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烏龍潭邊
相傳,遠古之時,有黑蛟作惡,肆意吞人,另有得道猛虎,千里逐黑蛟,除魔衛道。
一虎一蛟,一追一逃,那黑蛟急切間擺脫不得,一頭扎進一方清潭,躲在潭底,死活不出。
猛虎繞著清潭轉了幾圈,無計可施,索性就在潭水邊蹲伏,以身鎮魔。
千萬年過去,猛虎威勢仍在,化作清涼山,清潭水變的幽深黑暗,人皆稱黑龍潭。
清涼山下,黑龍潭邊,一個小村子,住著百十戶人家,炊煙裊裊,雞犬相聞。
李村衚衕二十三號,鐵凌霜敞開心胸,吃完了餃子牛肉,舒爽無比,一路走來,站在二十三家外。
一個小院子,籬笆只到腰間。乾淨清爽的院子里,靠著邊上幾壟青菜,白牆青瓦三間正房,加上一個飄著炊煙的小廚房,尋常又溫馨。
一個胖嘟嘟的小女孩,兩三歲年齡,扎著衝天鬏,套著一個紅底藍繡的肚兜,繞著門前的小桌子輕快的轉圈,眼睛彎成了月牙,洋溢歡笑。額頭上一小塊紅黑傷疤,應該是最近磕在哪了。
鐵凌霜在籬笆外看著,心情忽然有些凝滯,愣愣的看著那個小女孩,耳邊傳來的歡聲笑語漸漸繁雜起來,轉頭看向身後。
恍惚間,一個小女孩圍著院子里的石桌子歡笑著跑著,側頭看去,那個挺拔的身影,好似犯了錯,變的弓腰塌背,一臉討好的跟在仰頭望天鳳目飄揚的娘親身後,口中小聲的道著歉,抬頭看見自己在看他,還做了個鬼臉。
「玥兒,慢點跑,昨天剛摔著,今天就不疼了?」
溫婉的聲音響起,過往煙消雲散,被喚醒鐵凌霜轉頭看去,廚房內走出一位年輕婦人,面容平常,一身粗布衣服,手中端著一盤青菜,放到桌子上,側頭看著女兒。
那小女孩聽到娘親輕喊,停住腳步,仰頭看著她,嫩嫩的聲音響起,
「娘,爹爹說話不算話,說好今天陪玥兒,可一天都沒看到他了。」
那女子輕輕眉頭輕皺,也似乎有些擔心,看著女兒一臉委屈的看著自己,輕輕一笑,兩眼也彎成了月牙,平淡的面容忽然有了如水神韻,
「別著急,爹爹這次要在家呆好久呢,一會就回來。」
說罷,將小女孩抱起,放在小板凳上,似是有所察覺,轉身望向籬笆外,一個面容冷冷的女子,一身蒙蒙青黑,拎著一柄短槍,好看的眼睛帶著一抹悲凄看著自己。
深吸一口氣,鐵凌霜冷下雙眼,對著她點了點頭,走上兩步,抬手推開木門,來到那女子身邊。
「錦衣衛鐵凌霜,尊夫同僚,奉命,」
看著腳邊仰頭看著自己的小女孩,鐵凌霜微微一笑,
「奉命追查案件,尊夫已先行出發,托我來知會夫人。」
鄉間女子,雖未讀過詩書,人卻不傻,自家夫君每次出行前,都會整理好包袱,低聲安慰自己許久,才會戀戀不捨的離開,還回頭喊著馬上回來,有了女兒之後,更是一步三回頭。
這次自己一覺睡醒,人不見了蹤影,本就心下憂慮,此時見了鐵凌霜,隱約覺得有大事發生。
那女子像是有些害怕,瞄了眼鐵凌霜手中的鐵槍,又低頭看著自己女兒愣愣的盯著她臉上的傷疤,壓下恐慌,點點頭輕輕的說到,
「姑娘,屋裡說話吧,玥兒,你好好的吃,娘馬上過來。」
