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岐路 1

  光打在眼瞼之上, 蒙蒙透著疏落的影, 夏知桃稍稍仰起點頭, 細密長睫垂下,隨著呼吸輕輕顫著。


  視覺被剝離, 其他感觀便格外清晰, 林中靜地能聽見呼吸聲,攏著點若有若無的淡香, 一點點纏上鼻尖, 緩緩、慢慢地向下淌去。


  夏知桃等了片刻, 結果張狂毫無聲音,還傻傻地愣在原地,一點動作也沒有, 心中不由得歎了口氣。


  “分明是你說的,罰什麽都可以, ”夏知桃閉著眼睛,輕聲道, “咱們教主大人, 難不成出爾反爾, 要反悔不成?”


  她聲音清澈, 含著幾分笑意,長睫輕輕攏著,像是月牙兒般彎下。


  這麽一說,張狂終於動了。


  有人輕輕靠了過來,五指小心撫上麵側, 從麵頰輕緩下滑,稍稍抬起一點下頜。


  張狂指腹帶著點薄繭,觸感並不柔軟,卻也沒有料想中的粗糙,輕輕描過下頜邊緣,動作極盡溫柔。


  鼻尖抵了上來,軟軟地蹭過肌膚,呼吸一點點收攏,暖雲般撫過麵側。她柔軟的如同一朵花,唇畔溫熱而綿軟,蜻蜓點水般碰了碰,便移開了。


  夏知桃睜開眼睛,便見對方坐在自己身旁,方才捧著麵頰的手收了回去,修長五指緊張地攏在一處。


  “抱歉,我不太會。”她耳尖紅得厲害,烏墨眼瞳亮亮的,映著細碎的光,“我……”


  張狂低垂著頭,墨發自肩頭絲縷垂落,遮掩了麵上神情。夏知桃瞧著她這小模樣便想笑,她從坐姿改為半跪著,伸手攬過對方脖頸。


  “唔,”張狂沒料到這一出,身子被壓得歪了些,轉頭去望對方,“知桃?”


  夏知桃攬住她,半壓著對方肩膀,用鼻尖蹭了蹭對方耳廓,溫軟氣息淌了進去,羽絨般輕輕撓過心尖尖,勾起一絲觸不到、摸不著的癢意。


  “沒事,我也半斤八兩,”夏知桃笑道,“以後來日方長,慢慢練習。”


  張狂耳際更紅了,長睫軟軟地垂下,嗓音幹幹淨淨,小聲地喚她:“知桃。”


  夏知桃道:“嗯?”


  張狂彎了彎眉,她躊躇著,小聲又喊了一聲:“桃桃。”


  夏知桃撲哧笑了,故意壓著她耳廓,聲音輕細似呢喃,軟聲道:“張狂小朋友,喊我幹什麽?”


  張狂鬱悶道:“我真不小,薑九黎那人不知怎麽回事,成天就隻知道胡說一氣,就算去掉昏迷中的三十年,我也算是……”


  她還真不記得了,從前的自己已經融在了靈脈之中,而對於現在的自己來說,生辰、年歲、朝暮這些普通而美好的事物,似乎都變得無關緊要了起來。


  “我說是小孩,便是小孩,”夏知桃眨眨眼,理直氣壯道,“都聽我的。”


  張狂笑了:“好。”


  方才的感受太過美好,奈何對方跟個傻子似的,也不知道趁著這個絕佳機會,多占點時間,輕輕碰一下便跑了。


  夏知桃想得心癢癢,正好對方乖乖巧巧地被自己摟著,一點兒都不反抗,她便湊了過去,輕輕吻了吻那柔軟麵頰。


  張狂被她弄得有些癢,烏黑瞳孔蒙著點水意,眼角染著桃花似的紅,道:“桃桃。”


  “之前在宮中,我道我有心悅、仰慕之人,”張狂小聲道,“是真的。”


  夏知桃頓住了,攬著她脖頸的手鬆了,身子不自覺地坐直了些,喉嚨沒來由的有些幹啞,氣息微顫:“嗯?”


  “那人一直是你,”張狂指尖繞著一縷發絲,軟聲道,“從最初開始,便沒有變過。”


  夏知桃愣了愣,旋即笑了,她用指節擦去眼角溢出的水汽,聲音微微顫著,像是在笑,卻又有些難過:“你個傻子。”


  若是自己能早些明白就好了,夏知桃望著麵前的人,隻覺得心中柔軟地陷下一塊。


  那麽多零零碎碎的細節,那麽多千絲萬縷的關聯,她卻一直沒有悉心留意,不斷地反駁對方心意。


  就這樣,任由那小孩追趕了許久,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地等了許久,才終於等到個確切的答複。


  頑固、執拗,像個傻子一樣。


  夏知桃心中蔓開一陣苦澀,像是離了枝頭的枯葉,順著風空落落地行著,不知歸處是何。


  她自詡自己並不是什麽至善之人,也萬萬做不到盡善盡美,萬事斤斤計較、小仇睚眥必報,簡直就與崖山的“大義”背道而馳。這樣的一個人,又怎麽值得這極為純粹,毫無遮掩的心慕與熱忱?


  見夏知桃低著頭,沒說話,張狂莫名有點委屈,小聲嘀咕:“我是認真的。”


  她琢磨著要不要把張斕之事告訴夏知桃,但又有點不知道怎麽說才好,一時落入了個糾結境界。


  夏知桃輕輕緩口氣,心緒稍微冷靜下來了,她瞧著張狂一臉苦惱,伸手捏了捏她柔軟的麵頰:“小狂,問你件事情。”


  張狂回過神來:“什麽事?”


