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荔枝園中
已是黃昏。
小院裡子里陸陸續續的掠回幾道黑影,院子窄小,不多時就擁擠起來。
西側身上或多或少都帶著傷的妖怪擠成一團,緊緊貼著籬笆竹院,眼看著小院子晃晃悠悠的,籬笆都快要被擠散。
秦扶蘇站立在一旁,沒有了失望苦澀,好似忘掉了昨天奔月山頂的事情,臉色雖凝重,但滿含笑意。又是兩道身影飛掠到院子中,秦扶蘇轉頭看向東側。
東側站著一道道黑影,面容或雄壯,或冷峻,還有幾道嬌俏的身影,各自點點頭,見到相熟的人,眼中閃過一抹欣慰,沒有重傷,都還活著。
黑衣人越來越多,約有二十人,安靜下來之後,都默不作聲的站著,壓下心中的激動,看著東側的竹屋,等著裡面的人發話。
人群里有從金陵帶過來的奎木狼,亢金龍,斗木獬三組,都是是地衛中頂尖的戰力。
奎木狼組,兄弟兩人,一個雄壯,一個瘦削,是泰山下道門三星宗的傳人,兩人修為快要突破到萬象境界,是西方白虎座下星宿之首,戰力無雙,悍勇陰狠。
亢金龍組一男一女,是從遼東大山東方青龍手下借過來的,斗木獬組是北方玄武座下星宿之首,都和奎木狼組一樣,快要邁入萬象境界。
餘下的黑衣人是朱雀手下,南火朱雀,懸立於南方天際,手下七組地衛,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星日馬、張月鹿、翼火蛇、軫水蚓。
七組人,兩年前護衛隱衛卷宗的星日馬組被偷襲而死,朱雀根據一絲痕迹追查許久,終於在前一段時間查到了韋渡河身上,引到亂山中大戰一場,各有傷損後退去。七組人現在回來了六組,新的星日馬組還在大山中往回趕。
雖然安靜,但大家眼神交接,都壓制不住一抹激動。前一段時間聽說左統領在金陵拆了棲霞山,殺了蓬萊宗宗主,斷了蓬萊仙宗的傳承,這是自大明隱衛設立以來,從未有過的事情,從此五大仙宗不再,只有四大仙宗,真是振奮人心。
上次這樣召集人手,還是南海之戰前,人群里有兩個參加過南海之戰,見過左統領出手,也領略過君臨佛陀境界的人發起狂來是什麼樣子,這次看情形又是大戰將起,都壓下沸騰的氣血,等待著鍾離九吩咐。
鍾離九靜靜站在東側竹屋中,背對著門口,好似在低頭盤算著什麼,戚辰護衛在門口,胭脂推開西側房門,應該是洗了個澡,療傷后的滿身油膩不在,一身大紅,容光煥發,虎眼亮光璀璨,嘴角揚起,不住的點頭,朝著一臉冷峻的戚辰喊道,
「小戚子,水燒的不錯,你乾脆入宮去吧,肯定能混到太監總管。」
眾人都把目光轉到了竹門側那臉色忽然大紅,面色尷尬的戚辰身上,小院子里靜謐了一瞬,轟然大笑起來。
戚辰羞憤欲狂,緊緊握著劍柄,側頭狠狠的瞥著胭脂,聽多了出水芙蓉,忘了出水的老虎都要抖抖身上的水珠。
扛不住胭脂公主威逼利誘,以三千兩銀子的價格燒了一桶洗澡水,丟盡了杭州府戚家的臉面,沒想到此時被當眾吆喝出來,這以後在隱衛怎麼混的下去!