說著,走到正堂里,鐵凌霜抬眼一掃,和尋常農家並無區別,打理乾淨清爽,牆邊掛著幾個軟草編成的蛐蛐,想來是給門外的小女孩玩樂的。還有一條尺長枯草比較奇怪,簡單的挽了扣,長劍一樣。
鐵凌霜點點頭,老獵戶穿山越嶺,為規避蛇蟲,常常用狹長草葉挽成草劍,蛇蟲自然退散,甚是靈驗。
「姑娘,我夫君他,去哪兒了?」
鐵凌霜看向她,見她一手捂著小腹,指尖顫抖,另外一隻手拳頭緊緊握著,壓在胸口,眼中霧氣隱約,期待又畏懼的看著自己。
不忍去看她,任你帝王將相雄心霸業,還是纏綿悱惻恩怨情仇,人死萬事成空。
鐵凌霜冷下臉,回頭看了下那一邊吃著飯,一邊偷看自己的女孩,轉過頭來,伸手從荷包中掏出那兩張銀票,放到一邊牆邊几案上,靜靜的看著她,低聲說到,
「人在北鎮撫司,遇襲身亡,我奉命追查兇手。夫人還請節哀。」
面前女人身體一瞬間委頓下來,癱坐在椅子上,眼淚止不住,從那溫柔月眼中流淌下來。
鐵凌霜輕移動一步,擋住門外小女孩的目光,僵著臉,靜靜的看著地面,眼神閃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娘親,你怎麼哭了?」
小女孩抱著小碗,拎著小勺子,站在兩人身邊,仰頭看著自己淚流滿面捂著嘴抽泣的母親。
兩人悚然一驚,都回過神來,那女人趕緊抹了把臉,強笑一聲,撐著站起身子,抱起女兒,緊緊摟在懷裡,紅著眼朝鐵凌霜輕點了點頭,朝屋外走去。
「娘,你摟的我疼。」
小女孩聲音傳來,那女子輕聲安慰著。
良久,隔壁開門聲響起,那女子擦了擦臉,走到正堂,看鐵凌霜還在獃獃地站在那,帶著鼻音,輕聲問道,
「姑娘,我能去把他帶回來嗎?」
木然地轉頭,鐵凌霜看了她一會,眼神逐漸清明,點點頭,
「你去雞鳴寺,跟大悲堂門口的掃地僧說是二十三的家人,北鎮撫司會把他送回來。」
那女子點點頭,兩人又都沉默下來。
「姑娘你有什麼要問的嗎?」
深吸一口氣,鐵凌霜甩下腦子煩亂,看著面前的女子,
「他最近有什麼不尋常的舉動嗎?」
那女子眉頭輕皺,眼神凝滯回想起來,良久,似是想到開心的事情,眼中波光流動,嘴角翹起來,似是看到身前鐵凌霜,恍然回神,整個人忽然暗淡下來,嘴角笑意也凄涼起來,搖搖頭,
「沒有,以前常出門,一回來就是跟我一起,在院子里種菜,摘瓜,陪著玥兒,這次我們就是去寺廟道觀多一些,沒有什麼不一樣,怎麼就和別人結了仇了。」
鐵凌霜點點頭,想起二十三昨日行蹤未定,接著問道,
「昨日你們去了哪?」
那女子搖了搖頭,低聲說到,
「我們,就是去了靈谷寺,去拜拜菩薩,女兒在裡面摔了一跤,就沒有在街上逛,回家裡了,然後今天早晨一覺睡醒,人,」
說著,那女子眼淚就流了下來,鐵凌霜心情煩亂,點點頭,也不安慰,轉身就要走出去,想起事情還沒有頭緒,耐下心,
「你昨天夜裡,最後一次見他,是什麼時候?」
「嗯,半夜裡,我起身出去的時候,月亮就在正中。」
子時,也就是說,二十三子時之後出了門,然後清晨被孝陵衛發現,二十三是玄衛,入了隱衛,也沒有再做過梁上君子,出去,極有可能就是尋妖,然後被妖怪發現了?
