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夫子文廟
出了雞鳴寺,倒是不著急去拜山,看著遠處日已西沉,天色漸暗,鐵凌霜帶著小婭,慢悠悠的在金陵城裡散起步來。
兩人沿著裕民坊遍走邊逛,看著小婭好似頗為歡喜,一路蹦蹦跳跳的,鐵凌霜也是頗為感嘆,難道那小和尚說的是真的?
確實挺奇怪,十四五歲的模樣,幾年都沒變,脈象亂的不成體統,放在正常人身上早就埋在土裡了,不過自己絲毫沒有察覺,骨鳥一點反應也沒有,連她自己好像也不知道。
搖了搖頭,鐵凌霜手中鐵槍橫掃,將一個借著醉酒亂撞的色狼拍飛出去,眼看著小婭捧著兩隻竹蝴蝶,跑到身邊。
鼓起小嘴輕輕吹起,看著那兩隻頗為精巧蝴蝶翅膀輕輕扇動,好似在手中起舞,鐵凌霜拍了拍她的腦袋,
「是回去睡覺,還是陪我逛一下夫子廟?」
兩個人一個在桶里,一個在桌角,都是睡了一整天,自然精神飽滿,小婭眼睛大亮,點點頭,自然是要陪著鐵凌霜一起逛街。
治學還需拜夫子,上馬不忘讀春秋。
古人治學,需先祭拜孔夫子,金陵自東晉為始,於秦淮河畔建太學,又於太學之畔,立文廟,供奉孔夫子以及十二賢人。
文廟有了,太學學宮有了,再加上隔壁一座江南貢院,每科恩考聚集了天南地北的儒雅學子,風騷氣息濃厚。
那些氏族大家都想一沾先賢風采,商賈豪紳附庸風雅自然不落人後,紛紛於文廟周圍置地建房,團團圍著文廟學宮和貢院。
琴棋書畫,玉石古玩,花鳥魚蟲,再加上一條街外秦淮河畔的綠肥紅瘦,滿樓袖招。文商匯聚,紙包於金,正是五里夫子長街,六朝金粉之地。
看著身前小攤邊,小婭拎著兩隻髮釵,一隻碧玉如蛇,一隻紅翡似鳳,皺著蛾眉頗為苦惱,不知道買那個才好。
「兩次追至夫子廟,失去蹤跡。」
鐵凌霜心中暗思索算著那普法和尚說的話,當時他並非必死之地,真假難辨,但目前只有這一絲蹤跡在。
這左統領鍾離九給自己的任務明顯是要告誡自己不要管持玉人的事情,追追玉奴就行了。鐵凌霜眼神閃動,冷笑一聲,抬手扔給店主一塊銀子,結束了小婭的掙扎苦惱,兩個一快兒買不就行了。
天色已暗,街道兩旁的店鋪,早就點上燈籠,掛在門口,屋子裡也是點上明亮蠟燭。
看著細碎花石在燈光下一閃一閃,似是眨眼,屋內掛著的畫卷也多了一層古老氣息,鐵凌霜興緻大發,走到一家門前,抬眼看去,「藏寶齋」,門兩側的柱子上刻著一副對聯
山河湖海歸藏處
花鳥魚蟲在此間
狗屁不通,山河湖海為大,怎麼能做首聯,被區區花鳥魚蟲壓了下去,鐵凌霜拎著鐵槍,拍了拍想去隔壁挑選手串的小婭,當先進了門。
正對面大牆上,掛著一副堂畫,果然配不上山河湖海,山是深山,草木寂寥,水是小溪,一道身影盤坐在溪水旁,似是參禪悟道。
下筆雖細膩,意境當是抄襲五代山水大師巨然和尚的《秋山問道圖》,不過山石頗硬,草木過衰,那道人影彷彿在睡覺,毫無佛門道家的精氣神韻,也不知道是誰的拙劣手筆。
左邊看去,滿目幽深,地面上一盆盆花草綠植,整整齊齊的擺放著,梅蘭竹菊自然是少不了,不過相比中間的山水盆景,差了許多。
可惜綠植不能受太多煙火氣,左邊的燈光稍暗,隱隱能看到一些奇巧形狀,有飛龍舞鳳,有象奔麟走,也有一些似是人形,不外乎吟詩賞月,才子佳人的。
沒有過去細察,抬頭看去,盆景上面掛著一個個小籠子,蒙上了布簾,細微聲音傳出,當是鸚鵡八哥之類的鳥兒,幾聲稚嫩狗叫聲隱隱傳來,看來後院還養著小狗。
