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天道 4
漠無聲沒有說話, 沉默地站在峽穀底下, 抬頭望著張狂方向, 神色晦暗不明。
“…你小子怕了嗎?!”
說實話,張狂心裏著實沒底, 根本就是硬著頭皮, 才將自己暴露出來的。
之前她偷偷探過對方修為,奈何自己境界跌得太多, 根本探不出漠無聲深淺, 真要打起來的話, 怕支撐不了多久。
黑靴輕巧沒入雪中,一陣細微的簇簇響聲,張狂抬高點聲音, 喊道:“區區手下敗將而已,有本事就——”
話還沒說完, 一道浩然靈弧猛然劃來,恰好擦過她的麵頰, 斬斷幾絲烏墨長發。
還好張狂動作迅速, 見著靈刃後躲閃得快, 不然真得被漠無聲一刀砍斷脖頸。
張狂心都漏跳了一拍, 連忙轉過頭來,護著身後兩人退了幾步,壓著聲音焦急道:“你們躲開!”
她從吊墜中摸出一套錦白長袍,嘩得舒展開來,將夏知桃整個人罩了進去, 結結實實的掩好。
封雪山脈溫度極低,冷風肆虐,大雪紛揚,寒氣似浸入了骨骼中般,從足尖一直竄到麵頰。
張狂被凍得發顫,耳廓指尖通紅一片,還倔強地握著夏知桃雙手,五指因寒冷微微顫著,連聲叮囑道:“你們躲好,我去對付他。”
“你千萬小心,”夏知桃握了握她的手,將對方冰冷指尖攏入掌中,渡了些火靈氣過去,“一切按計劃行事。”
張狂點了點頭,她身形即刻潰散,繁花向著峽穀中墜落而去,在半道時凝聚成人形,向著漠無聲迎去。
“哐當——”
兩把凝靈長劍相撞,一時間嗡嗡作響,靈氣四溢而出,星芒般籠罩著兩人。
張狂在境界上被壓了幾重,卻還是一步都不肯讓。她眉眼微彎,嗤笑道:“喲,就這點水平?!”
漠無聲收了勢,沒有給張狂留下任何回旋餘地,第二劍便已經砍了過來,好似帶著層疊殺意、滔天怒意,直衝張狂脖頸而去。
張狂好不容易接了下來,虎口處被震得生疼,剛剛修複的靈脈也有些撐不住,血氣一股股湧上喉腔。
這混賬東西!張狂咬了咬牙,身形向後一閃,而漠無聲就勢向前劈去,麵前忽然湧來一片漆黑。
劍鋒措不及防,“呲啦”一聲細響,沒入柔軟的布料之中,將漆墨長袍劃成兩截,墜入雪地之中。
漠無聲猛地抬起頭來,便見方才張狂直接解了長袍向自己扔來,而就在這一晃眼的功夫,對方早已逃之夭夭,已經跑出去了好遠的距離。
刺目的皚皚白雪之間,那一點漆墨小點顯得格外明顯,已經晃出了數百米之外,幾乎要看不見了。
漠無聲沒來由地升出一股殺意,有著被人戲耍般的惱羞成怒感。他死死握緊手中長劍,白靴一點飄落雪沫,霎時便追了上前。
張狂向著目的地跑去,卻在一邊跑一邊後悔,自己剛才到底在想什麽,就不該順手把長袍給扔了。
結果好了,現在自食其果。
她速度本身就極快,此時更是被寒風迎麵撲了滿懷,雪花簇簇湧進衣領中,冷得她渾身發顫,連帶著靈氣運轉都滯待了幾分。
漠無聲不愧為仙道第一人,閉關修煉而出後,境界甚至比原先更高了幾成。
不過幾個呼吸間,他便已經逼近了張狂,長劍之中灌滿了靈氣,向她猛地劈來。
張狂頭也不回,身形迅速一避,就勢滾入了雪中,烏墨長發掛滿細白雪花,似披著件白紗。
巨大冰牆攔住了所有路線,而唯一的出口被漠無聲堵住了,張狂已是山窮水盡、無路可退。
在漠無聲眼中,張狂怕是逃竄時慌不擇路,不甚誤入了個死路之中。他一擊接著一擊,沒有絲毫留情之意,厲聲道:“魔教教主,還不束手就擒!”
就在此凶險無比的絕境之中,張狂忽然“撲哧”笑了,她稍稍偏過頭來,長發順著肩頭垂落幾縷,笑意淡淡:“哦?”
“我倒要看看,”張狂不緊不慢,悠悠道,“到底是誰應該束手就擒。”
張狂神色太過鎮定,怎麽都不似尋常人的驚恐。漠無聲動作猛然一頓,倏忽覺察到了什麽。
——該死,中計了!
