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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陰崖地獄

  蓬萊石舟側面的道道牢籠已經被冰封起來,朱雀和胭脂正指揮著地衛,將一個個牢籠從石洞中拖出。

  沒了那團真龍之血,鐵索上點點紫紅光芒也隨著消散,胭脂手中彎刀閃爍,將一道道鐵索橫切而斷,大籠子里,一隻只妖魔或面目猙獰或張牙舞爪,都被這幽藍寒冰封住,動也不能動。

  三十二個大冰塊,排列在石舟下方,鍾離九站在石舟邊緣,輕輕咳了兩聲,身邊張鐵劍眉緊皺,看著周身氣息起伏不定的鐘離九,輕聲問道,

  「統領,你的傷?」

  鍾離九搖了搖頭,

  「都是外傷,還好入魔不久,若他是壯年,身邊的人又是他親手培養起來的,這次即使勝了,傷亡也不再少數。」

  經南海之戰,張鐵知道鍾離九所言不虛,這蓬萊仙宗,原本仙宗應該在雲南南疆大山中,早年被仙門寒宗奪了傳承,趕出雲南,藏在這金陵城中。

  奉金執筆一向都是手無縛雞之力,這蓬萊的持玉捉刀二人,還未到萬象境圓滿,提劍還只是浩然境,此次帶來的地衛人數雖少,但都是經歷百戰,是五十六名地衛中的絕頂之人,能沒有傷損,真是幸運。

  遠處爆響傳來,張鐵微微側頭看向鳳翔峰下,一道血氣氤氳的刀光直衝天際,那隻凶鱷的嘶吼聲頓時低沉下來。

  看著那道血光,張鐵眼中精光閃爍,遲疑一番,又回頭望了望真君閣,上前一步,低聲說到,

  「紀統領的刀氣中,血色漸濃,屬下擔心」

  紀綱,錦衣衛指揮使,曾求見姚廣孝,請求指點,姚廣孝心思通神,知道此人應該已經是向永樂皇帝懇求后,才跑到自己這裡,所以沒有拒絕,只是帶他下了黑籠子,打開鍾離九的小書房,任其挑選一門功法修鍊。

  好巧不巧,那麼多的絕頂功法不選,就挑中了一本《八荒玄血》,以血氣破敗八荒,凋零六合,極為霸道,故以軍旅武人之身,修習至萬象境。

  可霸道之後,自有代價,張鐵頗為擔心,鍾離九卻搖了搖頭,

  「無妨,他既已經入道,後面的路只有自己走。」

  說著,微微一頓,嘆了口氣,

  「當朝皇上是千古一帝,這麼多內江湖高手,有朝一日,仙山沒了,若想給他們一個圓滿結局,一定要謹記,隱衛不涉朝政。」

  拍了拍張鐵的肩膀,鍾離九轉身走向真君閣,已經入秋,涼風陣陣,石舟上片片冰霜,可小和尚絲毫不覺,躺在盤坐著的彭星萊身旁,面色紅潤,呼吸平緩,看來熟睡正酣。

  姚廣孝和朱棣從真君閣中走出,鍾離九看到朱棣手中拎著的長劍,眼中一亮,隨即輕聲恭喜道,

  「恭喜皇上得天子劍。」

  朱棣仰天大笑,天子長劍在手,心中頓時安寧大半,若是再尋道傳國玉璽,就萬事俱備了,想起那夜鳳翔峰頂之言,朱棣四處一掃,幾步那還在燃著的銅葫蘆淡淡葯香傳來,石舟邊只有張鐵,不禁放下心來,輕聲說到,

  「九先生去南疆前,還請入宮一敘。」

  鍾離九點頭領命,托起手中的寒龍真血,

  「龍血已無靈智,還請大統領定奪,如何處理?」

  盯著五行困龍鎖中那團渾圓龍血,姚廣孝搖了搖頭,見身邊永樂皇帝垂涎三尺,不禁冷聲說到,

  「龍血狂暴,不可入葯,皇上若是想早點進天壽山,這就喝了吧。」

  皇帝登基則建陵,千古皆是如此,燕王朱棣久居北地,陵墓也選在了北方,也是尋找良久,在順天城附近的昌平縣北,黃龍山下,尋得風水寶地,依山而建陵,改黃龍山為天壽山。

  皇駕不崩,不入帝陵,讓我進天壽山,這不是咒著本皇早死嗎?尋常臣子敢這樣勸諫,早就被朕扒了皮,也就是你老和尚,朱棣鐵青著臉,冷哼一聲,拎著長劍朝那青銅葫蘆走去,這飄出來的葯香不錯,可凝神靜氣。