  夏知桃托著下頜,眉眼間蔓出一個笑來,挑眉去看她:“你們反道第一,岐陵山還缺人手不?”


  她笑道:“條件肯定很嚴苛,但我還是想試試。我這人吧,雖然境界著實低了點,但可以幫忙點個火,煮個菜,寫寫文書,整理物件什麽的……”


  話還沒說完,張狂悄悄湊了過去,修長五指將她的手攏入掌心,睜大眼看向夏知桃,漆黑眼底映滿了她的輪廓。


  “什麽要求都沒有,”張狂軟聲道,“隻要你願意過來,便再好不過了。”


  夏知桃彎了彎眉:“好。”


  “不過,崖山那邊還有些未完之事,讓我稍微有些在意,”夏知桃思忖道,“之前老爺子確實是說過,小狂你的木槿靈根天下獨一、絕無僅有對吧?”


  張狂點點頭:“確實。”


  夏知桃認真道:“那你應該聽過,槿華峰中外出遊曆的木槿仙靈,也同樣是木槿靈根——待我回崖山後,我打算去槿華峰看一看。”


  張狂期許地望著她,小聲道:“那你什麽時候過來?”


  “放心,崖山這地著實沒法呆了,我比你還急呢,”夏知桃笑了,“我就去看兩眼,無論有沒有線索,都過來尋你。”


  張狂又點點頭。


  天色逐漸暗了,枝葉婆娑地吟,草木間生出零星螢火,綴著昏暗夜幕,似繁星悠悠墜落、墜落人間,落入她懷中。


  。


  夏知桃緊趕慢趕,恰恰好好在子韞師尊回來之前,衝回了宮殿之中。


  也得虧宋祺與她談了這麽久,夏知桃若是再晚來那麽一步,子韞師尊怕是便驚慌失措,帶著全部弟子去尋她了。


  “女皇已經應下了,”子韞仙尊溫聲道,“明日我們一同去煞鬼教之處,若是沒有異樣,便可以帶著那頭領回崖山了。”


  弟子們齊聲應好,但大家似乎都有些無精打采的,聽完子韞仙尊吩咐後便回了房中。


  隔壁那姑娘哭喪著臉,與夏知桃抱怨道:“張狂這一通將事情都攪渾了,我們這可怎麽辦?”


  夏知桃安撫道:“教主她將事情盡數解決,我們難道不是樂得輕鬆麽?”


  “輕鬆是輕鬆了,”那弟子唉聲歎氣,“但這任務卷宗,可是算失敗的啊!”


  她揉著長發,苦惱地低下頭:“我這月的份額就差這麽一個了,原本想著子韞師尊在,肯定十拿九穩了,誰想到魔教教主居然來了……”


  怪不得之前弟子們愁眉苦臉,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模樣,原來卷宗這般已經算是失敗了。


  夏知桃回想了一下自己目前為止,做過的所有卷宗,白鶴幽州雲笈鑄劍,再加上這次的宋國,好像無一例外的——全部都失敗了。


  這“戰績”未免太慘不忍睹了些,夏知桃頭疼地摩挲著眉頭,心道紀書仙靈們估計又得生悶氣,暗暗地把自己記上一道了。


  但她轉念一想,自己馬上都是要投奔張狂小可愛的人了,幹什麽還去在意紀書仙靈們的想法。


  到時與整個崖山,所有正道為敵……想想還有點小刺激。


  夜深露重,明月高懸。


  弟子們大多都歇下,少部分也靜心打坐。子韞師尊推開房門,踏入一片明晃晃月光之中。


  本應有守衛巡邏的殿前,此時此刻空無一人、寂然無聲,似有陰霧籠罩,沉沉地壓迫下來。


  子韞師尊攏了攏雲袖,稍稍彎下身子,向著麵前鞠了一躬,道:“尊主。”


  陰霧驀然晃蕩,影影綽綽之間,描繪出了一個白衣身影。


  他眉心一點似火紅痣,衣袂細細壓著滔天焰紋,立於雲霧之中,神色似笑非笑,道:“子韞。”


  “張狂將煞鬼教盡數屠盡,隻餘了頭領一人,”子韞咬了咬唇,聲音微啞,“被關押於宋國牢獄之中。”


  男子似是早已料到這結果,不鹹不淡地應了聲:“帶我去。”


  子韞稍有些不情願,回頭望了眼身後,咬牙道:“你應允我之事——”


  “子韞峰主,”男子毫不留情地打斷她,“吾讓你遮掩煞鬼教,故意失手毀掉卷宗,你卻任由張狂將其屠盡,毀了這枚來之不易的棋子。”


  他笑了笑,聲音驟冷:“有什麽資格與吾談條件?”


  子韞神色僵了僵,五指攢得死緊,半晌後,還是低聲道了一句:“與我來。”


  男子從容跟上她,兩人極為迅速地穿過宮殿,以靈力將守衛鎮壓之後,進入了陰冷潮濕的牢獄之中。


  地麵以黑石鋪就,寒氣蒸騰而起,四周囚犯蜷縮在欄杆之後,而身著白衣的兩人,與這濃厚黑暗之中,便顯得格外突兀。


  煞鬼教頭領便被關押在最深處,身上被張狂綁了一圈特質鐵鏈,以防他掙脫逃跑,傷及沒有還手能力的宋國之人。


  子韞站在遠處,而男子身形一閃,便已然出現在了牢獄之中。


  他踏著幹枯稻草,身子向下傾去,高居臨下地望著那“嗚嗚”求饒著的頭領,神色輕蔑,不急不慢道:“可惜了。”


  “令人失望至極,”他歎道,“比起修羅道來,還是差得遠了。”


  作者有話要說:張狂:知桃要來啦,今天回家大掃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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