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活口(十月一號上架)
遑論在場其他人如何躁動,反正老夫人眯起眼。
多少人為她一句話提起心神,被吊足了胃口,都等著她慷慨解答,可她卻如輕飄柳絮一般,唇齒微末卷含斯文。
“查不到對麽,甚至連派出去探查的人都一個沒能歸來,全數被父親給暗殺了,嚇得您此後再不敢刺探。”
明謹緩緩說著,也沒在意周遭躁動仿佛被一刀斬平,以及老夫人僵住的臉皮。
果然,提及她那位父親,簡直凶名遠播,連謝家人都害怕得很。
“你很驕傲?敢於在這麽多人麵前自曝其短,莫非是想告訴告訴別人,你父親尚在意你,所以你可以為所欲為?以此來威脅我?什麽時候你也學會反複用一個招數來討便宜了,黔驢技窮,可笑至極,還比不上你當年的無知猖狂。”
老夫人言語尖細,如她眼裏的銳光。
“若是我與祖母之間的齷齪,祖母素來是最怕把父親牽扯進來的,所以此時也不必一直拿他來揣測我,除非是您自己本身最在意他的態度。”
老夫人微微變臉,明黛暗想,這種心性揣測的路數倒跟自己為了贏過對方一再在皮囊妝容上用心差不多。
越在意,越自曝其短,越落下風。
可偏偏謝明謹這個人就是表現得毫不在意的樣子,不管真假如何,起碼在姿態上擺得比你高,也讓你惡心。
“我說起剛剛那件事,不過是想問祖母——既不知我最大的把柄,無法一擊斃命,何至於今日這般不入流手段,我替您設想過,若是得逞,至多不過讓我再次丟了嫡長女的威風,可這樣的威風,於我現在的處境本就可有可無,又不會失去性命,何必呢。對比起來,我更欣賞您派嬤嬤千裏迢迢給我送補藥這種手段。”
“幹淨,磊落,說起來也好聽,抓不到把柄。”
明謹這話很是坦誠,也沒有奚落的感覺,因她真崇尚這種交手的格調。
明黛恍惚想起小時候,世家裏麵的公子小姐們若是爭寵,小心思必不可少,汙蔑啦,拉踩啦,數不勝數,從小培養能力,心性,反應,承受能力,在這樣的蠱中磨礪出人才。
但,她始終明白真正優秀而強大的人才是被正統教養出來的——如謝明謹。
眼界格局決定上升境界。
所以在小時候的那些爭寵裏麵,但凡爭鬥,但凡被針對,當場她口頭就反擊且贏了,卻不會太放心上,也不記恨報複。
待他們這些姐妹兄弟態度表裏如一。
隻是後來分開了,人一旦長大,變化會很大,明黛一直不明白對方會變成一個什麽樣的人。
這一次再遇,她卻隱約捕捉到了冰山一角——謝明謹還是跟小時候一樣,不屑與人玩小手段。
要玩就玩大的嗎?
明黛莫名猜測,也莫名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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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明堂通風,那一縷風吹動她的發絲,衣袍袖擺輕微動,於他人沉靜窒息中,唯一跟明謹言語的老夫人麵色越發陰沉,卻笑了,“尖牙利嘴,冥頑不靈,我也不必於你胡言亂語浪費時間,來人,罰板子。”
她這話一說,謝明月慌了,不由出聲,“祖母。”
林氏深知那些嬤嬤下手的板子有多厲害,就幾板子下去,這嬌弱的謹姑娘一雙手不廢也得痛極,眼看著兩個粗壯的嬤嬤不知從哪拿出早已備好的板子,想起自家夫君的囑咐,不由一咬牙,軟軟出聲:“母親”
這一聲卻被明謹的話壓過了。
“祖母不知我的事,我卻知五年前祖母為何被父親遣送回郡城。”
正氣勢洶洶衝過來的兩個嬤嬤錯愕,步子都刹住了。
而眾目之下,錯愕的老夫人猛然一拍桌子,怒喝:“孽障!!你胡說什麽!”