按理說以漠無聲的修為,應該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不會覺察不到這山穀之中的異樣才是。
但偏偏張狂出現了。她就像是揮之不去的夢魘,先是擾亂反道排行,將身為天之驕子的自己肆意踐踏後,大搖大擺離去。
甚至被自己廢了筋骨與靈脈,在被崖山關押之後,都能福大命大地被人救出來,還恢複了些許以往境界。
漠無聲修的是無情道,冷情寡欲數百載,卻偏偏三番五次地因張狂而破例,他握緊長劍,心中湧出極為強烈的……憤怒。
而這一切,皆因張狂而起!
張狂此人,就像個頑劣的“變數”,一個本不應該存在這天地間,衝破天道規則,擾亂秩序的可怖變數。
滔天憤怒湧來,漠無聲周身靈氣暴漲,震得冰牆搖晃不止,裂痕似蛛網般蔓延開來。
“去死吧!”他雙目通紅,長劍猛地向張狂劈去,出乎意料的,劍鋒順利沒入張狂心髒,靈氣擴散開來,瞬間將她靈根撕毀。
張狂身子僵住,麵色逐漸慘白,瞳孔黯淡無光,血液汩汩湧出,灑落在雪地之上。
漠無聲握著劍柄,凶狠地向下捅紮去,一劍又一劍,他身子顫抖不已,麵上沾滿血澤,近乎於癲狂地嘶吼道:
“死吧,去死吧!!”
。
張狂好奇地探出半個頭來,抬眼瞧了兩下,伸手拍拍秦藺肩膀,讚許道:“不錯。”
冰牆形成了一個巨大環形,看著像個不見天日的牢籠般,將眾人囚困其中。
而就在這牢籠的中心,漠無聲仰麵躺在冰石之中,雙目緊閉,五指死死擰著,指節骨用力得發白。
在他踏入這裏的第一步起,便已經墜入了白鶴幻境之中,分不清幻境與現實。
“那是,也不看看是誰造的幻境,”秦藺得意道,“仙道第一人又如何,還不是被我困得死死的。”
張狂稱讚道:“不錯,很厲害。”
“幸好距離不遠,陣法又即刻生效了。”夏知桃如釋重負,長長歎了口氣,五指覆著胸膛,心還在劇烈地跳動著。
她閉了閉眼睛,緩了口氣,才繼續說道:“方才他一刀砍來,我真是……沒事,小狂你沒事就好。”
張狂也不管漠無聲了,她小步跑了過來,手臂環過夏知桃,一把將對方抱在了懷中。
夏知桃哭笑不得道:“你這是?”
“這不是有知桃你在麽,一切全部都在計劃之中,我怎麽會有事。”張狂將她摟緊一點,麵頰貼著她長發,聲音中藏不住地歡喜,“你太厲害了。”
張狂總是這樣。不屑於虛與委蛇,毫不掩飾自己的情感,直白而幹淨,單純而熱烈……
叫人怎麽能不心動。
聲音好似淬了火花般,洶湧地湧進耳廓,方才平息些許的心,此時又撲通撲通跳起,一下又一下地響在耳際。
夏知桃麵頰泛紅,總覺得秦藺一直在意味深長地盯著這邊,弄得自己如芒在背,壓力很大。
她咬著點下唇,輕飄飄地推了下張狂:“好啦,回去了。”
夏知桃沒看身後,五指不小心推到鎖骨處,頓住一個哆嗦,被對方的情況給嚇到了。
指下肌膚細膩柔軟,卻沁著刺骨寒意,像是觸到了冰塊般,冷意順著指尖一股股竄進來。
夏知桃慌忙回過頭,這才發現張狂還是一身單薄黑衣,麵頰被寒風劃出數道淺淺白痕,眼瞳泛著水意的紅。
這傻孩子,之前躲避漠無聲時就算了,怎麽脫離危險之後,就知道盯著看熱鬧?
這天寒地凍,大雪紛飛的,還不知道趕緊從吊墜中拿件什麽,披在身上暖一暖。
“小狂,你在幹什麽?”
夏知桃氣得發昏,凶巴巴地喊道:“你這人不冷的麽!”
“冷啊,確實很冷。”張狂坦白道,笑容卻越發燦爛,眼角紅紅的,“但是我好開心。”
“你個傻子!”