  得罪了當朝皇上,姚廣孝只是低沉一笑,彎腰抱起地上的小蛙,輕聲說到,

  「靈智雖無,但隱隱凶氣還在,想來是被這彭星萊禁制已久,放在大悲堂吧,待溫養一陣,再做計較,這血與那小啞巴體質不合,不能用,就是不知道被這小頑童藏起來的鯨杵,有沒有這氣運了。」

  說著,看了看氣息不定的鐘離九,挑起虎眼一角,

  「你這次雖未重傷,但修為也損耗不少,南疆之行,還需謹慎。」

  南疆之仙,多年前能趕走同為仙人的彭星萊,彼時兩人都應該是壯年,現在已過七八十年,若是那人也是老朽,自然會輕鬆一些,若是新一代,那仙人應正值壯年,就不是這彭星萊可以相比的,南疆之行,看來要甚之又甚了。

  鍾離九輕輕點頭,看了眼姚廣孝懷中的小蛙,見他呼吸雖平緩,但隨著一呼一吸,面上金光一明一暗,體內一股若有若無的氣息,與彭星萊頗為相似,不禁微微皺眉。

  姚廣孝嘆了口氣,

  「他靈氣太盛,如今又得了星宗傳承,以後的路如何,我也說不準。」

  修行一道,資質平庸者按圖索驥,雖說進境有限,但總沒有破障入魔之憂,有兩種人最為危險。

  一是小和尚這樣天資絕代之人,尋常修行者一生都觸碰不到的修行障礙,這樣的人若是修行起來,一個接著一個的去破,稍有偏差,修行即走入魔道,即便到了修行盡頭的君臨佛陀境,也會不停的去尋找下一個境界,能守住一絲心智,極為艱難。

  一種就是紅塵顛簸之人,此類人多身世凄慘,能在刀山血海中滾爬出來,已與魔類似,能行於世間,多靠著心中一絲執念,並無正邪之分,行正道即為正,行邪道即為魔。

  若還有人,即天資卓越,又紅塵顛簸,那此人就太過危險了。

  想到此處,頗為頭疼,姚廣孝看著沉思不語的鐘離九,淡淡的說到,

  「鳳翔峰頂,鐵鉉的女兒出了劍,看似平靜,但氣息繁亂,她第一個關口也快到了,能不能過去,過去之後又作何選擇,都不是我們能夠決定的。你,也要做好準備。」

  抱著小蛙走到那青銅葫蘆邊,淡淡葯香飄來,站在一旁消氣的朱棣看著姚廣孝繞著那青銅爐輕嗅不停,不禁問道,

  「老和尚,你也想煉仙丹?」

  哼,外行人,姚廣孝輕輕搖了搖頭,這煉丹爐裡面飄散出來的一縷味道告訴自己,這絕對不是外行人鉛汞燒煉出來的劇毒丹丸,生機盎然靈氣醇厚,這可以算作道家外丹里上品了。

  內江湖的鍊氣士看不上練外丹的人,對這外丹修鍊之術也是嗤之以鼻,可這三百六十行,行行自有可取之處。

  外丹的煉製,可併入醫道上,君臣佐使若是調配的得當,也是救命良藥,這爐子里的丹藥,應該是珍品,可以好好研究下,

  「這裡面的丹藥很不錯,可惜火候未到,讓人般到雞鳴寺中,不要讓火熄了。」

  說著飄身下了石舟,周身氣息飄蕩,三十多個丈許方圓被冰封起來的大籠子慢慢飄蕩而起,姚廣孝眼中金光湛然,踏步而起,邁入昏暗夜空,抱著小和尚,朝雞鳴寺緩步行去。

  一聲長嘯聲起,渾身血氣蔓延的紀綱扛著著長刀,長刀上插著一個碩大的鱷魚頭顱,飛身上了石舟,看見皇帝,忙甩去刀上頭顱,一身氣息壓了下去,收刀回鞘,躬身報到,

  「稟皇上,睚眥衛已經收緊,錦衣衛正在棲霞寺待命。」

  手中天子劍輕輕搖晃,一身威視蓬勃,朱棣點點頭,

  「命錦衣衛將閣中藏書搬遷至文淵閣中,將此銅爐搬遷至雞鳴寺中,勿要讓火熄滅了,然後拆此樓,碎此山。」

  「是。」

  「彭星萊也是人中豪傑,著人選一墓地,按王侯規格下葬,墓碑就刻上,嗯,彭星萊。」

  「是。」

  「傳龍輦吧,朕要回宮。」

  「是。」

  紀綱躬身退去,躍下石舟,自取傳達聖旨,朱棣轉過身來,朝鐘離九喊道,

  「九先生,明日,朕在武英殿設酒宴,劉伶美酒,恭候先生。」

  酒癮犯了,鍾離九摸著腰間酒壺輕聲一笑,走上前來,微微躬身,輕聲說道,

  「九恭送皇上。」

  幾道身影閃爍上來,抬著這一方輕輦,輕輕躬身,朱棣躺在龍輦上,那幾道身影站起身來,腳下輕飄,落下石舟,朱棣回頭看著石舟前頭那方碧玉上的蓬萊二字,哈哈一笑,聲音漸遠。

