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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血藏於舍

  唐初,太宗李世民曾有令,年過七十者,州府養之,贈米肉籌帛,罪不入獄,子侄代之。

  意思直白明確頗為不講道理,只要是活過了七十歲,國家養著,發米發肉,給錢給衣服,即使犯了罪,也不用去牢獄呆著,家裡面的子侄代替受罰即可。

  為何會對年過七十者寬緩至此?

  原因無它,七十歲,古稀之年,古稀古稀,自古皆稀,能活到七十之人,著實太少了,在十里八鄉,能有一個白首之人,都可稱為是大吉祥的事情。

  戰國年間,年過十三,即可入軍營,一場大戰,十步不存一,連年征戰,遍地幼骨,何其悲哉。

  至漢朝,天下稍定,安居樂業,人壽方長,可即使如此,民間罕有白髮蒼蒼之人。當今大明盛世,在繁華的金陵城中,年逾古稀之人也不多見,四十歲即是長壽,年過五十,可稱老夫。

  拋卻飢餓,疾病,戰亂,即使供養充足,人壽難以過百,想來也是天道如此。

  孔夫子蹲在橋頭,望著東流之水,也曾感嘆,逝者如斯,不舍晝夜。

  憂懼死亡,又不可遏止的走向死亡,自古皆然。

  鍊氣士一邊餐風飲露辟穀悟道,一邊大把大把的吃著金丹,還修著內功,像蓬萊仙宗宗主那樣,活到一百三十多歲的,也算是登峰造極。

  世間沒有長生之人,也沒有長生的妖怪,可妖怪的壽命,卻遠遠比人要長。

  若是未開靈智,一般飛禽走獸,短則數年,長則幾十年,即使是民間被傳為長壽的烏龜王八,也不過七八十年的壽命。

  花草樹木,比較奇特,紮根深土,衍生不斷,按理當是不死之物,可惜沒有靈智,只能稱之為僵,一把柴刀,一苗野火,眨眼成灰。

  得天道垂憐,飛禽走獸開啟靈智,壽命頓長,可活千百歲,或老死,或於老死之前,渡過雷劫,壽命再延。

  追尋長生之道的鍊氣士,自然會把長生的主意打到這群妖怪上,遠古曾有捉妖之人無數,抽筋扒皮,吃腦飲血,更有瘋狂者,將妖怪與己身縫為一體,期望可以借著妖獸神異之處,延長壽命。

  可惜,只要精血下肚入身,這些人最終不是當場爆體而亡,就是狂亂成魔,氣血逆行,癲狂至死,也難得善終,久而久之,就很少再有人走這條道路。

  但是,凡事,都有但是。

  五大仙宗之一,方丈仙宗,立派於七千三百年前,第七代方丈仙宗宗主,是南疆巫族後人,身懷祖傳巫術。

  南疆巫族,依山而活,山上有妖獸,巫族之人即畏且敬,奉為神明,長此以往,以數代之人,捕獵供養之,妖獸也掩去殺意,庇護山下巫族,人獸相得,和睦相處。

  據傳言,巫族之人,若遇危難,祈求上天,祭拜山上神明,手舞足蹈,口裡屋裡哇啦的喊一通誰都聽不懂的話,然後力量頓時大增,渾身光芒隱隱,好似供養的山神附體。南疆之外,人見之,以為瘋魔,或曰蠻獸上身,故多稱南疆土族之人為南蠻。

  其實沒有神異之處,什麼祈求神明,什麼手舞足蹈,都是掩飾,巫族之人,只是在手腳狂揮大喊大叫中,偷偷的飲下一滴妖獸精血。

  妖獸接受巫族之人後,會取出幾滴精血贈予他們,當作供養的回報,只需要一滴,就可讓服用之人,擁有己身一分神通。若是老虎,則力大無窮,若是飛鳥,則身輕若羽。

  借著這片刻間的變化,或殺敵,或逃命。只是此法雖然可幫人一時,卻難幫人一世,且有無窮後患。

  妖獸幾百年修行,一滴精血,即可蘊含大量精氣,還有一絲已身血脈,妖獸血脈和人身血脈斷斷不能相容,前有人喝血吃肉爆體而亡,巫族之人,雖不會爆體入魔,也是以身體嚴重受損的代價,獲得片刻力量,故巫族服用妖獸精血之人,多不能長壽。

  可仙人不愧是仙人,這方丈仙山第七代宗主,更是精才絕艷之人,出身巫族,不禁有了疑問:為何修為深厚的鍊氣士飲下妖獸鮮血多爆體而亡,而以蠻力修鍊為主的巫族人,只是損傷壽命,卻不會發瘋入魔?

