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龍落紅崖
曬甲山頂,葬龍洞中。
鐵凌霜靜靜的盤坐在陰冷的洞底,隨著胸口劇烈起伏,面色一白一紅,好似變臉大戲,沉悶的響聲自體內傳來。
咚,咚。
伴隨著響聲,身下暗紅的山石漂蕩起陣陣紅色灰塵,好似血魔。
洞口飄進來陣陣肉香,鐵凌霜腹內咕咕叫聲傳來,睜開眼睛,血紅一片,兩縷血線隨著眼角滑下,鐵凌霜輕輕抬起手,擦拭掉血跡,嘆了口氣,
「餓死了。」
胃酸上涌,帶著喉嚨間陣陣血氣襲來,鐵凌霜搖了搖頭,從來沒有過這種飢餓的感覺。這些年雖說屢遭變故,但不管是在青城山,還是在金陵城,從來沒有忍飢挨餓過,這次,整整餓了三天了。
過了三峽,在夔門被趕下了船,鐵凌霜絲毫沒有意外,甚至還有些竊喜,因為自己從那持玉人杜慕的口中得到的消息,就是姐姐曾經在這座山裡出現過,所以隔開老遠,安慰了一番小婭,保證自己會活下去,然後去雲南找她,就直奔曬甲山而來。
其實剛從水裡跳出來,就開始餓了,沒有內息,一路上耗盡體力,氣血沸騰,若不是偶爾還能在水下遇到小魚,早就餓的沒力氣了。
跑了一段路,鑽進了深山,想找只老虎烤來充饑,恰巧碰到了一隻野狼。狼瘦也是肉,鐵凌霜飛掠上去,就要一槍拍死野狼,沒想到,一槍過後,野狼砰的一聲爆炸開來,變成了漫天血雨。
獃滯了一瞬,鐵凌霜低頭看著自己握著長槍的手,手掌顏色隨著那要撕裂胸口的心跳聲瞬間間充血紫紅,隨即又消退。
雖然餓著肚子,身體撕裂感陣陣傳來,但是這種修為暴漲的感覺,還是讓鐵凌霜欣喜異常,這些年一步一步走來,離頂點又近了一步。
可是這一路上的豺狼虎豹遭殃了,即使鐵凌霜竭盡全力壓低氣息,但鐵槍即使是輕輕點出,無論是什麼活著的東西,都是瞬間爆開。制約不住力量,連吃飯都成了問題,氣悶之餘,鐵凌霜肚子也越來越餓,就這樣一路奔到了曬甲山。
貴州紅崖,曬甲山,山形似龜,光禿禿的,整座山石,都是一片暗紅,如血如霞,若是朗朗晴空,遠遠看去,就好似一隻大烏龜浮出水面,曬著龜甲。
山腳下石壁上,有玄妙印記,似文似畫,不是刀砍斧劈,也不像精雕細琢,渾然天成,世人稱之為紅崖天書。
當年諸葛武侯七擒孟獲,軍營就駐紮在此山腳下,故有史家推斷,那天書為諸葛武侯傳世之言。不過是與不是,不太重要了,因為天書文字非篆非隸,不是近代的飛白和瘦金,也不像外族文字,鬼畫符一樣,讓人難以推測琢磨。
從白帝城一路飛奔而來的鐵凌霜不管那麼多,山腳下那滿壁的鬼畫符看也沒看,直衝山頂,找了這裡。
曬甲山頂,有一塊三丈方圓的凹陷坑洞,坑洞十丈多深,洞底陰暗昏沉,絲絲冷意傳出。
傳言曬甲山本是青石,山林間草木極其旺盛,忽有一日,狂風起,天降暴雨,九重天血光如海,有九天真龍悲鳴長嘶,墜落於此,龍血灑遍青山,山石頓紅,那條長龍生生砸出這個大洞,后哀鳴十日,死於洞中,故此洞叫做葬龍洞。
鐵凌霜盤坐在葬龍洞底,隱隱一股冰涼氣息自殷紅如血的山石間傳出,讓壓制不住的氣血,稍稍平息。
輕輕睜開眼睛,也可能是眼中細微血管破裂,兩縷細微血線順著眼角留下,眼前微微模糊,鐵凌霜又調息片刻,才抬頭看著面前石壁上,刻著的兩列字。
左邊一列,「也曾雲端曬鱗甲,不意落在此洞中。」端正楷體,頗為應景,好似嘆息曾經落在此洞中的九天真龍。