這不過尋常小店,坑蒙為主,鐵凌霜興緻大減,正要轉身出去,眼睛掃向右邊,愣了下來。
左邊蠟燭較亮,靠著牆的檀木架子上,筆墨紙硯,玉石古玩,擺的滿滿堂堂,鐵凌霜對其他的絲毫不顧,走到中間一排,一個格子里擺放了兩顆石頭,一紅一黑,紅的是兩朵大紅花瓣的並蒂血蓮花,黑的是一隻張牙舞爪的蛟龍。
昨夜剛遇到這兩隻妖怪,今天逛街就恰好遇到了?鐵凌霜微微握緊鐵槍,暗字戒備,掃了一眼小店內外,凝目看向那兩塊石雕。
雕工極佳,和那逆賊鍾離九有的一拼,只是這石雕顏色雖然勉強尚可,但石頭材質低劣,當是聚寶山上那遍地的雨花石,一文錢可買一堆。
最可疑的就是,這兩塊石雕,刀口頗新,沒有把玩的痕迹,當是最近新雕出來的,鐵凌霜眼神眯起,看著身邊小婭正在對著一塊碧玉雕琢的仕女春睡像發獃,好似是看著她自己在睡覺,搖搖頭,正想讓她先去隔壁,身後腳步聲傳來。
「貴客眼力真是不錯,這兩個石雕的刀工,不是大師可雕不出來,咱們大明朝,有這種功底的,可沒有幾個。」
側頭望去,來人四十歲左右,文士打扮,一身儒雅白衣,手中拎著一柄摺扇,可惜了,一張商人嘴臉,兩抹姦猾鬍鬚,這半商半文的,看著彆扭,鐵凌霜也不廢話,伸手拿起那隻蛟龍石雕,
「你知道這塊石頭是誰雕的?」
那店主掃到鐵凌霜腰間掛的錦衣衛腰牌和這一身兵器,賺錢的心思沒了,連忙搖搖頭,
「貴客,這兩塊是小店昨天晚間收的,一個黑衣書生帶著這兩塊石頭,說是在聚寶山裡撿到,雖然材質稍遜,但刀工絕佳,就十兩銀子收了下來,客觀您要是想要」
話沒說完,就被鐵凌霜抬手打斷,一張五十兩銀票扔了過去,鐵凌霜看著喜上眉頭的店老闆,上下掃視幾遍,問道,
「那人是誰,長相如何,能畫出來嗎?」
咧著嘴將銀票塞到袖內,店老闆皺著稀疏眉毛,想了半天,搖搖頭,小聲說到,
「只記得很瘦,天黑了過來的,不停的咳嗽,臉上罩著黑巾,就沒有細看,收了這兩塊石雕就打發走了。哦對了,他捂著嘴的右手上好像有一道傷疤,細長的。」
眯眼看著店老闆,見他神情不似做偽,點點頭,昨夜那一隻細長銀劍閃現腦中,那握著長劍的手背上,也有一道細長傷疤,似是劍傷所致,想到此處,背後那道傷疤隱隱作痛,按下殺意,接著問道,
「有問那人在聚寶山哪裡撿到這兩個石雕嗎?」
店老闆眯起財神眼,上下掃了一眼鐵凌霜,微微遲疑,見她臉色一冷,手中鐵槍一抖,店老闆忙收回尋寶心思,小聲說到
「這個我問了,他也沒瞞著,說是在聚寶山上荒廟裡的泉水旁。」
聚寶山上荒寺?元末戰火紛飛,聚寶山上高座寺毀,荒廢至今,裡面據說有兩個泉眼,湧出山中泉水,甚是甘冽。
點了點頭,一邊摩挲著手中石雕,思緒飛轉,昨天黃昏時刻,正是自己遇到普法后,得到一絲持玉人線索之時,緊接著夫子廟這邊,就出現了這兩個玉雕,並蒂雙蓮,獨角蛟龍,鐵凌霜眼中寒意閃爍,嘴角翹起。
良久,收回心神,鐵凌霜指了指小婭還在盯著看的那個仕女春睡玉雕,朝店老闆問道,
「那個什麼價格?」
「五百兩。」
「寒水雜玉,水花亂紋,長江邊多不勝數,你確定五百兩?」
「額,呵呵,大人原來是行家,既如此小店免費贈予大人,還請大人時常來光顧。」
乾咳一聲,遇到了行家,店老闆的漫天要價直接變成了一文不值,包好那尊七寸長的仕女春睡石雕,遞給鐵凌霜,看著她帶著小女孩走出店門,店老闆嘴巴咧了起來,