夏知桃生氣了,用力地將張狂一把推開,將白錦衣袍不由分說地罩在她身上。
她抬手幫張狂係好衣結,確認對方被整個裹了起來,才沒好氣地說道:“走了走了,趕緊離開這兒。”
張狂眨眨眼,乖巧地點頭。
白袍之前一直被夏知桃披著,還殘留著些許暖意,張狂將白袍攏緊些,耳廓又紅了幾分。
見夏知桃已經憤憤走出幾步,張狂急忙快步跟上她,偷偷伸出手來,想要去牽夏知桃。
夏知桃由著她牽,五指將對方攏緊些,而張狂得寸進尺,又挨過了一點,小聲喚她:“知桃。”
夏知桃還沒應,張狂抿著唇,似乎覺得有什麽不對,改口道:“小桃子,桃桃。”
她似乎對這個稱呼很是滿意,微微歪著點頭,又喊了一聲:
“……桃桃。”
。
逞強的結果就是,去封雪山脈的三人之中,就張狂一人染了風寒。
她自回來那晚,便癱在了床榻上,整個人發燒發得糊裏糊塗,身子又燙又冷,可憐巴巴的。
張狂隱藏得太好,另外兩人都沒注意到她的一樣,反而是玄虛老爺過來時,無意中發現的。
他氣得要命,本來想劈頭蓋臉把張狂罵一頓,結果看著對方模樣,頓時就不忍心了,隻好“退而求其次”,把靈童給狠狠揍了一頓。
身為魔教教主,感染風寒這件事太丟臉了。張狂本來還想瞞著夏知桃,結果玄虛老爺揍完靈童後,下一秒便把夏知桃給拎了過來。
“這是怎麽回事,怎麽不和我說?”
夏知桃坐在床榻邊上,看著對方虛弱的模樣,都快心疼死了。
她伸手去探張狂額頭,指腹下滾燙一片,好似燒起了火般,嚇得夏知桃頓時便慌了:“怎麽這麽燙?”
“凡、凡人時落下的病根,”張狂哆哆嗦嗦的,話都說不清楚,“本來靈氣足夠,然後不被冷著,就、就沒事,誰知道……”
夏知桃動作停住了,神色有些呆愣,猛地回想起祁子冬回憶中的幾句話來。
【國破之後,木槿女兒在大雪之中失了蹤跡,屍骨無存。】
她輕歎了口氣,抬手覆上張狂麵前,聲音柔和了許多,像哄小孩子般:“我去給你端碗薑湯,喝完後好好休息。”
張狂點點頭,又忽然搖搖頭,小聲道:“之前不是說,給我煲烏雞湯麽?”
夏知桃:“……”
她“撲哧”一聲笑出聲,輕輕捏了下對方麵頰,好氣又好笑道:“你還惦記著那事呢?”
“烏雞湯之後再說,”夏知桃解釋道,“風寒的話要喝薑湯,暖暖身子才是。”
張狂呆呆地哦了聲,夏知桃幫她掖好被角,起身去將自己早已煲好的薑湯捧了過來。
薑湯騰騰冒著熱氣,張狂感動得一塌糊塗,眼睛水汪汪的,伸手接過薑湯,用匙子舀起些許。
結果,匙子還沒靠近唇邊,她身子忽然一顫,手指瞬間脫力,匙子“叮哐”砸在瓷碗上,薑湯也濺得到處都是。
“小狂!”夏知桃趕緊過來幫忙,“沒事吧,有沒有被燙到?!”
張狂低垂著頭,望不見她神色,微不可見地搖了一下。
夏知桃將薑湯暫時端到桌麵,幫忙擦著湯澤,正琢磨著要不要拿點冰塊來,張狂忽然諾諾開口了。
“抱歉,”她喪氣道,“我太沒……”
夏知桃知道她要說什麽,抬起手指擋在了她唇邊,認真道:“我不喜歡聽那三個字,你也不許這樣說自己。”
“人界朝政有起有落,木槿仙尊之事不是你的錯,修羅道驀然尋上我的村落,也不是你的錯。”
夏知桃攪拌著薑湯,匙子撞擊著瓷碗,一陣叮哐作響。
“而更後來的,屏障被人強硬開啟,上古凶獸闖入妖林之中。你為了護著老爺,才不甚被漠無聲那混賬傷到。”
夏知桃輕聲道:“於情於理,都應該恨他才是,為什麽會覺得是自己的問題?”
張狂小聲辯解道:“誰說我不恨他們了,等我恢複了,立馬把崖山打下來送你玩。”
夏知桃瞥了她一眼,沒有繼續說下去了,她伸手端起薑湯,淡定地換了個話題:“來,我喂“來,我喂你。”
張狂愣了片刻,下意識地向後縮了縮,道:“不用了,我自己可——”
夏知桃反駁道:“你都拿不穩,方才都將薑湯灑了,還不許我喂你?”
她半倚在床欄上,身子坐近了些許,舀起一小勺來,遞到了對方唇畔。夏知桃眉眼彎了下,輕聲哄道:“來。”
張狂還想推辭,小聲道:“剛才意外情況,我沒事的,知桃你讓我自己來便好。”
“怎麽,嫌棄我用匙子,不滿意了?”夏知桃笑了笑,不緊不慢道,“要不我含著,渡你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