鐵凌霜只看了一眼,目光就掠了過去,只是盯著右邊那列出神,
「且放龍魂歸海去,凡人最可見紅塵。」
對仗一般,好似在勸解嘆息那人放開心胸,前路漫漫,不妨換種心情或者身份去走走看看。
兩句短詞,左邊端正楷體,右邊柔暢行書,風格迥異,都刻在著葬龍洞底的石壁上,看著字跡中滄桑印跡,應是久經風雨,不過邊緣依稀銳利,當是高手持劍所為。
盯著那右邊那列行書開頭的的「且」字,好像寫錯了,中間本應該兩橫,現在多了一橫。抬手抹了抹眼角滑下來的淡淡血跡,鐵凌霜輕輕一笑,
「凝眉,你都逃著命,還不忘吟詩作詞。」
幼年時,鐵家二姐妹按照父親鐵鉉指點,臨摹碑帖,一天一百個大字,一百個小字,若是完不成,或者字跡潦草,多半是要手心挨板子的。
姐姐凝眉性格沉穩,一天也大多都在沉睡,但只要睡醒了,就會坐在小桌案上,一筆一劃的寫著,隔壁的小桌子,大多時候都是空蕩蕩的,自然是妹妹凌霜又溜出去玩鬧了。
鐵凌霜性格跳脫,對枯坐案頭老頭一樣拎筆寫字實在無感,每次都是偷溜出去玩到日落西山,想起來晚上的戒尺敲在手心很疼,才急匆匆偷跑回去。
這邊姐姐鐵.凝眉多半已經寫好一百個大字,一百個小字,趴再桌案邊睡覺,經常也會有一個叫秦扶蘇的男孩坐在一邊樂呵呵的輕笑,鐵凌霜自然是一邊著急的寫著字,一邊和秦扶蘇相互鬥嘴。
漢隸唐楷,端正平直,橫如洶湧大江,豎似巍峨高山,最是能養浩然精氣神,故小孩子臨摹字帖,多是隸書楷書,尤其楷書為最,一邊習書,一邊養神。
姐姐鐵.凝眉按照父親教導,一路漢隸唐楷臨摹下去,已經漸漸能臨摹行書,可鐵凌霜手板挨了不少,字跡依然根骨未定,眼紅著姐姐手下流水般的行書,索性逆流而上,暗中臨摹隸書楷書的祖宗秦朝篆書,就想著一日和姐姐一教高下,順便讓爹爹打她的手板。
在這葬龍洞底,那行行書頗為稚嫩,轉折還有凝滯,依稀是姐姐手筆,尤其第一個「且」字,原本只有兩個短橫,現在多了一橫。
起初是姐妹兩人鬧彆扭,姐姐練字恰好練到了「霜」字,指著那個霜字角落裡那小小的「目」字,說妹妹凌霜肚子里邪門歪道很多,兩橫不夠,每次都是多加一橫。
小時候練字,最能養成習慣。後來姐姐寫成習慣了,凡是「目」字,「且」字,都會多加一橫,連寫自己鐵.凝眉的「眉」字,也是如此。大水沖了龍王廟,連她自己的名字也拖累了,沒少和鐵凌霜一起挨爹爹的手板。
兒時笑鬧依然在耳邊,火熱的手掌心也好似剛挨過戒尺,胸口熱血好似是在生悶氣,不理那個拿著戒尺的父親,鐵凌霜回憶著笑,笑聲漸大,衝出葬龍洞,歡呼雀躍,悲喜交加。
良久,心思激昂,氣血澎湃,眼角血跡不住留下,渾身青紫似鬼的鐵凌霜才緩緩停下笑聲,伸手放在胸口,咚咚如重鎚擂鼓的心跳下,一絲暖意升騰,嘴角笑意怎麼也壓不下去,鐵凌霜也不去壓制,抹了把臉頰,盯著兩行字跡。
姐姐這行行書之上,還有一行,絕非她的筆跡,看的出來,頗有正楷功底,但下筆處好似心思凝滯,橫豎轉折間,頗有遲鈍之感。
再看那滿腹哀怨的詩文,又是雲端曬鱗,又是墜落,再想起前一段時間朱雀傳回來的信息,看來這行字,很有可能就是建文皇帝的手筆。
彼時皇城大火,建文帝失蹤,好似龍墜九天,那行詩看起來是寫這葬龍洞,更多的是在嘆息自己的處境吧。
這就奇怪了,他們兩個怎麼會在一起,而且都跑到了著曬甲山的葬龍洞中,兩人一個皇帝,一個小女孩,都手無縛雞之力,怎麼會有這種高手刻印下來的痕迹?