  雞鳴寺,小院子中。

  原本盤坐在枯草中的四道身影站起來,都齊齊盯著院子中間的一個大洞,洞口方圓四五丈,極為寬闊,約莫十丈深,側邊一片烏黑,只有底部,陣陣隱隱火紅光芒,陣陣凄厲慘叫聲夾雜著猙獰嘶吼聲隨著閃爍紅芒傳了上來。

  大洞底部,方圓三十丈的寬廣空間,沒有絲毫水汽,大洞側壁,每隔兩丈都有火紅銅柱支撐著,粗若樹的銅柱燦爛若金,陣陣熱起撲面而來。

  戚辰看著面前銅柱邊,離的有三尺遠,就覺得熱氣陣陣,銅柱彷彿被熊熊大火炙烤的通紅一片,可奇怪的是,這麼空洞的地方,除了一顆顆銅柱撐著,並無絲毫火焰。

  周邊並無刑具,只有牆上掛著一條條胳膊粗的鎖鏈,短的有三五尺,長的估計約有三五丈,剛開始戚辰還以為只是鎖住犯人妖怪用的,現在在這算是火海地獄里呆了一會,總算知道怎麼用了。

  耳邊沉悶嘶吼聲響起,鼻子邊陣陣焦黑肉香傳來,戚辰皺著眉頭轉過身來,看著鐵凌霜腳下掙扎不停地持玉人,早已沒了當初一身白衣飄飄地神仙模樣。

  臉色青紫,兩眼烏黑紅腫,一口的白牙沒了,腫了老大,只有黑紫一片,周身周身血跡染紅了地面,不過隨即被這熊熊熱氣炙烤的一片紫黑。

  現在他橫橫躺在地面上,呈五馬分屍的樣子,身上緊緊纏縛著幾道鎖鏈,每條鎖鏈纏在附近銅柱上,熱起洶湧,連著銅柱的鎖鏈也漸漸通紅似火,緩緩地朝著持玉人蔓延。

  鐵凌霜沒有帶著長槍,腰間長刀也消失不見,只有腰后掛著的雙錘,指尖鮮血淋漓,這次就不是自己的血了。周身血浪滔天,拍岸聲響,一雙鳳目迎著滿目通紅,帶著涌動著一絲嗜血瘋狂。

  戚辰看著周身戾氣地鐵凌霜搖頭嘆氣,雖說書讀的不多,但好歹有個好讀書地舅舅,時常講一些故事,面前這和傳說中紂王地炮烙之刑也差不了太多。

  身為隱衛,都是內江湖之人,江湖自然有江湖地規矩,殺人不過頭點地,沒有這樣動刑的,見鐵凌霜甩了甩手上鮮血,就要再上,戚辰伸手攔住她。

  鐵凌霜轉身狠狠的盯著戚辰,原本散亂無處安放的殺氣陡然凝聚,長槍大刀一般,直刺戚辰。

  額頭熱汗變成了冷汗,準備好的道德文章忽然也想不起來了,張了張嘴,戚辰乾咳一聲,擦了把抬頭冷汗,低聲說到,

  「看來你不懂審問之道,還是讓我來吧。」

  勸諫的變成了狗腿子,戚辰嘆了口氣,腰中長劍出鞘,寒光一閃,切斷那道纏縛在持玉人脖子上的鐵索,看著那腫成豬頭一樣的大臉粗口喘氣,低下身來,輕聲勸到,

  「看得出來你有大仇,聽說你是南疆人,又跑到中原來,想來是學書中的大將軍,大將軍?」

  「韓信。」

  身後冷冷聲音傳來,戚辰尷尬一笑,點了點頭,

  「想來是學書中的韓信大將軍,準備學好了功夫再回去報仇是吧?」

  彩雲之南,茫茫大山,又叫南疆,南疆之人輕易不離故土,生於大山,長於大山,死於大山。

  戚辰個頭雖大,脾氣也爆,悟性卻不低,否則以佛門外室弟子,豈能將一身功夫修行到極處。

  這持玉人資料自己多少知道一些,而南疆習俗也多虧舅舅早年教學,身後這母老虎關心則亂,一味的體罰實非審問之道,戚辰看著持玉人喘息稍定,正竭盡全力的要睜開腫成一團的大眼。

