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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靈犀春雷

  「不錯,此琴鳳形,古檀木所制,琴頭如山,琴頸溫婉,肩如美人,琴腰柔暢,尾如長鳳,嗯,足尖裹著犀角,雕刻如葉。」

  羊玄羽輕輕托著那張通體暗黃的長琴,言語平靜,娓娓道來,不時微微頷首。

  原本略微平靜的山頂逐漸熱鬧起來,三倆扎堆,一邊品著美酒,吃著烤肉,一邊竊竊私語,多數目光還是不斷掃過鐵凌霜。

  鐵凌霜斜斜瞥著羊玄羽,見她只是說琴,沒有一絲分神,眉頭微微皺起,朝身後的秦扶蘇看了一眼。

  秦扶蘇好似有十成把握,絲毫沒有懷疑,只是嘴角一絲苦笑,從上了山頂到現在,她為什麼看都不看自己。

  羊玄羽輕輕推開桌案上自己的琴,將手中長琴放下,手指輕揮,宮商角徵羽文武七弦一掃而過,琴弦顫動,溫潤琴音好似從人心底響起,山頂嘈雜聲瞬間湮滅下去,都盯著闕月台,羊玄羽點頭讚歎,

  「形如鳳棲梧桐,聲如溫玉,直入心間,這柄琴,是唐代師家傳下來的靈犀琴,是嗎?」

  跪坐在羊玄羽身側的芸兒,是昆明城暖玉樓里的名妓,一身琴藝也是首屈一指,聽到問詢,微微點頭,面頰微紅。

  「聽說師家幼子師長青最近抱著一把古琴天天呆在暖玉樓中,原來是睡在芸兒姑娘暖閣中了。」

  「哈哈」

  一個紈絝可能是喝酒太快,已然醉醺醺的了,此刻放聲大喊,眾人都跟著哈哈大笑起來,那右側一眾琴娘也掩口輕笑。

  芸兒看起來年齡不大,臉色尚薄,此刻被公然調侃,面如火燒,眼睛霧氣凝聚,掩面羞愧起來。

  羊玄羽輕輕一笑,低聲安慰起來,

  「聽聞師長青琴術極高,能將此靈犀琴贈與你,自然是和你心有靈犀。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姐姐恭喜你了。」

  評一琴,彈一曲。安慰好芸兒,羊玄羽輕輕側身,坐到一側。落入風塵,萬般不由身,芸兒很快收回羞澀之心,輕輕擦了擦臉頰,小聲道謝后,坐到桌案前,彈奏起來。

  琴聲暖似耳邊私語,如林間雙鳥,穿葉追逐,歡喜雀躍,聲至半途,好似是惡鳥驅逐,琴聲驟然危急,片刻之後,漸漸哀怨纏綿,恨意難掩又有無限期待,彷彿有情雙燕,天隔一方,再難相見。

  對靡靡之聲沒有興緻,也不用去看眾人陶醉臉色,尤其是身後的秦扶蘇,眼看就要入迷,鐵凌霜搖了搖頭,睡了一下午,還未吃飯,聞到身後陣陣肉香,不禁回頭看了一眼。

  身旁的桌案邊,沐斌心神始終沒有放在琴聲上,側頭瞄著鐵凌霜,眼神不斷在鐵凌霜臉上徘徊,最後盯著她臉頰上道疤痕愣了好一會兒,忽然怒火朝天,那個王八蛋忍心在這麼漂亮的臉上劃上刀痕。

  不過隨即想到,自己母親是南海人,那裡有一種黑珍珠粉,據說經常塗抹可以消除疤痕,不禁又咧開嘴。

  幻想著鐵凌霜臉上若無疤痕,肯定是傾國傾城絕代風華之人,沐斌不由得心潮澎湃,不過隨後又苦了臉,憂心忡忡起來。

  朝中大臣,哪怕是皇家公主自己想娶也不是難事,可她是鐵鉉的女兒,父親在府中和自己講起靖難,言語雖然平淡,但可以聽出來,父親對鐵鉉領兵作戰的能力極為推崇,對他的風骨更是欽佩,但如今畢竟是永樂天下,父親是永樂臣子,如果自己要娶鐵鉉的女兒,為了整個沐家,父親敲斷自己四肢絕對不會有一絲猶豫,怎麼辦?