  抓著這一絲疑問,一路追尋,第七代方丈仙宗宗主終於發現了一個問題,越是和妖獸相處融洽的巫族之人,服用精血時,所受損傷越小,甚至還有人生下來就和妖獸住在一起,情同父子兄弟,再服用精血,竟然毫無損傷,甚至還能長壽。

  第七代方畫丈欣喜若狂,隨後不禁傷心下來,自己年齡已長,即使再找一隻妖獸來天天睡在一起想來培養感情也是來不及了,再說高高再上的仙人,怎麼能和這種註定要扛起大山的奴隸睡在一起。

  眼珠一轉,不禁想到了解決之道,還有一種人,極其稀少,他們不喝獸血,但生來就長久陪伴著妖獸血脈,而且妖獸血脈對他們絲毫沒有抗拒,圓融一體,他們的血應該不會讓人狂暴,也能延長壽命。

  這種人,就是人和妖獸結合,生下的孩子。

  妖開靈智,過雷劫,化作人形,邁入人世間。既然已經為人,難免墜入相思紅塵,和人相戀。白蛇傳,青丘狐,海螺女,美人魚,一個個人妖戀背後,藏著難以隱去的殺機。

  人與妖合,本就難為世俗相容,多被棒打鴛鴦,留下一篇一篇殘缺凄美的愛情故事,即使逃離人世,躲到偏遠的山林里,這一人一妖,也很難傳承後代,畢竟,血脈不同。

  很難,但也有,故極其稀少。

  「等等!」

  耐著性子聽著鍾離九的長篇大論,本來就對自己和姐姐身體奇特之處有疑問,聽到這裡,再回想起來自己確實不像濟南府的那些又笨又呆孩子,娘親的來歷確實有不可琢磨之處,鐵凌霜雖然隱隱覺得不妙,但越臉色也越來越黑,猛然一排床沿,從床上一躍而下,拎起豎在床頭的長槍,冷冷的盯著鍾離九,