  輕輕一笑,長劍又是一陣抖動,將剩餘幾條鎖鏈也切斷開來,戚辰眯起虎眼,盯著那腫脹縫隙中散出來的一絲光芒,裂開大嘴,真誠一笑,

  「你都練到這麼高的功夫,還要藏在夫子廟裡,畫圖要獻山,想來對方也是仙人,是吧?」

  說到仙人,持玉人猛然眼睛猛然瞪大,目眥具裂,絲絲鮮血順著眼線流出,猙獰至極,和身後的母老虎類似,戚辰嘆了口氣,

  「你氣海已廢,現在全身都骨頭也沒有個囫圇的,報不了仇了。別急,別急,你想啊,我們隱衛是幹什麼的,就是專門找仙人的,你就在這地獄里好好活著,等哪天我們下來告訴你,雲南的仙人沒了,你看可好?」

  看著持玉猛然僵硬,又緩緩放鬆下來,鐵凌霜緩緩調息,壓下心中激動,瞥了眼戚辰,看來這人還是有用的。

  戚辰安撫一頓持玉,站起身來,朝鐵凌霜嘿嘿一笑,

  「你問吧,別動手。」

  鐵凌霜拉下了臉,伸手推開戚辰,好不容易耐住性子,詢問了起來。

  站在一邊的戚辰聽著兩人一個冷冷問詢,一個掙扎半天,才突出隻言片語,只是聽了一會,就覺得滿身冷汗,手中長劍微抖,就擔心鐵凌霜要一錘砸下,正自憂心間,頭頂忽然有響聲傳來。

  戚辰轉頭正要查看,一道身影飄落,老和尚姚廣孝緩步行來,身後漂浮著一個個大牢籠,冰塊遇熱消融,點點水跡滴落在地面,霎時間霧氣蒸騰。

  姚廣孝看著兩人側頭看著自己,一雙懵懂虎眼,一雙血紅鳳眼,搖了搖頭,走到大殿中間,林立的火紅銅柱繞著一片橢圓黑石。

  腳尖輕點三次,聲音空洞,隨即咔咔聲響,三丈大小的黑石裂成兩片,陷落下去。

  火氣更盛,熱浪滾滾,從大洞中湧出,姚廣孝正要飄身落下,轉頭看了眼戚辰,招招手,

  「你這一雙虎眼很不錯,來,隨我下來。」

  面前之人面色兇猛似虎,又是和尚,應該就是大統領姚廣孝,戚辰腦子還在發獃,身子隨即飄起,啊了一聲,就隨著姚廣孝落入下面。

  陰崖地獄,共有三層,一層空蕩,二層赤金火銅,三層陰海寒鐵,無論是妖魔還是人魔,一旦鎖進二三層,再難出來。

  站在第二層,熱氣洶湧熱起似火,炙烤不停,戚辰額頭汗水剛剛滲出,就被炙烤的乾乾靜靜,只餘下一片鹽跡,不得不運氣內功,下到閻羅地獄,來扛起這周身烈火。

  跟著老和尚,走在兩丈寬的青石路上,左右都是兒臂粗細的火銅構建的丈許方圓的牢籠,大半都是空著的,可偶爾也能看見一個個盤坐在籠子中央,或盤坐人影,這面容枯槁,氣息渺渺,或趴伏著一隻只妖怪,氣息低沉。

  姚廣孝揮手打碎身後一個個鐵籠子,將裡面的妖怪一隻只投入那通紅的牢籠中,戚辰看了他將這幾十隻妖怪都鎖在裡面,撓了撓頭,滿腹問題也不敢問。

  轉頭看著戚辰,兩雙虎眼相對,姚廣孝淡淡地說到,

  「這一層,關的都是入了魔的妖,或是被評定為魔的內江湖之人,下一層以你的修為下去,內息都會被凍起來,裡面都是萬象境以上的人。」

  「你覺得隱衛,需要牢獄嗎?」

  人間牢獄,是懲罰人間作姦犯科之人,可是妖怪的規矩,由誰定,由誰來執行,這個自己不知道了,戚辰皺著眉頭,看了看兩邊大火燒地獄似地牢籠,搖了搖頭,輕聲問道,

  「已經入了魔,還可以回頭嗎?」

  姚廣孝讚賞的點了點頭,朝著那個橢圓入口走去,聲音低沉,

  「心即是性,見性成佛。」

  兩人慢慢的走到一層,見鐵凌霜扔下持玉人,和鍾離九靜靜的對峙著,姚廣孝絲毫不管,徑自走開,戚辰走到近處,站在張鐵附近,收緊氣息,看著兩人。

  「要麼現在就走,要麼安心等待幾天,隨我一道,去雲南。」

  甩了甩手掌上的血跡,鐵凌霜轉身就走,行至洞口,身後淡淡的聲音飄來,

  「就你這三腳貓的功夫,去了,也是添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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