅僅一個呼吸,就已經掠到船上,這兩個和尚雖然生的五大三粗,但一身只是修為勉強修成羅漢相,遠遠看到鐵凌霜飛掠過來,才想起來跳水,已經晚了。
鐵凌霜翻身落在小船上,右手長刀橫削一顆頭顱衝天而起,左手掌心火焰飛舞拍在那個已經轉身跳水和尚的後背,一聲爆響那人渾身起火,慘叫聲還未叫出,五內俱碎,翻身落下小船。
未有絲毫停滯,鐵凌霜腳下一頓,小船碎裂成粉,半空中黑影飄蕩,鐵凌霜慢悠悠的落在江邊的沙地上,對著抗過火舞孔雀渾身條條細長傷痕縱橫的莫沙比·汗,淡淡的說到,
「第三個人頭,你準備好了嗎?」
莫沙比·汗面色凝重,深吸口氣緩緩吐出,散去胸中濁氣,平淡的看著鐵凌霜,自從上此交手受傷后,自己的境界一直不穩,若是不能重新找回被撼動的佛心,境界說不定會跌落到底,今天夜裡,就在這大河岸邊,決一生死,看看雷音佛祖是否還在庇護他虔誠的信徒。
沒有任何言語,莫沙比雙手虛合,漆黑的降魔杵閃現在手中,輕輕晃動間,帶動的周邊一丈的空氣激蕩翻滾,悠悠轉了個圈,對著鐵凌霜當頭砸去。 ……
蘆葦盪深處,有三道身影靜靜的站著,江邊和莫沙比打成一團的鐵凌霜並沒有發現。
鍾離九負手而立,看著前方火焰與金光衝撞不休,輕輕嘆息,
「行事還是隨喜好而來,毫無章法,殺性也越來越重,遲早有一天,我也約束不住她。」
站在他左邊的鄭和卻是搖了搖頭,
「鍾離兄關心則亂,評價的太過偏駁,你廢了她的筋脈,五年時間在她能夠修鍊到當下的境界,放眼道門佛門年輕一代,應該沒人比她的資質韌性更好了。至於章法,依我看她要是上陣領兵,幾年磨練,不會遜色於她的父親。」
鄭和很欣賞鐵凌霜,在她剛下到大黑籠子被鍾離九看著開始背石頭舉鐵缸的時候,鄭和就喜歡在一旁觀看,即使渾身傷痕,累的顫抖著雙腿,她還是咬壓切齒的扛著巨大的石頭,眼神中從來就沒有屈服與軟弱,像是一團烈火。
「呵呵,鄭兄都是讚賞,乾脆讓她當你的護衛去吧,反正在我身邊不是橫眉冷眼,就是到處闖禍,這一次若不是戚辰有點小機靈找上了胭脂,我看她也只能亡命天涯了,隱衛內部說不定也會有大的動蕩。」
鍾離九不是說笑,跟隨朱棣多年,鄭和深知即使皇帝現在倚重隱衛,而且隱衛不涉朝政,但畢竟是這麼一股難受制約的龐大力量在側,心中是十分堤防警醒。
如果讓朱棣知道此次漢王失蹤是鐵鉉的女兒鐵凌霜所為,而隱衛三個統領加上他女兒胭脂公主都默不作聲的幫忙隱瞞,最起碼這個欺君之罪,是逃不掉的。
鄭和一直在推演,如果在永樂治下,隱衛真的能拆掉所有的仙山,那這個隱藏的組織,它的將來又該何去何從?
解散?匯入錦衣衛?還是既然力量不能控制,那就毀滅?