這一暴怒嚇住了所有人,東家人都嚇了一跳,而被老夫人一手攥著的東予霜頓然吃痛,倒抽一口氣後,抬眼隻見到一張猙獰臉龐。
老夫人的確怒極,這種怒且還有一種慌。
“還看什麽!這孽障怕是在莊子裏關太久,心智失常,被邪鬼魘住了,竟如此瘋魔,給我拿下她,送進柴房”
老夫人還沒厲聲吩咐完,嬤嬤們就反應過來了,正要撲過來按住明謹。
但明謹一個淡淡的眼神過去,這幾個嬤嬤就被嚇住不敢動了。
因為他們發現此刻的明謹太像一個人。
威嚴似主君。
他們不敢動,明謹也沒動,就是低頭垂眸,手指輕撫摸垂落的軟紗袖邊,並無多少奢貴繡紋,手指摸到的,也隻是紗。
簡單留青色,樸實去雕染。
“五年前,陽春三月,東陽郡郡守章椿成案之後,有言官上奏彈劾父親,其中彈奏內容為其母奢靡,收受章椿成所贈佛經壽禮,用父親職權之利,幹涉戶部行政司法,掩蓋其政績汙點,提拔章椿成升調州府,君上壓下彈劾,但當朝叱問父親,父親自參,讓戶部內省查他行政調令,但省查期,佛經所出法華寺高僧明德法師從一進寺上香的商人口中得知自己所祭佛經到祖母手中,大驚,查佛塔才知佛經已被假經調換,乃寺內有人與章椿成裏應外合,大怒之下,欲投告朝廷,卻被暗殺在路途中,於此時,那位商人全家亦被滅口。”
“消息傳回都城,朝野震驚,內省稽查長官親到東陽郡徹查,卻查無實證,一切證據被清洗幹淨。”
“後來章椿成被捕,供認不諱,承認自己所犯罪行,並認下暗殺明德法師跟商人一家之罪,而後當夜服毒自縊於牢中。”
“至此,父親內省政令通過,所有指證不了了之,祖母也於幾日後被遣送回烏靈郡城。”
“朝堂的博弈,博弈下的手段,尋常百姓大概都是不知的吧。”
就像一個故事,書上的故事,都不如說書人動情,她不帶感情一般平靜道來,讓人聽得入迷,心驚肉跳,獨獨她自己比山石還剛硬冷淡,說完後,給聽故事的人一點消化的時間,卻給主角之一、此時神色駭冷的老夫人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被這一個眼神刺痛並心慌意亂的老夫人正要反複勒令所有嬤嬤捂住她的嘴。
“就好像也沒什麽人知道當年那商戶人家尤有活口。”
明謹以這句話回應老夫人。
老夫人:“”
“更沒人知道這個活口是在父親手裏,還是父親的政敵手裏,亦或者在我手裏。”
明謹微笑看著老夫人。
軟刀子一刀刀深入,老夫人麵頰抽搐,手掌發抖,卻還是逼出一句,“你這孽障,真是黑了心了,你是要毀了謝家嗎?你”
此時,她將自己與謝家命運等同,其實也不是沒道理的。
其實她本可以一味否認的。
可如果明謹真有活口在手,否認毫無意義,老夫人根本把握不住她的路數,更怕她破罐子破摔,為了報複自己將一切做絕。
彼此爭鬥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老夫人對明謹還是有幾分了解的——若無把握,對方今日不會這般撕破臉。
“是啊,已經壓下去的事情,何必又翻上來,左右您覺得自己也是無辜的,不過是敬佛,不過是想得到一本佛經,怎就這般倒黴,攤上這樣的禍事,何其無辜。”
明謹應她的話,卻不順她的心,句句綿軟,句句誅心。
老夫人臉色更難看了,身體顫抖著,好一會沒說出話來,而邊上的東予霜似不忍,不由質問明謹:“謹姐姐,祖母也是無辜,您怎麽說也是晚輩,又同是謝家人,怎能如此,如此”
謝明謹望著她,眼神倒是寬容溫和,“若是你族中發生這樣的事,你該如何?”
東予霜一時窒住,但很快斂去不自然,坦誠中正道:“我東家本就知法守法,克己複禮,絕無”
“祖母在郡城時,權力受限,於我謝家家族勢力並無調配之權,你猜她如果要辦什麽事兒,會走誰的路子最得心應手?”
真誠良善識大體的表小姐好像被嚇到了,東家人也懵逼。
那那不就是他們家麽?