  沐斌身後的侍衛看著自家公子短短片刻,臉色換了三樣,心下讚歎,不愧是小公爺,這琴聲軟綿如此,小公爺也可以聽的如此入神,看來老爺的教導終於出效果了。

  兩人正驢唇不對馬嘴的神不思蜀間,沐斌見鐵凌霜回頭看了眼後面的烤鹿,這才想起佳人面前一片空空,連忙站起身來,整理一下破爛衣衫,一把搶過那隻烤鹿,又從自己桌案上拎起一壺美酒,酒肉恭敬奉上,沐斌瀟洒一笑,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眼觀鼻鼻觀心做起了正人君子起來。

  闕月台上一直靜靜聽琴的羊玄羽看到這一幕,眼眸微抬,嘴角微微揚起,不過隨即就收回了笑容,因為,所有人都開始盯著鐵凌霜了。

  果然,鐵凌霜身後的戚辰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只見她伸手拽過一隻鹿腿,狠狠撕下一塊焦黃肉塊,張口大嚼,狼吞虎咽,嘴角流油,毫無規矩。

  一旁的沐斌倒是笑意盈盈的盯著鐵凌霜,豪門公卿,穿衣吃飯睡覺連去茅房也要守著規矩,記得吃的最暢快的一次,就是在豹子口下逃過一命,接著就將它烤了,那時自己也是這樣吃的。

  嘴巴越咧越大,沐斌猛然驚醒,不行不行,不能再看,灌了一大口酒,拎起桌子上一直烤野兔,一邊吃一邊思索起來,回去要好好和父親旁敲側擊一下,看看有沒有機會。

  只有一身紅衣的韋渡河閉目盤坐,一絲氣息也無,好像不是來聽琴,而是來這裡參禪悟道起來。他身後兩道身影皆是面容冷峻,毫無感情的雙眼微微眯起,平視前方。

  一曲《雙飛燕》終了,本該贏得滿堂喝彩,但琴聲消散,山頂只是一片寂靜。

  芸兒絲毫沒有羞愧悲傷,雙手按住琴弦,詫異的盯著鐵凌霜,見她吃的暢快,自己肚子也微微作響,不禁有些嚮往,耳邊輕笑響起,

  「不要學她,你要是這樣吃飯,會把師公子嚇跑的。」

  芸兒溫婉一笑,點了點頭,輕聲說到,

  「羽姐姐,真想有一天,我也可以像她這樣,暢快的活著,不用看別人臉色。」

  暢快?或許吧。羊玄羽沉默一會兒,抬起雙眼,見鐵凌霜在眾人驚嘆中風捲殘雲般的吃掉大半烤鹿,此刻正在埋頭一隻鹿後腿中,搖了搖頭,伸手按住抱起靈犀琴起身芸兒,

  「靈犀琴很重,你就坐我身邊。」

  說著伸手一挑桌案上自己的琴弦,聲如銅鐘,振聾發聵,眾人心神一驚,不由得從毫無規矩的鐵凌霜身上移開目光,看向闕月台。

  羊玄羽輕輕點頭,淡淡的說到,

  「靈犀琴已鑒賞結束,下面請摘星樓的紫姑娘上闕月台。聽聞紫姑娘最近得了一架春雷琴,正好可以讓大家一攬風采。」

  一個纖薄紫紗的姑娘,嬌俏伶俐,尤其一雙柳葉眼,細長如劍,頗有一股英氣。正興高采烈的抱起一家白色中微微泛青黑紋路的琴走上前去。

  下面靜靜盤坐的韋渡河睜開眼,正前方是大啃鹿腿的鐵凌霜,嗤笑一聲,

  「看來這次琴會,是被毫無吃相的人壞了氣氛,惹得大家沒了興緻,不過這等人,我們可以就當他們是螻蟻,不需多廢心神。」

  鐵凌霜絲毫未理睬,右側琴娘臉上都凝滯一瞬,隨即又是笑意吟吟,若說螻蟻,在這盛世之下,淪為青樓賣笑賣藝賣身的人,才是真正的螻蟻。

  羊玄羽伸手接過那一身紫衣的紫姑娘捧著的春雷琴,輕輕托在手中,專註的觀看起來,奔月山頂一片寂靜。

  眼看自己一言之後,一絲附和之聲也無,韋渡河眉頭一皺,光頭上閃過一絲火光,手掌摩梭著劍柄,輕輕一笑,轉頭看向羊玄羽,

  「玄羽姑娘,自古琴劍不分家,只有琴聲未免太過枯燥,聽說每屆琴會都有人劍舞相和,我仰慕已久,此次前來正好帶著兩位劍術好手,怎麼此次卻沒了劍舞?」

  羊玄羽停住目光,轉頭看了眼縮在一角兩位舞劍師,也不說話,又盯著手中春雷琴看了起來。

  尋常琴會,怎麼沒有見你來過,這次忽然而至,不知道你韋渡河今天是要鬧出什麼名堂,沐斌劍眉揚起,瞥了眼韋渡河身後兩個人。

  一個面容雄壯,雙手空空,另外一人,尖嘴猴腮,好似老鼠,手中拎著一把暗紅長劍,這兩人都閉目調息,好像之前未曾見過,不由放下手中酒杯,站起身來,朝著挑起眉頭的韋渡河哈哈一笑,