想起帝王殺性,鄭和不覺得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也深知,當代隱衛之所以這麼強大而朱棣現在也深信不疑,主要就是姚廣孝大人和自己,從最初就是跟著他打天下的,否則皇帝絕對不可能給予隱衛這麼多信任。
嘆了口氣,鄭和放下心中思緒,看著遠處的戰場,低聲說到,
「她這一段時間進境太快,看來接下來九兄還是要打壓一番,否則將來的那兩個關口不好過去。」
這幾天鍾離九也在一直思索這個問題,鐵凌霜這兩月進境確實太快,就修行來說,是日積月累的成果,但也是一種考驗,如果不加以約束,會影響以後的進境,鍾離九點點頭,
「讓她再猖狂幾天,後面有她吃苦的日子,不過,鄭兄,方孝孺的兒子,那個重瞳的方一航,今年應該是二十三歲,失蹤十年,竟然已經斬卻三屍開卻道門樊籠,真氣很奇怪,我看不出他修為的來歷,如果不是餘下三大仙宗出來的,很可能就是我們一直懷疑的那個地方出來的人。」
那個地方,最初只是姚廣孝的猜測,後來和鍾離九鄭和討論后,三人都覺得很可能就是那個地方的存在,所以世間才會有那麼多打造仙山的仙人。
以前始終是推測,直到方一航入金陵,三個人才更加確信,那個地方,那個凌駕於五大仙宗之上的地方,可能真的存在。
鄭和臉上沒有了笑容,如果那個地方真的存在,而且只需要十年就能讓人打開身邊樊籠只需要再進一步就到君臨境界,那應該是怎樣龐大的一股勢力,絕非五大仙宗可比,如果他們有落入凡塵的心思,對任何一個王朝來說,都是滅頂之災。
「九兄,我知你入隱衛是想找到方丈仙山的蹤跡,然後去報仇,但你我相處十年,今天還是要勸你一句,我們還有更強大的敵人,就隱藏在這片夜空中。所以,要惜身。」
君子惜身,守心,以待天時。
在很多人眼中,鍾離九總是悠哉的逛著街,走累了就找一個小酒館,一碟鹹菜就可以灌下去幾桶美酒,嘴角也始終帶著閑適的笑意,好似尋常的富家子弟。
只有隱衛中,那些隨著他推山倒海的部下才會知道,這個嗜酒如命的左統領,在遇到仙人的時候,那樣的癲狂瘋魔,早就把命,扔到了一旁。
六年前南海尋到員嶠仙宗,驚天一戰,南海流雲山倒塌大半,鍾離九重傷將死,好在撐到了金陵,姚廣孝出手總算活了過來,休養了大半年才恢復過來。
三個月前棲霞山,還好蓬萊仙宗的宗主即將老死,鍾離九隻是入魔一瞬,沒有造成過多的傷損,不過在南疆和岱輿仙宗宗主對陣,入魔過久又極重的損傷了肉身精血,雖然僥倖撐了過去,現在看起來並無異常,可鄭和修為入了君臨,一眼看出來,鍾離九現在內傷仍是極重,沒有兩三個月的好好調養,很難回復正常。
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若是再多兩次,即使他有著堅不可摧的意志,可支撐意志的身體肯定會率先再天地逆斬的侵襲下,粉碎崩塌。
姚廣孝大人輕易不離京,誰也不能保證仙門宗主會不會忽然來了興緻去皇宮裡逛逛街順便拎著皇帝的人頭玩玩,自己雖然是隱衛右統領,但身上還兼著朝職,手下還掌管著幾十隻寶船,常年出京隨海飄蕩,隱衛一應大小事務都是由左統領獨立支撐,若他出了問題,那隱衛只能在京城被動防守,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仙宗一個個飛上天去。
成大事不可惜身,可若不惜身,如何成事?
所以,還是要惜身。
鍾離九默然無語,他自然聽的出來鄭和的真誠,可是多年與仙人對決,遇到了他根本不能平靜下來仔細地用那些陰謀詭計,只想用自己的爪牙,撕碎這些自以為高高在上的人。
「再說,九兄,要是沒有你,鐵家這個女兒,那是誰也管不住的。」
看到鍾離九嘴角的苦笑,鄭和四周看了看,對站在鍾離九身後的張鐵微微點頭,又把自己得到的一絲消息說了出來,