被那雙出浴后得意洋洋的虎眼看的心慌,戚辰轉頭無視面前齜牙咧嘴的地衛,暗自咬牙切齒起來,一定要拿出當年聞雞起舞的勁頭,將懷中《地藏經》修鍊到絕頂,打掉你們的大門牙。至於地藏經下壓著的厚厚一疊銀票,自然是將來娶老婆專用的。
胭脂哈哈一笑,風情萬種,走上前來,正要說話,勁風響動,四道身影閃現在院子中,身上血氣濃重,眾人都收回笑聲,眼神凝重的盯著三人。
天衛朱雀,身上滿是鮮血,已經看不出原本綠色的衣襟和頭髮,氣息平靜,只有一雙眼睛陰寒憤怒,直欲擇人而嗜。
伸手攙扶著一個胖胖的女孩,看起來十八九歲,面色圓潤,但隱隱發青,雙目緊閉,嘴角鮮血汩汩留下,身體不住的顫抖,眼看就要軟倒下去。
女孩另外一側,張鐵攙著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也是滿身的鮮血,後背兩道長長的傷口,深可見骨,氣息散亂低沉,但一雙眼血紅焦急的盯著那個女孩。
兩年前星日馬組被偷襲身亡,如今這一男一女,是新的星日馬組,一父一女。
鍾離九閃掠而出,微微眯起雙眼,左手伸手搭在女孩額頭,右手輕扣男人手腕,溫潤氣息透體而出,氣息霎時間游遍兩人全身。
約莫過了一炷香時間,鍾離九放開男人手掌,微微點頭,張鐵扶著那人走到房檐下,左手邊那女孩身體也不再顫抖,一聲輕咳,嘔出一口黑血,面色不再鐵青,睜開眼睛,看見鍾離九,疑惑一瞬,開心一笑,
「屬下多謝左統領。」
鍾離九收回手掌,輕笑搖頭,
「你父親外傷較重,沒有危險。你任脈重傷,短期內不能再動內息,否則有損道行。」
女孩面色瞬間垮了下來,十分羞愧失望,朱雀輕輕攙扶著她走到他父親身邊,回身走到鍾離九身邊,恨恨的說到,
「收到危機傳訊,我趕過去,是一隻血狼凶獸,還有一個人帶隊埋伏在後面,不知道是持玉還是捉刀,也是和尚,無量菩薩相,就等著我們去救,還好鐵兄跟著我。」
鍾離九點點頭,見屋檐下星日馬父女羞愧的低下頭來,安慰道,
「無須自責,我們面對的,是南疆千年的積孕還有寒宗百年的經營,能活著回來,就是最好的。」
胖胖的女孩緊咬著牙關,狠狠的點頭,她身旁的粗壯漢子見到女兒無恙,鬆了一口氣。兩人收到胭脂的召集傳訊,就脫離大山,趕回昆明城,好不容易躲開昆明城外成群成群的屍鴉,在城外二十里的山谷中遇到的埋伏,甩脫不掉,就發出了危急箭訊,沒想到自己父女二人只是釣魚的餌食,要不是朱雀身後也埋伏著張鐵,不但自己會變成血狼腹中餐,還要連累朱雀大人,真是羞愧。
一隻骨鳥飛沖而下,胭脂伸手接過,只見那隻骨鳥嘰嘰喳喳一陣,胭脂面色低沉,走上前來,
「玄衛三十七人,回來二十八個,黃衛一百二十九人,多在城中,大山裡的分散出去的十七個人,都沒有回應。」
眾人聽到,面色猛然一驚,還未開戰,只是尋妖玄衛和查訪記錄信息的黃衛就這麼慘重的損傷,那大戰一起,不知道又是什麼情形,都緊緊鎖起了眉頭。
戚辰聽的渾身發麻,怒氣朝天,緊緊握著劍柄,那群妖怪旁的秦扶蘇臉色也陡然凝重,轉頭望向外面的荔枝林,沒有找到鐵凌霜的身影,不禁焦急起來。
轉身掃視著一圈地衛,鍾離九伸手握住劍柄,沒有絲毫感情的聲音傳出,
「這次,是岱輿仙宗,現在,還只是敲山震虎之舉,接下來,就要真正的刀兵相見了,還請諸位助我。」
「是!」
喊聲震天,荔枝林里藏起來的鳥兒收到驚嚇,齊齊飛起,衝天而去,烏壓壓的一大片。