  「你才是妖怪!」

  鍾離九說的口乾舌燥,仰頭就要灌一口酒,這才察覺腰間酒壺已經空了,也不去管怒氣衝天地鐵凌霜,伸手打開小門。

  門口三個人正在偷聽,戚辰和秦扶蘇站的遠了些,都豎起耳朵,戚辰吃驚地長大了嘴,秦扶蘇卻皺著眉頭仔細的思索著。

  秦家世代都在濟南府,鐵鉉叔父卻不是,據娘親說,他是科考之後,被調到濟南府任職,據說來的路上時候,在海邊遇到了一個重傷昏迷的女子,一併帶到濟南府,後來才結為連理。

  此刻見到門忽然打開,都忽然驚醒,和戚辰對視一眼,稍稍尷尬,這頭聽的實在是太過無禮。

  小婭耳朵貼在門上,也聽的入了神,不想門一打開,順勢撞向屋裡,鍾離九伸手扶住她,瞄了瞄其他兩個偷聽的人,無奈的搖了搖頭,將酒壺塞到小婭那不知所措的小手中,

  「去西屋,灌一壺酒,等下記得敲門。」

  伸手關上小門,聽到外面輕巧焦急的腳步聲響起,鍾離九看著躍躍欲試,就要飛衝上來的鐵凌霜,略微壓低了聲音,指了指門外,

  「小婭和你一樣。」

  跑向西屋忙著去灌酒然後回來偷聽的小婭茫然不知,鐵凌霜卻不再固執無知的憤怒,眼神閃爍間,收回怒氣,緩緩收回長槍。

  前次在雞鳴寺中,那靈性驚人的小娃和尚就看出,小婭身體血脈隱隱像是妖怪,此時鐘離九直接點明,鐵凌霜陰沉著臉,也是壓低聲音,

  「她為什麼這麼弱?」

  鍾離九輕輕一笑,

  「所以,不要打斷我,正說到要緊處。」

  焦急的腳步聲響起,停在門前,急促的敲著門,鍾離九伸手接過酒壺,隨即又關上門,也沒有責怪他們的偷聽。抿了一下口酒水,潤了潤嗓子,接著說了起來。

  這樣的血脈融合,生下來的孩子,她們身體中傳承著妖獸血脈,會潛伏下來,一般和常人無異,有的身體上會有特殊的印記,或花或草,或鳥或獸,形狀精巧,一目了然,也有藏得更深,連印記也沒有。

  第七代方畫丈搜羅天下,抓住了幾個人與妖獸結合的後代,禁錮起來,然後就是放血。

  此人謹慎異常,沒有著急的自己喝下去,先是在周邊鄉野間查詢到幾個垂老將死之人,趁著他們沉睡,捏著嘴巴給他們灌了下去,然後藏在陰暗角落裡暗暗觀察著。沒有神奇的事情發生,不出一年,那幾個人紛紛駕鶴西去。

  雖大失所望,但並不死心的方畫丈一邊搜索著人與妖獸結合地後代,搶過來將他們囚禁,一邊不停的放血,然後在老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情況下,給他們灌下去。

  幾十年的偷偷摸摸,直到方畫丈自己也是垂垂老矣,還是一無所得,並沒有奇迹出現。方畫丈失望之餘,不禁哀嘆,看來這樣的血脈,對鍊氣士延長壽命,是沒有任何作用的。

  就在他要放棄的時候,卻發生了一件事情。這些被囚禁地人中,有一個人瘋了,或者說入魔了。

  這也難怪,囚禁在尺寸之地,不知身在何處,還經常被放血,這樣生不如死,奴隸似地活著,難見天日,也不知道哪天鮮血流干,然後,就有一個人瘋了。

  那些潛伏在他血脈深處地獸性撕扯著他的身體,衝擊著他的靈魂,讓他變成了一個嗜殺的妖魔,身上漸漸湧出毛髮,牙齒曝出,和野獸類似,瘋狂混亂,必將暴死。

  原本大失所望的方畫丈就要任其死亡,但思慮一番后,反而竭盡全力,以自己的通天道行,保下他一命,那人存活下來后,漸漸恢復如常。

  然後再像往常一樣放了一碗血,灌給了一個快要死去的老頭,神奇的事情發生了,被灌下去的老頭不知不覺的,活了下來,多活了七年。

  「你是說,必須要入魔之後,再回復如常,這樣的血才能延長人的壽命?」

  鍾離九輕輕點頭,

  「人畏懼妖怪,只是畏懼其形,人才是萬物靈長,靈智非妖魔可比,故人與妖的後代,妖怪的血脈一直潛藏在深處,只有縷過生死關頭,才能清晰的感觸到,然後入魔,然後活下來,之後,才真正的融為一體。」

  鐵凌霜轉過身去,對著空蕩蕩牆壁問道,

  「所以,她是屢過生死關頭,才入的魔?」

  沒有想到鐵凌霜會先問這個問題,鍾離九遲疑一瞬,輕輕的點了點頭,安靜的品著酒。

  原來如此,這麼說她變成了瘋狂嗜殺的孔雀,並非是南疆巫族妖術,而是要經歷無數次的生死之戰,激發起血脈深處的傳承,那這樣說,她這十年,果然過的不像她看起來那樣的平靜。