「我在西域有個下屬,他半個月前給我一封密信,說是城裡曾經出現了一個滿身花繡的和尚,當然,也是渾身酒氣。」
鍾離九面色忽然陰沉起來,他身後的張鐵也忽然眯起雙眼。
張鐵跟隨鍾離九十年,接到的第一個任務,就是追查方丈仙山的蹤跡,而僅有的線索,就是一個渾身花綉與酒氣的和尚。
十年,出身錦衣衛的張鐵竭盡全力,沒有查到這個人的絲毫信息,深感有愧。
鄭和輕笑到,
「今天,那個和尚從朝陽門入京,然後失去了蹤跡。」 ……
「金剛菩提樹!」
長江岸邊,莫沙比·汗渾身片片焦黑,眼中金光平靜的異常,手中降魔杵攪起漫天狂風,細碎如砂的金光沿著降魔杵飄散飛盪,凝聚成一顆金光閃閃的大樹,粗壯高大,枝葉繁茂,似是被狂風吹起,攜著撕天裂地的氣勢,對著鐵凌霜當頭倒砸而去。
菩提樹未至,勁風已經吹的鐵凌霜衣衫飄飄,不愧是金剛手菩薩,拼起命來,金剛掌開天,降魔杵攪亂三千世界。
鐵凌霜盯著傾倒大樹后的莫沙比·汗,他很是奇怪,這個人身上內外傷齊聚,但氣息卻未受絲毫影響,兇狠如蛇,狂暴似蟒,看來天竺的瑜伽古術確實有奇妙之處,不過,臭猴子,你還是要死。
長刀橫在胸前,鐵凌霜眉頭揚起,刀刃上火焰暴漲三尺,手中好似拎著一柄寬大的火炎長刀,對著身前輕輕的劃出兩條丈許長的火線,一橫一豎,泛著些許幽藍的火焰凝聚在虛空中,隨著鐵凌霜左手搭載兩條火線的中間,掌心微微泛起焦黑煙塵,輕輕一推,劍指掐起,輕喝到,
「敕,熾焰縱橫。」
縱橫兩條熾熱火焰凌空飛轉,銳利的破風聲中,化作火焰絞盤,迎頭撞上那傾倒砸下的金黃巨樹。
嗤嗤。
輕脆的割裂聲響,火焰與金光相遇,鋒利熾熱的火焰如刀砍斧劈,大樹肉眼可見,枝葉飛濺,化作金色煙霧飄散在空中,連粗撞的樹榦也擋不住,化作飛灰。
鐵凌霜不去管糾纏在一起的大樹與火刀,身影飄閃,掠到莫沙比面前,手中長刀橫掃他的脖頸。
莫沙比·汗豎起降魔杵架住長刀,右手掌心金光閃閃,拍向鐵凌霜胸口,鐵凌霜怒氣高升,眉心火光閃亮,匯聚到手掌,整隻手火紅似炭,一拳砸開他的手掌,並指成劍,直刺他的眉心。兩人閃電間交手衝撞,力氣敵不過鐵凌霜,莫沙比被步步緊逼,只能不停的悶喊倒退。
「吼!」
怒吼聲中,莫沙比閃身後退間,降魔杵橫揮斜掃,隨後閑散不見,整個人忽然低伏下身子,金燦燦的手掌在身上迅捷的輕拍著,隨著體內骨骼咔咔爆響,整個人身上好似披著一層金燦燦的鱗甲,只有眼中熒白一片,嘴角黑血橫流,腳尖一點,渾身搖擺似是兇惡大蟒,兩隻手掌虛合在頭頂,似蟒蛇尖銳的齒牙,對著鐵凌霜衝去,氣勢一往無前。
金剛手菩薩,碎身成佛。
鐵凌霜嘴角輕蔑,長刀揚在身後,緊緊貼著後背,周身烈焰匯聚成鱗甲猙獰的火紅巨鱷,火焰構成的凶鱷,嘴巴大張,根根尺許長的牙齒閃爍著殘暴的光芒,丈許長的尾巴一甩,火鱷嘴巴大張,對著莫沙比撕咬而去。
轟轟!
長江岸邊,波浪翻滾,沙海四射,一蛇一鱷,衝撞不休,夾雜著悶哼與血跡乾枯。
「龍毀,凶鱷斷尾。」
隨著輕喝,火焰巨鱷長長的尾巴忽然齊跟斷開,消散不見,狂暴的嘶吼聲中,刀光乍現,一聲慘叫剛喊出口,戛然而止。 ……
鐵凌霜揚了揚胳膊,撕扯的背後四道鮮血淋漓的抓痕微微刺痛,踢了踢躺在地上的無頭猴子,罵罵咧咧,
「看不出來,你拼起命來還有兩下子。」
可惜已經身首異處的莫沙比·汗是不能再說話了,只有冰寒的江水拍打著岸邊的沙灘,啪啪作響。
鐵凌霜想起自己說過的話,拎起莫沙比·汗那無頭屍體遠遠的砸進江水中,估計明天就會被小魚小蝦啃成骨頭架子。
走到幾步外,在那瞪著大眼的黝黑頭顱邊挖了個不深不淺的坑,隨後抬腳把那顆頭顱踹進坑中,還貼心的填上沙子,狠狠的踩了兩腳。
「大半夜的,殺人藏屍,還真是鐵大小姐的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