「五十兩銀子,三塊石頭,今天算是開了小張,嘿嘿。」
正是山中頑石刀下瘦,藏入寶閣金不換。
踏出了店門,鐵凌霜抬眼看到對面,小小門面,緊關著門,燈光下頗為破敗,掛著一個小小牌匾,上書「花鳥蟲魚」,想來沒有身後這間善經營,被搶走了生意,索性連門也不開了。
「對面這家老不死的,三天打魚兩天晒網,遲早要關門。」
身後幸災樂禍的聲音傳來,果然同行是冤家,鐵凌霜微微搖頭,怕小婭跟著身後這姦猾商人學懷了,帶著她到了隔壁,挑起手鏈來。
兩人逛了一大圈,直到都兩隻手都塞不下了,鐵凌霜才帶著氣喘吁吁的小婭,朝三山街冰糖衚衕走去。
兩人進了冰糖衚衕,一路走到底,小婭將一堆東西放在地上,掏出鑰匙就要開門。
「汪汪,哇哇」
身後傳來兩聲狗叫,一大一小,大的頗為熟悉,鐵凌霜轉身看向對面的院子,房間內亮著等,中間的大門半開著,裡面衝出一條大黃狗。
正是自己在老黃狗妖那要來的大黃,眉頭微皺,看那大黃在院子里對著自己齜牙咧嘴,大聲喊叫,緊接著一條小黃奶狗,一尺不到,也從屋裡沖了出來,對著自己哇嗚不停。
「怎麼啦?怎麼啦?大黃小黃。」
劉一水拎著酒壺,從門內轉出來,借著燈光看到牆頭外鳳目冷清的鐵凌霜,頓時大喜,走上前來,打開院門,看著拎著大包小包的鐵凌霜,哈哈一笑,
「原來是鐵大人,您就住在對面?」
小婭微微抬頭,看向對面這個滿頭白髮一身酒氣的人,皺起鼻子,轉身躲開去開門。鐵凌霜一個眼神嚇退要湊上來的大黃狗和小黃狗,看著劉一水酒葫上掛的牌子,淡淡的問到,
「你在北鎮撫司?」
劉一水點點頭,左右掃了一圈,低聲問道,
「小寶呢?沒跟你們一起回來?」
嗤笑一聲,鐵凌霜上下打量了眼滿臉紅光的劉一水,正要說話,看到戚辰母親伏著門框側耳傾聽,搖搖頭,這是全家都來金陵了,福禍不知,只能冷聲說到,
「他在執行公務,這幾天應該都脫不開身,你還是請個丫鬟回來照顧大娘吧。」
說罷,也不理他,看到小婭打開門,鐵凌霜朝大黃狗哼了一聲,那大黃狗趕緊低著頭,順便咬了一個大包,鑽進了門。
咣當關上大門,將那酒徒大寶和小黃狗關在門外。
劉一水唉聲嘆氣,彎腰抱起嚇得亂抖的小黃狗,回到院子里,戚辰娘聽著弟弟腳步漸進,輕聲問道,
「大寶,我剛剛聽到你和別人在說話,聲音和杭州府到咱們家的姑娘很像,長的漂亮嗎?」
嘿嘿一笑,劉一水側頭看向對面,燈光亮起,湊到姐姐身旁,壓低聲音,
「姐啊,就是那姑娘,別提多漂亮了,可惜,肯定當不了你兒媳婦,別想了。哎哎!」
一句話沒說完,耳朵上忽然一痛,從小被擰到大,劉一水自然不敢掙扎掙脫,耳邊聲音響起,
「小寶怎麼配不上這姑娘?不說實話,今天就睡在院子里!」
從小養到大,深知家姐脾性,再加上從來嘴上不知道吝嗇,劉一水歪著頭,將自家姐姐帶到裡面,關上門,嘶嘶吸著涼氣,輕聲的說,
「姐,鐵鉉大人的女兒,長的能不漂亮嘛,小寶來金陵,就是跟著她抓妖的,這幾天估計回不來。」
耳朵上手鬆開了,劉一水抬頭看向忽然愣住的姐姐,抬手給了自己一巴掌,著急的說,
「姐啊,你可千萬別再傷心,都是我不好,我當初給小寶發誓絕不說出去的,姐?親姐?」
戚劉氏轉頭對著劉一水,目不能視,心卻清朗,微微一笑,伸手摸到小黃狗,眼中淚光歡喜,
「這一代一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