  氣息不再激蕩,慢慢平息下來,鐵凌霜揚起羽眉,

  「入魔之後,都能活下來?」

  門外三人也聽到要緊處,秦扶蘇不禁走上前兩步,站在房檐下,凝神靜聽。

  小房間內,在鐵凌霜漸漸鐵青的臉色中,鍾離九搖了搖頭,放下酒壺,

  「若一生平坦,你們會和常人一樣的生老病死,或許更聰慧,或許精力稍微旺盛,也可能有其他的表現,但大多並無不同之處。」

  「可一旦入魔,絕大多數都發狂至死,很難活得下來。」

  門外輕聲響動,好像有人要推門而入,鐵凌霜卻冷靜的異常,朝門外低喝,

  「秦扶蘇,你滾遠點!」

  腳步聲瞬間僵硬,鐵凌霜正對著鍾離九,

  「奔月山頂,她手背的印記消失不見,並無魔相,是已經平息了嗎?」

  鍾離九搖搖頭,掐指輕算,淡淡的說到,

  「三天一大亂,兩天一小亂,按照時間推算,若不是羊玄墨帶走了她,昨夜奔月山頂,不出半個時辰,她就要露出魔像了。會持續到兩三個時辰,不比你肩頭的琴心劍罰好受,所以嗜殺。」

  小門外,秦扶蘇面色焦急,不錯,自己遇到她三次,基本都是間隔兩三天,這麼說昨夜她也經歷了一次生死,堅持下來了嗎?

  鐵凌霜輕撫肩頭,熟悉的痛感再次襲來,少了很多心底的不解與迷茫,卻更為清晰,忍過劇痛,正要追問,鍾離九聲音響起,

  「這次不用擔心,那羊玄墨的劍氣琴音是當世絕頂,可靜氣凝神,對入魔最是有效。如果建文帝在仙人手中,那羊玄墨呆在鐡凝眉身邊,大約也是仙人的安排。」

  聽到門外好似鬆了一口氣,鐵凌霜卻搖了搖頭,

  「這次?」

  「不錯,看她的氣息,大約五日內,會再次入魔,直到紋路再次浮現出來,和初生時一樣,才算真正的渡過劫難。」

  「危險嗎?」

  「你說呢,這次就不是劍氣琴音能夠安撫的了,需要她自己堅持下去,也需要有人全力護持。當年那個人,可是方畫丈傾盡全力才保全下來的。」

  五日?鐵凌霜低頭盤算著時間,微微點頭,平靜的問道,

  「這麼說,是可以保全的?」

  見鍾離九點了點頭,鐵凌霜鬆了口氣,隨即冷冷的說到,

  「我要你保鐡凝眉,你想要什麼,直接說罷。」

  這,這可是頭一遭,鍾離九呵呵一笑,

  「現在說這個,為時過早。隱衛可沒有人手給你們辦理私事,你們能救她出來再說,到時候我自會開條件的。」

  鐵凌霜點點頭,

  「好。」

  兩個人第一次新平氣和的達成交易,鍾離九心情大好,看著臉色鐵青轉過身去的鐵凌霜,不禁感嘆多年培養終於有了成效,哈哈一笑,接著說到,

  「那一代方畫丈,整整活了二百七十三歲,據記載,他抽幹了九個人的血脈,當然,那九個人隨即死去!這個方法,也傳承了下來,是方丈仙宗的絕密。當然,現在看來,這南疆岱輿仙宗,也琢磨出了點味道。」

  「第七代方畫丈,給這樣入魔之後又恢復如常地人,取了一個特別的名字,叫做血舍。」

  「呵呵,你可以理解為,就是一個血袋子,一個專門儲藏著血的奴隸。」

  血舍,舍者,房屋之解,人身為舍,血藏於舍,人就是藏著血的屋子!鐵凌霜冷哼一聲,轉過身來,

  「所以,葛青山,獵舍人,就是專門抓他們的?」

  鍾離九搖搖頭,鄭重地提示到,

  「不是他們,是你們。」

  鐵凌霜嗤笑一聲,什麼國讎家恨都背在身上,最後面臨的,必將是君臨佛陀境界地人物,也不在乎有多了一條必須要變強地緣由,眼神轉向小竹門,輕聲問道,

  「她呢?」

  鍾離九回頭看著小門,微微苦笑,

  「抽了,看傷損,應該也是方丈仙宗的手筆,不過她母體的血脈特別,所以才活了下來。」

  兩人又沉默下來,鐵凌霜忽然眉頭一揚,怒氣朝天,

  「不對,鐡凝眉手背是一隻孔雀,你手裡的那個是一隻鵬鳥,這兩個怎麼會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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