「他最近夜裡也出去過嗎?」
看到對面女子搖搖頭,鐵凌霜輕輕點頭,大步走了出去,臨出門時,那女子輕聲喊道,
「姑娘。」
鐵凌霜回頭,微微奇怪,看那女子緩步走上前來,腫脹通紅的眼睛,含著淚光,
「我夫君,他,他有說什麼嗎?」
正要下意識搖頭,看到她撫著小腹的手,愣了一會,點點頭,看著她,輕聲說到,
「她讓你好好養孩子,若是過的艱苦,就找個不錯的人嫁了,別一個人。」
看著那女子凄婉的搖頭失聲,想到以後她一個人艱難度日,鐵凌霜眼神閃動,
「夫人,我在三山街冰糖衚衕最里,如果以後有什麼難處,儘管來找我。」
說罷,推開門走了出去,低著頭走到衚衕口,鐵凌霜轉頭看去,那女子還在捂著嘴,愣愣的對著門口。
胸口怒火燒騰,堵得煩悶,鐵凌霜寒著臉,拎著鐵槍,沿著路走到黑龍潭邊,見潭水邊一塊大石頭礙眼的厲害,冷喝一聲,手中鐵槍揚起,風聲乍作,鐵槍帶著勁風,劃過一道寒光,砸在石頭上,
「轟」
看也不看那碎成一灘的亂石,一路走遠,低沉的聲音殺氣凜凜傳來,
「此間事了,朱棣,姚廣孝,大混蛋。你們等著。」
怒氣上頭,木然的跟著路走了老遠的鐵凌霜好不容易壓下心頭怒火,眼神回復清明,四周掃視一圈,一條青石大道上,人來馬往的好不熱鬧。
抬頭一看,原來沿著清涼山,一路走到了清涼門附近,回頭看著遠處清涼山的尾巴,搖搖頭,生氣果然會讓人變成瞎子。
正要轉身,再沿著路走回去,準備去孝陵衛看看二十三遇襲的地方,忽然看見一群農家漢字,抱著幾個嗷嗷大哭的孩子,從清涼山另外一側山腳下衝出來,直奔清涼門口的千金藥鋪。
微微奇怪,鐵凌霜仰頭看著隱約藏在薄雲間的日頭,微微西斜,時間還夠,也朝千金藥鋪走了上去。
昔有藥王孫思邈,著有《千金方》,取義人命重於千金。借著千金名頭開的的藥鋪,看來生意很是不錯。坐堂的鬍子花白的大夫頗有藥王風範,也不擺架子,走到一個孩子面前,伸手搭脈,另一隻手輕輕的按壓著孩子傷上的細密傷口。
抱著孩子的夯實農家漢子一臉惶急,大聲說到,
「大夫,我家孩子說,在清涼山腳下玩鬧,忽然衝出來一堆一堆的蛇,您看看孩子這身上,咬的都是傷,會不會有毒啊?」
那大夫沒有回應,只是專心的號脈辨傷,鐵凌霜站在門口,掃視一眼,這幾個孩子還在抽泣,一臉惶恐,身上都是單薄麻衣,大多打著補丁,衣服上血跡斑斑,露出的手腳上,密密麻麻的傷口,也都帶著點點血跡。
走上前去,靠近門口的黝黑男孩也在一個農家漢子懷裡,那人見鐵凌霜一臉刀疤,身上背著掛著拎著兵器,一時間嚇得也忘了懷裡的孩子,呆愣愣的看著鐵凌霜伸手在自己孩子手腳上密密麻麻細小傷口上指指點點。
不是毒蛇,傷口不深,長短深淺也有區別,縱橫交錯,多是並排划傷的痕迹,蛇咬的,不過這蛇有點多呀。這個季節在山上偶爾見幾條蛇,也屬正常,但基本不會有成群的蛇出現,事出反常即為妖,莫非和二十三的事有關係?
鐵凌霜還在皺眉思索,那大夫睜開眼睛,輕輕的說到,
「嗯,脈象雖有浮動,但驚嚇所致,沒有毒。就是這一身傷,有點多,不用喝葯,回去用濕布擦拭掉周圍血跡,防止蚊蟲叮咬,飯要多吃點,補補血就行了。」
說罷,又接著去給另外一個孩子號脈,一眾漢子都面帶喜色。
「一堆一堆的蛇?在哪裡?」
鐵凌霜面前那抱著孩子的農家漢子回過身來,聽到面前女俠發問,忙小聲的說,
「山北面,沿著山腳,走一里地,那有個小水塘,有個養蜂人在,就在他小屋子邊不遠。」
點了點頭,鐵凌霜轉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