這兩行字刻印的痕迹,深淺相同,邊緣鋒銳的感覺也如出一轍,應該是同一個人的劍痕。
當初濟南城破,鐵家一片火海,火海中幾道身影飄忽,現在想來應該是戰成了一團。自己和姐姐本來藏在牆角,然後自己就忽然昏厥,再次睜開眼睛就被鍾離九帶到青城,那時的姐姐,難道和建文皇帝在一起?同行的還有個用劍的高手,就是不知道是保護,還是監視控制?
一想到敵人,心中焦躁,氣血再也控制不住,全身血液膨脹,暗流叢生,撕扯的渾身劇痛,鐵凌霜不得不放下心思,靜靜的等著氣血稍緩。
那廝說的不錯,力量的盡頭,靠著一腔血氣只會火上澆油,現在自己只要稍稍放開心神,就控制不住,這一路奔來,也沒有一絲辦法。
這幾天一路飛奔,槍下血雨,也讓鐵凌霜明白了,為何金翅真解的第一個障礙叫做力毀?
在真正純粹力量的碾壓下,沒有絲毫生機,無論是山石,大樹,野狼還是人,在自己蒼龍泣血槍下,都難存形體,統統爆裂開來,毀天滅地,生機不存,就叫力毀。
很難想象,只靠著血液的一收一放,就能帶動的起如此可怕的力量。可惜控制不住,毀滅外物,也毀滅已身,鐵凌霜抬起手掌,凝神看著手背上,隨著心跳,細微的撕裂傷口顯現出來,溢出一絲血跡,隨即又消失不見。
一邊受傷,一邊修復,還好自己的身體確實有異常之處,渾身劇痛,想來身體內部也是傷痕纍纍,這一路上不知道吐了多少血,但依然能活著,真是不可思議。
但也只是活著,再強大的恢復能力,在這種由內而外的破壞下也難以持久,現在這種情況,真的是半隻腳入了魔道,另外半隻腳踏進了鬼門關了。
要是過不了這一關,要麼就是胡亂衝撞,血氣上腦,變成只知道殺戮嗜血的魔頭,最後身體爆裂而亡,要麼就等著全身血液就這樣一絲絲溢出乾枯而亡。
還有一條道路,就是那廝說的,找到一條道路,領悟心境,用這種境界,去駕馭體內氣血,讓它在需要狂暴的時候狂暴,需要平和的時候平和,張弛有道,才能長久,才能穩步提升。
鐵凌霜嗤笑一聲,站起身來,什麼境界感悟,現在不重要,流血一時半刻還死不了,自己快餓死了,不禁抬頭看向昏暗天空。
恰巧,洞口腥風起,伸出一個碩大頭顱,毛茸茸的,條條黑紋,在頭顱額間交織成一個「王」字,竟然是一隻兇猛老虎。
不過此時的老虎小貓似的,頭顱剛伸出,忙收了回去,過了一會,沒有見到大槍砸來,才又小心翼翼地伸虎頭出來,寬大虎口張合,齒牙猙獰,聲音卻低沉溫順,
「烤好了。」
鐵凌霜挑起嘴角,上前一步,想伸手去觸碰石壁上那行行書,伸到半途,看著自己地手掌一片紫紅,寂靜了一會,也沒有消散下去,搖了搖頭,收回了手。
血氣隨心動,此刻心靜不下來,血氣難以壓制,鐵凌霜腳跟輕輕一顫,人即飛沖而上,翻身落在山頂,看著躲在一旁的那隻溫順老虎,輕輕一笑。
陣陣肉香飄來,一團篝火上,橫著一隻碩大的黃牛,肉色金黃,油滴墜落在篝火上,滋滋生響。
肚子里咕咕作響,鐵凌霜大步走上前去,深深喘息一陣,看著手掌間青紫消散,一片蒼白,才慢慢伸出手去,輕輕撕下一塊巴掌大的牛肉,閃電點般塞入嘴中。
牛肉入口,鐵凌霜咀嚼兩下,隨即吞入腹中,濃郁肉香壓下胸間血氣,
待得氣血稍平,又拎起一塊牛肉,就這樣,原本轉瞬間就能吞入腹中的一隻烤牛,這次吃了半個時辰,篝火上還剩下一半牛肉,鐵凌霜不滿的搖了搖頭,這吃的也太浪費時間了,轉頭看著那隻老虎,輕輕招了招手,
「大老虎,過來,說說,那個黑衣人為什麼追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