  「不錯,琴心還須配劍膽,今天玄羽姑娘評琴,來的都是琴中大家,手中琴也是當世重寶,尋常舞劍,未免拖累了琴聲,韋將軍既然想看,可觀自當親自下場,請著兩位劍師不吝賜教。」

  說著,抽出腰間那未開鋒的厚重鐵劍,對羊玄羽輕輕一禮,

  「玄羽姑娘,請評春雷琴。」

  韋渡河看著鐵凌霜,輕蔑一笑,不再說話。圍觀眾人也齊齊盯著鐵凌霜,眼神閃爍,好似在等著她說話,見鐵凌霜只是張口大嚼,絲毫不理會身外之物,不由得開始輕蔑起來。

  「此琴春雷。春雷琴,需以雷擊后的古木製造,尤以二月初二,東方天空,青龍抬頭之日的雷擊木最佳。」

  羊玄羽將春雷琴豎起,盯著那白色琴身上絲絲灰黑痕迹微微頷首,

  「色澤純白如玉,香氣清冽,這是超過三百年的銀杉,此樹極高,枝繁葉茂,古時傳說林間精怪多喜棲息在此樹上,故多引雷下擊,這些青黑細紋隱約似電,微微焦黑氣息傳出,確實是雷擊木。」

  秦扶蘇略微詫異的看著羊玄羽,見她不過觀賞片刻就將那琴材質說的一清二楚,這不是浸淫幾十年老琴師斷然沒有這種眼光,是何人教的她?

  羊玄羽輕輕放下春雷琴,手指輕揮動,琴聲驟然響起,聲音空曠,隱隱雷聲從天際傳來,好似春雨降至。

  讚歎的點了點頭,羊玄羽朝著紫姑娘微微頷首,

  「不錯,這是初春之雷,這柄琴,與十大名琴中的春雷相比,也不遑多讓,紫姑娘,請彈一曲。」

  紫姑娘大喜,放下心來,這琴是一位相熟的恩客從地洞中挖出來的,那人不識貨,被自己的暖暖閨房迷住了心竅,將琴贈與自己,沒想到竟然如此珍貴。

  羊玄羽退開,與那芸兒並排坐在闕月台一側,下面就是山崖,秦扶蘇張嘴想要提醒,微微刺痛,抬手摸了摸還未消腫的嘴角,壓下心思,看著沐斌走到場中火堆旁,手裡拎著那柄寬大鐵劍,走到場中。

  韋渡河輕輕頷首,身後那道拎著暗紅長劍的人走出來,韋渡河嘴唇微微張合,一絲聲音傳到那人耳中,

  「下暗手,讓他再逍遙十天。」

  那人獃滯的點了點頭,走到場中,對著沐斌低頭一禮,抬起頭來,沐斌微微一驚,只見他的眼神迷惑混沌,好似不知身之所在,長劍出鞘,劍身發青,斑駁著紋路刻畫出一隻血色老鼠。

  沐斌消散心中疑惑,對著他微微點頭,重劍揚起,兩人劍尖微微一碰,行過劍禮,齊齊退後三步,對峙起來。

  難得見沐小公爺下場,山頂紈絝都哄鬧起來,一群琴師也是美目輕眨,盯著沐斌的身影。

  喧鬧聲漸停歇,紫衣姑娘跪坐下來,也對眾人一禮,指尖輕挑,就要揮弦。

  「咣當!」

  鐵凌霜抬手扔下手中骨棒,砸在桌子上,眾人都停下手來轉頭望去,只見她拎起酒壺一口長氣灌下,掏出手帕,仔仔細細的擦了擦手掌嘴巴,酒足飯飽,手掌發癢。

  抬頭看了看那隻長劍,鐵凌霜敲了敲桌子,鏗然作響,回頭對戚辰說到,

  「把你長劍借我用下。」

  戚辰虎目瞪大,濃眉揚起,暗暗冷哼,借給你還回來不知道是什麼樣子,捂著劍鞘走上前去,對著沐斌拱手一禮,雙劍出鞘,正對著那人,咧嘴一笑,

  「我來和你舞劍。」

  那人眼睛微微一凝,瞥見韋渡河殘忍一笑,隨即點了點頭,手掌一緊,劍身猛然一亮,那隻老鼠渾身更是血紅。

  沐斌呆在場中一頭霧水,轉頭看向鐵凌霜,只見她對自己揮了揮手,

  「小毛孩子,不想死就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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