鍾離九輕輕點頭,說到,
「各位趕回來路上都知道,昆明外圍四十里處,已經被屍鴉圍了起來,他們不會攻城,我們也不允許他們攻城。」
「接下來,兩個地方,神獸即將出世的玉龍雪山,一個是寒宗傳承之地龍陵陰山,他們肯定會在那裡列好陣型等著我們,我們也無論如何,要把戰場引到這兩個地方。」
「是!」
聲浪激蕩,荔枝林間,沒了鳥兒,落葉簌簌而下,飄零輾轉落在地上。
荔枝園一角,鐵凌霜靠著一顆荔枝樹靜靜的盤坐著,一片荔枝葉飄落在她頭頂,她絲毫不覺,只是閉起雙眼,好似在調息。
蹲在她身旁悄無聲息的小婭眨了眨眼,伸出手掌,小心翼翼地捻起她頭頂那片落葉,就要輕輕地放在地上,睜開眼睛,見小婭捏著那片枯葉,朝自己溫婉一笑,眼睛彎成了兩隻月牙,心底暖意流動,鐵凌霜輕聲問道,
「小婭?」
輕輕歪著腦袋,兩隻杏眼一眨一眨,等著鐵凌霜問詢。
「我要是變成了妖怪,你害怕嗎?」
小婭剛剛在門前偷聽了許久,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輕輕搖了搖頭,回頭撇了一眼遠處一片鬧哄哄的,輕移一步,湊上前來,兩隻小手輕輕舞動。
左手作游蛇狀,輕輕擺動,右手屈指成了一隻白嫩嫩的鷹爪,在鐵凌霜滿意的眼神中,狠狠撲向左手,好似蒼鷹撲蛇,右手爪住了左手,作廝打狀,當然最後右手戰勝,左手軟趴趴的垂在身側。
鐵凌霜得意一笑,輕輕拍了拍小婭髮髻,站起身來,伸出左手,盯著掌心那道血紅的傷痕,原本深可見骨的划傷,絲絲麻癢傳來,想來傷口正在癒合,不過一個多時辰,就已經這樣了,鐵凌霜長長嘆了一口氣,
「金翅,大鵬。」
眼神漸漸恍惚,鍾離九的聲音好似從耳邊傳來,
「這,是你的印記。」
兩隻眼睛金光閃爍,渾身血紅,火羽為翅,尺爪尖利,纖毫畢至,惟妙惟肖,隨著翅膀揮舞,懸浮在鍾離九掌心,紫雷電光籠罩成一個小小的籠子,將它鎖在裡面,氣息聲音都隔絕開來。
眯起雙眼仔細的打量著那隻比骨鳥稍微大一些的金翅小鳥在紫電牢籠里掙扎,鐵凌霜嗤笑一聲,低頭看著自己兩個手背,除了細微的傷疤痕迹,再無其他,身上也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印記,不禁拉下了臉,
「不要裝神弄鬼。」
沒有預想中的驚奇,憤怒,鍾離九不禁失笑,看來見多了妖怪,也是不錯的事情。
手掌移到面前,看著裡面在電光中胡亂衝撞的小小鳥兒,感受著狂暴嗜血后那縷熟悉的氣息,鍾離九眼中閃著莫名的光芒,
「三千年以上,都可以稱為上古。五大仙宗,按時間推算,應該都是在七千到八千年前創立,蓬萊仙宗傳承一百三七代,南疆岱輿傳承一百零三代,瀛洲傳承八十七代,員嶠不知,但是你知道,方丈仙宗,傳承了多少代嗎?」
果然不愧是仙人,傳承八千年,都在百代左右,難怪見到的仙人都是垂垂老朽,弱不禁風的樣子,不過這和鐵家有什麼關係,鐵凌霜不耐煩說到,
「不知道。」
「四十七代。從未斷絕。」
電光似網,拖拽著金翅小鳥引入掌間,化作一道紋路閃了一閃,消散不見。
鐵凌霜皺起眉頭,即使按照七千年去算,四十七代,就算是五十代,一代將近一百七十歲,如果算上那些英年早逝的,或許有人活到二三百歲。
這可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